顾清宴回到思远院,纪温闲已在小亭等了有一会儿。
银光取来茶具,顾清宴默默清洗,冲泡。整个过程,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待茶水飘香,纪温闲也不急着接,“你应该清楚,我不是等着喝你的茶。”
茶水搁在他面前,顾清宴走到亭口站定,负手道,“问吧。”
“洛枫书院和何府结亲的事,你到底知不知情?”
顾清宴皱了皱眉,回道,“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
何府闹出这等事,自然与洛枫书院结不了亲。以结论而言,确实问得多此一举。
但纪温闲真正想说的是,如果他知情,为何明知双喜之宴是与何府结亲的信号,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怎么能放任小月牙出现在何府的宴会上?
如果他不知情……这帝都里,怎会有他不知情的事情……
既然顾清宴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不妨把话说得再直接点。
纪温闲步步紧逼,“我以为你说的不合适,只是一时的。我没想到,你居然连小月牙成亲的事都能......闷声不响就把她推得远远的,难道你真的想将小月牙嫁给何录那样的人!”
他在宫里听淳太妃说起,还不大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事实是,叶弯弯的确去了。
若不是何录那边出了问题......
“今日之前,何录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家世虽有些平淡无奇,胜在人口简单。何老太太爱体面,何录的父母中庸老实,相处起来也不难。何录本人有才有貌,也有手段,处事圆滑。因其祖父的缘故,朝中也小有人脉。只要帮衬一把,日后青云直上不是难事。当初何老太太提出结亲,苏老太君没有一口回绝,大概也是有这层考量。”
若顾清宴只是以苏老太君的立场来分析这场结亲,纪温闲无话可说,但他不信,不信顾清宴也是这么想的。
“何录跟张党来往过密,苏老太君不知内情,难道你还能不知?”
顾清宴看向夜空,依旧回得滴水不漏,“不过是登天的时候,有人递了把梯子。何录在观望风向,还没有死心塌地为张党办事。若...顺利,我可以给他更高的登天梯。”
纪温闲神色震动,目光难以置信,“...所以,你真的从一开始,就没想过阻拦?”
顾清宴回头望着他,“苏老太君是随心斋之主。她老人家不拘世俗,说是与人结亲,却讲究水到渠成,不以数面定姻缘。这样结成的亲事,弯弯定是喜欢的,我为何要拦?”
纪温闲一时竟无言以驳。
顾清宴很快偏移了视线,转而问道,“宴会的事,你可问出些什么?”
齐菀儿激愤之下说的话,他自是也起了疑心。纪温闲跟弯弯一起回来,不会没有过问。
“顾墨说有人给小月牙下药,这事我会去查,明天就知道真假了。”
纪温闲喝完桌上的茶,起身离开。与他擦肩而过时,顿了顿脚步,“你刚才说错了,与何府结亲知不知情这件事最大的意义在于,你周全了所有,唯独辜负了小月牙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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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武院。
叶弯弯一回来就沐浴,换下了满是酒气的衣裙。倒在床上,却怎的也睡不着,最后爬上屋顶看星星。
准确来说,是看着星星发呆。
顾墨说她会被下药,结果酒壶里没有药,而齐菀儿又恰巧被人下了药,还嚷嚷是替她受罪。难不成,这还真是她的锅?
天上的星星眨了眨眼。叶弯弯更惆怅了。
当时齐菀儿的话顾延之也听到了,他会怎么想?
她想见他一面,屡屡错过,齐菀儿一出事,他就立刻出现了,那么紧张。如果齐菀儿真是被她连累的,顾延之会不会生她的气?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人儿现身了。叶弯弯居然看到了顾清宴!
他似乎在散步,慢腾腾走着,却是朝着这个方向来的。
叶弯弯喜滋滋踩着瓦片跑过去,如履平地,站在墙头道,“顾延之,我请你看星星啊?”
