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清溟国东方靠海有一个小渔村,村名澜蕴,这名字还是当年一个路过这里的很有学问的大官起的。村子里有一户姓陈的人家,陈家世代打渔为生,虽不甚富裕,却也是衣食丰足。近些年人间灾异横行,陈家的生活却未受到什么太大影响。
这一天陈家大爷照例带着两个儿子出海打渔,一连下了几网,却只打了不到半舱鱼儿,陈家大爷心中未免有些着急,连声催促着两个儿子再下网。不想这一网下去竟捞出来一尾通体金黄的鲤鱼来。金鲤鱼啊!这可是千金难求的宝贝。相传百十年前村西头的老黄家的祖上就曾经打上来过这么一尾,被当时路过村里的大官用千两白银购去呈给当时的万岁做寿礼,万岁收到金鲤鱼龙颜大悦自是不必提,老黄家平白得了千两白银自然是欢天喜地。可惜好景不长,当天夜里便来了一伙蒙面强人将钱抢走了。
陈家大爷望着金鲤鱼感慨万千,这东西食之无肉,卖了得到的钱又能在自己手里呆上几天?如今世道不太平,别再因为贪图一时小利把命赔进去。犹豫再三,陈家大爷最终还是将那尾金鲤鱼放归大海。就在爷仨还在为放走了金鲤鱼而感到怅然之时,一个恶浪忽然打过来,但听陈家大爷“哎呀”一声便落入水中踪迹不见。
撇开陈家两个儿子如何在船上呼唤爹爹不讲,单说陈家大爷落入水中之后便觉浑浑噩噩不知所处。就在其自以为将死之时,眼前忽然一片光明,呼吸也顺畅起来,耳旁传来一声“恩公”,定睛一瞧,对面一美貌少女正向自己盈盈施礼。陈家大爷连忙还礼,那少女自称东海龙王膝下九公主,今日贪玩误被陈家大爷捕去,原以为会像百年前的四姐那般在人间受苦,哪成想竟会重归大海,于是便施法请陈家大爷来到龙宫当面道谢。
陈家大爷闻言惶恐之至,连道惭愧。说话间,龙宫外面神光闪烁,众人来到门口,但见三名金甲神人立于门外。九公主见状连忙上前迎接,原来那三名金甲神人乃是天神使者,此番奉命前来通知东海龙王前往清溟国行云施雨。九公主送走神使后面带愁容,原来她父亲东海龙王及几位兄长皆有事不在家,偏偏这施雨之事非得由男丁方可。陈家大爷遂自告奋勇愿意帮忙。
骑着踏海云龙兽翱翔于九天之上,陈家大爷望着手中的琉璃瓶心里一个劲儿地犯嘀咕。临行前九公主教完自己行云施雨之法后千叮咛万嘱咐,每行至一处只需用金匙从琉璃瓶中取出一滴雨露水母洒落人间即可。才一滴够做什么的?陈家大爷暗恼龙王小气,近几年清溟国连年干旱,连他这个不事耕作的渔夫都听得耳朵生茧,如今自己得此机会,定要好好下场雨不可,结果他每至一处都洒下一二十滴雨露水母下去。
等陈家大爷回到龙宫,只见九公主素面素服手带镣铐对陈家大爷苦笑到:“恩公误妾矣。”
陈家大爷见状大惊,忙问究竟,九公主答曰:“雨露水母乃海中神物,自九天之上每洒落一滴人间便降一尺雨,今日恩公每至一处皆洒落一二十滴,清溟已成汪洋泽国了。如今天神降罪于妾,妾即将上天受罚,愿恩公珍重,后会无期……”言讫芳踪不见。
陈家大爷“啊呀”一声跌倒,眼前但觉天旋地转,再度醒来之时已躺在家中,妻子并两个儿子正在床头呼唤自己。陈家大爷忙起床看向门外,大雨瓢泼不止,遂带领家人迁至附近山顶逃过此劫。
陈家虽逃过此劫,清溟全境却成了汪洋一片。
转年,洪水退去,瘟疫滋生。又合炽烨地震方休,于是两国瘟疫横行,眨眼间已蔓延到冽冰、坦坤境内。瘟疫在人间肆虐了整整两年,四国均减员三到四成。此时各国粮食匮乏、经济崩溃、民心不稳。再加上魔兽、鬼物相继现于各地,使得人间愈发动荡不安。
“我就不明白,四国明明在七年前就已经宣布休战了,为何父亲大人还被拴在前线回不来?”龙焰眼睛望着不远处的校场里正在接受教官训话的新兵,心思却已经飞到千里之外。
