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的母亲:
最近身体可好?我的工作一切正常。
上次在家您说的心思,我全都明白。我只希望您能身体健康,但要我全按您的想法去活过这一生,那确实有些为难儿子了。因为有能力的因素也有自我的因素,有些事我没有能力去做,有些事我不愿意去做。
是您给了我生命,我们这种亲子关系的形成的确犹如奇迹一般难得而可贵。我承认您把我当作您生命的一部分,可我们又是完整的两个生命。我们的关系胜过其它任何的关系,可我们也不能完全地属于对方。如果要我全按您的想法活过今生,那一切其实只是完成了您一个人的生命,我的生命等于不存在。
我这么说,您一定很伤心,一定觉得我变得狠心,一下子变得很陌生。其实不是这样的,母亲!您不要误解我的意思,也不要难过,您依然是我最爱的母亲。我从来不曾忘却您对我的无私的爱,我也很庆幸能生在这个有孝敬美德传统的国度,孝敬也会常存我心。只是生命的火车要全部沿着父母的铁轨前行,那恐怕不是‘孝’的全部含义。
我知道您很羡慕陈胜军的母亲都抱了孙子。可我对人生的打算无法跟您详谈,您也一定不能理解。
此刻提起父亲,无论对我还是对您都是件极其痛心的事。可我无法绕开,我要说的是我对于父亲这样的人生很惋惜,即使没有那次意外,我是想说我对于父辈们(不只是父亲)的这样的人生很不认同。我不想再重复父辈的脚印,我想走我的路。
按您的意思,我应该像陈胜军一样。为了有个家而结婚,然后给您生个小陈耀,再然后为操持这个家而辛勤忙碌着,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这样一日一日地过。等过了一些日子以后,送走了您。等我变成了父亲,等小凤变成了您,等小陈耀变成了我。再让小陈耀去延续这不变的一代又一代。在这代代相继的长河里,本应波涛汹涌,浪声喧哗,可为什么如此寂静,只有两个生命在默默地伫立着。一个父亲一样的陈耀,一个您一样的鲁小凤。看似一代又一代,实则永远只有一个陈耀,一个鲁小凤。
我本不想结婚,至少目前来说。可父亲的意外,让我一下子跌倒在路上,迷失于本不清晰的方向。只好按您的意思结了婚。
可我发现自己已渐渐地恢复了。怎能甘心照此下去,眼看着它还没有起步就已泯灭。
关于要孩子的事,请您原谅,让我自己决定吧。
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儿子:陈耀
2001.9.28
看完信我吃惊不小,这封信怎能不让他母亲生气和伤心呢?而且我想会伤心的可能不止他母亲一个人。
此刻连我的心里都有一股难受,一方面为陈耀如此复杂的想法和挣扎的内心,一方面为他母亲和妻子的平庸善良。更想到了我自己。
我从杂念中清醒过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对于他的母亲——这样一个不识字的正儿八经的农民,他用信中这样的文字合适吗?即使他说过要让鲁小凤读给他母亲听。再转念一想,我国庆节放假回家,他们学校不也同样放假吗?有什么事忙得顾不上回家非要让我给带信?
我无法停止自己的猜测。要他在母亲面前亲口讲出他的这个心思,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而这同样也会带给鲁小凤莫大的伤痛。但是他却又无法说服自己,就像一个养好了伤的士兵,那盼望已久的即将出征的士气怎能被自己劝降?面对生活的无奈,带信这个想法或许是他的良苦“蓄谋”。他或许只是想让鲁小凤看到这到封信,了解到他的想法和苦衷,然后再委婉地把这个意思转告给他母亲,而不是直接地读给他母亲,这样他母亲所受到的伤或许就不会那么剧烈了。对于鲁小凤,他也同样让她得知了自己的想法,只是用这样的手段或许能对她的伤心减轻几分,因为这信看起来是给他母亲的而不是针对她的。
这都是我的胡乱猜测,真不知是我多想了,还是他真的想的很多?
回到家。当我把信交给鲁小凤时,我真不愿意随便小看别人,但又怕她真的会把信读给她母亲,就装作很随意地说了一句:“你自己先看看吧。”
学校要举行一次音乐比赛,参赛形式可以是用伴奏带卡拉ok式的演唱,也可以是自弹自唱,也可以以乐队的形式参赛。为了体现均衡精神,每个班的参赛名额不得多于一个(当然一个乐队好几个人也算一个名额)。
一个不成文的但大家心里都很默契的规则便是:如果哪个班有乐队那一定是乐队上,否则如果有玩吉他的,那一定是自弹自唱的上,最后才是单靠嗓子的上。这种默认的规则仿佛有一种精神在里面,大家更欣赏的是一种通过努力得来的才华。比如在女生里面,漂亮的脸蛋当然谁都想要,可这终究几乎跟自己毫不相干,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东西,而缺少此类东西的多数人对于拥有此类东西的少数人除了欣赏更多的是嫉妒和不屑——有什么了不起的,又不是靠自己的本事。要不往往一些比赛对于原创的东西还有额外的加分呢。
我们班没有乐队,玩吉他的有两个,一个是我,一个是住我斜对门宿舍的一个小子。那小子买吉他纯粹就是附庸风雅,哦,我差点忘了,这在大多数人眼里已不是什么雅事了,面对大街上背吉他的小青年,可能“痞”更符合人们的态度。那我姑且称他附庸“痞”吧。
不论雅或痞,这附庸两字本身才是让人恶心的重点。
他无非是想在人面前念叨一下do,re,mi,借以卖弄他还玩吉他懂音乐。他就是个爱卖弄的家伙,就像他经常爱用手捋一下额前那一小撮黄毛。
听说黄毛最近的女朋友就是靠吉他拐来的,他说在教她吉他。我听了后,要不是出于对清洁工和我自己素质的考虑,真想在这干净的水泥地上吐口痰。就凭他那点琴技还教别人呢?纯粹就是糊弄纯洁的小妹妹。他把吉他当什么了?简直就是在玷污吉他原有的圣洁。
我为何对黄毛如此恶语相加?客观上是因为这些都是事实,主观上是因为他是我这次争夺参加比赛名额的唯一竞争对手。
我去报名。班长说黄毛已经报了。我说什么叫已经报了?我现在报名还在有效期内,即使再有什么红毛绿毛报名又有什么关系呢?班长说可名额只有一个呀!我说我知道名额只有一个,可那是参赛的名额,而不是报名的名额呀?我这句看似胡搅蛮缠实则合情合理的话让班长一时不知所措,估计他还在那里试图分析这两种名额之间的区别和联系,为了解救他思考的负担,我进一步解释,这凭的是才华而不是先来后到,不能像一对双胞胎谁先爬出来谁就是老大吧?