还在犹豫要不要去看她,人就出现在了眼前。苍穹的漫天星光,竟不及此时她的眼眸,顾清宴有些发愣。等回过神,已经被叶弯弯带到了屋顶。
夜风拂面,默默无言。
两人竟然真的只是看星星。
叶弯弯还没忘了之前的烦恼,忽的转头道,“顾延之,你凶一个给我看看。”
“......”
叶弯弯抠着指甲,小小的解释了一下,“他们都叫你顾阎王,我想提前适应适应。万一哪天你生我的气,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不会。”
叶弯弯跟哄骗小孩似的,“你凶一个,就凶一个嘛。”
顾清宴捉着她在眼前晃来晃去的手指,重复道,“不会。情绪也是分人的,我对你凶不起来。”
——叶弯弯,该受这一切的人是你……
――如果今天出事的人是叶弯弯呢!清宴哥哥,你可还会这么说?
——顾墨说有人给小月牙下药……
这些话,让他夜不能寐,让他游荡到了志武院附近。
只想看她一眼,或者在院外站上那么一会。换得片刻心安。
这样的他,怎么可能会生她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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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新科状元与第一才女的私情成为了帝都热搜话题。相比较之下,叶弯弯动手打人的事,很快淹没在众多八卦之中。
齐家别苑。
齐菀儿静坐院中,独自下着棋,看起来精神状态还不错。
顾清宴落座在她对面,看了看局势,下了一颗白子,“听说何府早上派人来提亲,被撵了出去?”
“遭遇此事,男子只需一顶花轿,就可保前途保声名,女子却清白尽毁,被扣上勾引之罪。是何道理?何录想要保他的前途,我却不愿委屈自己。”
齐菀儿落下黑子,局势愈加险峻。
顾清宴顿了顿,白子截断,“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讨账。”
“我会替你查清真相。但我这里也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黑子再落,隐隐形成两道包围圈。齐菀儿淡淡道,“关于宴会的?还是叶弯弯?算了,清宴哥哥你随便问吧。”
“弯弯动手打了漯河郡世子,这事你为何要插手?”
顾清宴似乎无心棋局,随意落下一子。
眼见黑子形势大好,齐菀儿乘胜追击,扬了扬眉道,“名声。你可知当年宫宴之上,我花了多久才鼓起勇气向你表明心意。我曾为你赌上名声,整整被关在家中四年。”
白子很快落下,顾清宴接着道,“你昨天说,这一切本该是叶弯弯受的,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张吉给叶弯弯下药的事,我听到了。他们选她作为何录高中状元的贺礼。”
对上他略染怒气的双眸,齐菀儿再下一子,自嘲地笑了笑,“你那么在乎她,我怎么能不嫉妒她。嫉妒深了,最丑陋的一面便遮不住了。”
顾清宴落下一枚白子,起身离开,“查清真相,是我最后为你做的一件事。”
齐菀儿看向棋局,白子以少胜多。
原来那么多的黑子,那么多层层假象,他早已看清自己要走的路。只有她,被困在亲手围起来的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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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来酒楼。
梅轩走出两名女子,容貌艳丽,却透着几分风尘气。两人手挽着手,身姿摇曳,欢欢喜喜地下了楼去。
屋内的氛围则截然相反。
纪温闲没了方才的半点风流,神情凝重,“看来顾墨没说错,世子他们真的在酒里下过药,但他们都不知道,药已经被人掉了包,酒壶里只是普通的酒水。抢先一步调换药包,这人耳目灵通,不简单。”
两名花魁所言,漯河郡世子对她们说自己服过助兴之物,后来药效却一直没发作,尴尬得世子想春风一度强行挽尊,奈何伤势又不容许,只得放了人,让花魁白白挣了大笔银子。
那助兴之物,实际只是酒壶里的酒,自然起不了效果。
顾清宴亦沉了眼,“一场宴会,两处下药。一未遂,一满城皆知。此事极有可能是同一人所为。此人心思深沉,狠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