“我的大少爷啊,您又不是不知道所谓的休战不过是各国休养生息的幌子而已,想当年四国之间全都杀红了眼,要不是因为各国政局更迭、粮草储备也都不够了的话,恐怕这会儿还都在打着呢。您就算想和人家休战人家也不干啊!”龙恩咧咧嘴,对于眼前这位紫焰山庄少庄主每年这个时候的例行问话他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算了,反正他老人家后天就回来了……”龙焰知道自己再这么折腾龙恩也不是办法,随手将刚折下来的柳条一甩,柔顺的柳条在空中连续变换了三次方向最终被拉得笔直,柳条的尖端则穿过一只飞虫的身体并将其活生生地钉在树干上。
“大少爷,您的这招‘云龙三现’真绝了!”一见龙焰出手,龙恩连忙把马屁拍过去。
“二叔你就别笑话我了……”虽然明知龙恩是在和自己捣蛋,但自己的心情也确实因此好了许多,不由得暗暗佩服起龙恩来。见校场里的教官训话完毕,便领着龙恩等人走了过去。
“长官好!”一名新兵见龙焰走到近前,忙起身敬礼。
“嗯,嗯?”刚要走过去的龙焰忽然返身回到这名新兵面前,“为什么要修改军装?还有,谁让你把刀鞘别进裤带里面的?”
龙恩等人这才注意到这名新兵的不妥之处——这名新兵也许学过裁缝,他把上衣的风纪扣下移了足足两指宽。为了不被发现,他将上衣的所有扣子全都拆下来按照比例重新钉了一遍,使得原本是高领衫的上装变成了小翻领;裤子的改动就更大了,原本肥大的马裤基本上被改成了束臀收腰的太子服;而本应挂在腰间的刀鞘则被别进了裤带里。这些细微的改动如果不仔细观察的话还真的很难被察觉到,众人不由暗暗佩服少庄主的细心。
“报告长官!我的风纪扣卡得我喘不上气来,裤子的尺寸太大,刀鞘挂在裤带外面行动起来很不方便,我修改军装、把刀鞘别进裤带里面也是为了能够更好地完成训练,而不完全是为了美观或者偷懒。”新兵的眼神里明显带着一丝狡猾和不屑,在他看来,这个年龄明显比他小上两三岁的军官不过是个跑来镀金的公子哥而已。
龙焰仔细看了他一眼,然后抬头看了看站在他身后正准备看热闹的众人:“还有谁改了军装的,马上在校场中间集合!去两个人抬一大桶水来!”
十几名修改了军装的新兵被排成三排站好,龙焰站在距离最前排五步远的地方:“我先来解释风纪扣的位置问题。你们一定认为这种东西是某个无聊的人琢磨出来折腾大伙的是不是?”
就在众人还在犹豫是否可以答“是”的时候,龙焰忽然往前冲了两步,右手的柳条尖端在空中连续变换了三次方向后笔直地顶在那名将风纪扣下移的士兵咽喉上:“如果这是在战场上,如果你没有修改风纪扣的位置的话,那么你还有活命的机会。”
众人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竟有如此身手,心中的震惊自然无以复加。龙焰并不知道新兵们在想什么,收起柳条,不理会面前那名脸色已然苍白如纸的新兵,龙焰退回到刚才站立的位置接着说到:“现在我再来解释为什么只能将刀鞘挂在腰上而不能别进裤带里的原因。我不管你们将来能当多大的官、能够佩带多么精致的配剑。你们现在只是一群刚到紫焰山庄接受训练的士官生,说白了你们就是一群在那些从战场上走下来的老兵眼中啥都不懂的新兵蛋子!你们目前只能佩带这种制式军刀,由于战争物资紧缺,这种制式军刀的刀鞘只有多半个巴掌长,因此你们将这种所谓的刀鞘看作挂刀鼻儿也未尝不可,反正它就是干这个用的。至于为什么不可以别进裤带里……全体都有——立正!拔刀!”