班长似有所悟,可随即又说:“可是……”
可是什么呢?可是黄毛请你吃了盖浇饭?你说的出口吗?
在直白的情理和铁的事实面前,贪官污吏也不好随意发挥吧!
可人家却拿出了当官的惯有的绝活。当面碍于情理无法言语,那就给你一公正的假象,然后在这公正的背后,在你看不到的背后总可以有所作为吧。
他说:“那就在我们班的范围内先进行一次预赛吧,由班委根据个人的能力来决定最后由谁代表我们班去参赛。”
我很高兴,完全顾不到他这话里隐藏的什么东西,只觉得我要胜黄毛是十拿九稳的事。
我和黄毛较量那一天的评委就是班委里那几个人,还装模做样地请了一个什么校音乐协会的同学。那意思是说可有音乐权威在这儿,最后评定的结果不容我们有丝毫的异议。这一点也说明班委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就不是评音乐的料。可谁又能保证搬出来的权威不是傀儡呢?
我选的是许巍的《执着》,黄毛选的是《对面的女孩看过来》。你听听,他选的这是什么烂歌呀!我可不会时时刻刻都站在“存在皆合理”的高度以圣人的姿态去平和地看待这世间的种种。相反,我会常常用自负和高傲去鄙视那些不合我胃口的东西。
这就是我,坦诚地鄙视,何必要装作虚伪的宽容呢?
等我和黄毛各自弹唱完自己所选的歌曲后,那些人就开始以评论员的语态七嘴八舌了。我听到班委中有一个人说男生唱女歌手的《执着》不太合适吧。我当时就想跟他争辩,你懂个屁呀!是不是就知道田震?要是我因这个原因而败给黄毛,那真是打死我也不服。
最后班长作总结性的发言,说由于这次参赛代表我们整个班集体,关系到我们班的集体利益,在参考了音乐协会专业人士的意见并经各方面的权衡后,最后决定由黄毛代表我们班参加这次音乐比赛。
那个音协对我的评论是:前奏部分的附点节奏扫弦扫得不够准。对黄毛的评论则是:整体感觉还不错。
这下我认了。倒不是说我承认琴技不如黄毛,而是我相信自己对于音乐一直是抱以精益求精的态度。节奏不准,这又是一个没有绝对标准的概念。差多少算准?差多少算不准?别告诉我丝毫不差才是准,若差几微秒几纳秒,鬼知道呀?不过凡一般就音乐本身向我提出批评的我都会虚心接受,因为我只想做得更好。这比那个只知道田震的家伙让人舒服多了。
又有谁能够清楚我和黄毛的这次预赛到底是不是只是一个形式呢?或许结果人家早已在黄毛的盖浇饭里敲定了。
或许黄毛的《对面的女孩看过来》更能代表当代大学生的风貌吧!我的内心满是讽刺的高傲。
就让黄毛和他的女孩对视去吧,我则要安下心来对待我的琴技了。
在吉他的世界里真可谓“山外青山楼外楼”呀!我离那些顶尖高手何止十万八千里。我也知道这其中的奥秘无它,就一个字:练!在心中暗下决心,要猛练吉他,在下次再让类似音协这样的家伙看见时,一定要让我的弹奏震得他们哑口无言,让他们叹为观止!
虽然目标订得大了点,但我始终有一个理念:太小的目标就等于没有目标。就像没有难度的挑战就失去了挑战的意义。
为了练吉他,我搭上了逃课的代价。逃课一来可以获得更多的练琴时间,二来在上课期间,同宿舍的人都去上课或者有的也逃课去泡网吧或者和另一半去压马路,总之很少有人逃课后呆在宿舍里(除了早上第一节课或者第一节和第二节课在宿舍睡懒觉的)。这样以来我就获得了一个清静的环境。有了时间和环境的保证,我的琴技与日俱进。
可是世间的事物就像是天平一样,这一头重了那一头就轻了。
与我的渐进的琴技相对的是学期考试有几门功课不及格。成绩单我没敢拿回家,家长签字我是让陈耀帮我签的。以陈耀在书法上的造诣,签个字那是不在话下的事。
陈耀无声地帮我签完了字,他以沉默表达着他的疑虑,我不敢迎接他询问的目光,低头审视着我自己。我还应继续自鸣得意这找他签字的小伎俩?面对几门不及格的课程,我还认为我的大学生活过得理所当然?
他没有说别的,只问我了一句。他问我的吉他是否有长进,我点点头。这就是我的灵魂的知己啊!有时面对陈耀时,我真分不清是他在和我说话,还是另一个我在和我说话,或者根本就是我的内心在对话。
就像当初我想买第一把吉他时,他也先是疑惑,但随即马上就说:“只要你想好了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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