随着龙焰一声令下,但听“仓啷”声不绝于耳。只不过“噗嗤”、“唉呦”、“啊……”等不和谐的声音也接踵而至。十几名把军刀别进裤带里的新兵全都割破了裤带,虽说裤带被割断的寥寥无几,但再也没人敢将刀鞘别进裤带里了,毕竟没人愿意提着裤子参加训练。还有几个倒霉蛋因为左手没有找对刀鞘的位置而划破了手指,此刻正举着不断往外冒血的手掌惨叫。
“这就是你们不按规定佩带军刀的下场!最后,我还需要你们明白军裤为什么不可以修改。”龙焰等这些人重新换过裤带、包扎好伤口之后,转身从水桶中取出一个大水瓢,将刺骨的冷水一股脑地泼到这群新兵们的裤子上。龙恩等人见状纷纷上前帮忙,几名教官也会意地往自己的裤子上泼了一瓢凉水,然后拉着这群尚处于震惊中的新兵来到一旁的障碍跑道里玩命跑了起来。
这种障碍跑道主要是由一些难度较低的沟坎、独木桥、石墩或是两米左右的翻板组成,专门用于新兵的初期训练。同样打湿了军裤的教官们毫不费力地在障碍跑道上飞奔着,这种简单的障碍根本不能减低他们的速度,而那些更改了军裤的新兵们则尝到了苦头,被打湿的军裤更加贴身地束缚着他们的动作,稍不留神就摔个大跟头,那些需要大力跨越的沟坎更是让他们洋相百出,不少新兵在跨越障碍的时候清晰地听见了裤子开线的撕裂声,马上惊叫着跑到一旁,捂着裂口不知所措,却是如何也不肯动弹分毫了。教官们可不管这些,他们大声喝骂着将这些新兵一个个踢回障碍跑道,逼着他们在不断地剧烈运动中将自己的裤子裂口扯得更大,龙恩他们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穿在军裤里面绣着各种稀奇古怪花纹的衬裤……
将还在障碍跑道里龇牙咧嘴地扑腾的新兵们重新叫回面前,龙焰毫不留情地训斥到:“切不说军装的内在含义,单就作战实用性而言,军装是经历了无数老兵的实战考验才定型生产的。当你们因更改军装而成为一具身材婀娜的尸体时,每一个经过你尸体的人都只会给你们一个评价——愚蠢!让你们的身体去适应发给你的军装,而不是按照你们的异想天开去更改军装。我不想再看到你们犯同样的错误了,以后更改军装的将和禁卫营的老兵们一起完成整整一个上午的障碍训练!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去换下你们身上的破布,解散!”
望着这群相互扶持着走向营房的新兵们的狼狈相,龙焰不禁摇了摇头:“现在的兵员素质越来越差劲了。”
龙恩苦笑:“毕竟战争已经过去了七年,虽说边境上始终不怎么太平,但国内好歹也算是和平年月了,这些人肯来紫焰山庄受罪已经很难得了。”
“难得?”龙焰一脸的不屑,“还不是打算在这里镀层金方便以后往上爬么!”
“大少爷啊……”被龙焰无意间揭到了伤疤,哭笑不得的龙恩只得求饶。龙焰这才想起龙恩的身世,连忙抱歉地朝龙恩笑了笑。这一笑,龙焰胸中的怒气便消了大半,对龙恩的敬佩之情却又多了几分。
龙恩本名赵杰,是前朝宰相赵豪的长子,小时候仗着他老子的权势横行京城,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长大了一些后便被他老爹送到紫焰山庄里镀金。那时候天下还算太平,因此像紫焰山庄这种专门为国家培养中、高级军官的地方就成了这帮一心要往上爬的人眼中理想的镀金场所。可惜当时的紫焰山庄庄主——龙焰的爷爷——龙云却不这么想,身为炽烨护国四大将军之首的他是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人,他对所有来紫焰山庄接受训练的人均执行严格的训练标准。
当年赵杰开了修改军裤的先例,结果让龙云老爷子用今天这种方法狠狠地收拾了一顿,之后赵杰便多了个绰号:“假娘儿们”——据说这个外号还是与赵杰一起接受训练的龙翔(也就是龙焰他爹)给起的。龙老爷子的顽固让那些本打算来此渡假的公子哥们叫苦不迭,他们中的大部分都因为受不了苦走了,赵杰却咬牙留了下来,天生的倔脾气使他和总是用不顺的眼神看他的龙翔较上了劲。最终,两人均以优异的成绩完成军官培训,成为帝国年轻一代的精英。
镀金镀成了十足真金,赵豪对于儿子的成熟自然十分高兴,对于龙云老爷子的治军能力亦是佩服不已。然而佩服归佩服,当他得知西边的坦坤已经向炽烨宣战,赵杰立刻就要开赴前线的消息后,真恨不得使劲抽自己俩嘴巴。
前线苦,前线累,一到前线就遭罪。没上过战场的龙翔与赵杰第一次单独带队执行任务就被人包了饺子,看着身旁的兵士一个个倒下,两人追悔莫及。最后在赵杰的掩护下龙翔总算杀出一条血路回去搬救兵。等到龙翔带领援军赶到战场时,只见赵杰身上插着三件不同的兵器,大小十几处伤口在不停地往外冒血,双手抱着一个敌军游骑兵大队长的脑袋——那位倒霉的大队长脖子上的肉已经被赵杰生生咬干净了,只余下颈椎骨维持着头颅与身体的联系——赤红着双眼正四处寻找下一个敌人……从那以后,龙翔与赵杰成了生死兄弟,赵杰的外号也由“假娘们”变成了“丫头”。
再后来,三皇子夺嫡失败被杀,身为三皇子老师的赵豪也未能幸免,全家满门皆被抄斩,只有赵杰因为军功太高,而且始终在边关浴血,十年间鲜与帝都有过联系,从而在龙云老爷子的力保下得以生还。为报龙老爷子的救命之恩,被剥夺了爵位、官阶与军功的赵杰改名龙恩,回到紫焰山庄安心照顾好兄弟龙翔的儿子。龙老爷子隐退后,他更是担起紫焰山庄培训军官的大任,好让龙翔得以安心镇守边境。
二十几年的沉浮将龙恩由血气方刚的青年军官磨砺成干练的家将,连生来调皮捣蛋的龙焰亦对起敬服不已。也正是因为龙恩的缘故,龙焰才肯踏下心来学习家传绝学紫焰云龙剑法,才会在如此年纪达到别人难以企及的武学境界。
——两天以后——
“二叔你不是说父亲大人今天就能到家的么?”今天是龙焰的生日,龙翔虽坐镇边关,每年的这个时候却都会赶回来看看自己的宝贝儿子,给他讲边关的故事,送他一些精致的小东西。
“快了,说不定已经到了山脚了。”见龙焰没朝自己这边看,龙恩偷偷打了个哈欠。
“这话你都说了十八遍了!”龙焰撅了撅嘴。
“大少爷啊,要不是您一天连问我十八遍的话,我至于这么贫吗?”龙恩知道这时候也只能靠插科打诨来转移这位小祖宗的注意力,尽管这种方法时效性太短。
“其实少爷您也不必如此心急,您着急庄主他就不着急吗?你二叔当年好歹也是和庄主一起从……”龙恩本来想说是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说了一半又觉得不吉利,连忙改口到,“……从过军,在一个锅里搅过勺子的,庄主是什么脾气咱再清楚不过了。对了,我昨晚在梦里还遇见庄主了。”
“哦?说来听听!”
“这个嘛……”眼见计谋得逞,龙恩连忙搜肠刮肚现编故事,“唉,话说你二叔我昨夜梦见自己顶盔贯甲罩袍束带,胯下下白龙马掌中提着一枝白杆小银枪,身前身后那是百步的威风啊……”
“那父亲大人呢?”一听龙恩说起自己来就没完没了,龙焰连忙发问。
“哦……庄主当时就在我身旁,浑身上下火炭红,骑着他那匹金睛浑红马正朝我笑呢。”眼见龙焰听得入神,龙恩的故事也是越编越顺溜,“一见到庄主,我就问:‘庄主啊,您怎么还在这儿溜达呢?大少爷那边早就等急了!’”
“父亲大人怎么说的?”
“庄主说:‘既然焰儿那么着急,那我们就快马加鞭,早些赶回去吧。’于是我俩便连连催动坐骑往家赶。赶着赶着,忽然庄主勒马停了下来,我问他:‘怎么不赶路了?’他说:‘周围气氛不对!’我闻言抬头仔细一看,可把我吓了这一大跳!前面哪里还是回家的路啊,我俩分明是到了天门关前了啊!”已经开始满嘴跑骆驼的龙恩说到这里总算是靠上谱了,毕竟讲自己二十年前发生的故事总比讲那些没影的事情容易些,“天门关前,那可是当年你二叔和庄主遭伏击的地方啊!庄主朝四周看了看,忽然笑着对小的说:‘我说丫头啊,二十年前你在这里成了条好汉,如今咱哥俩再度身陷重围之中,却不知你是否还是当年的那条汉子。’我说:‘呸,这点小毛孩子算什么,要是怕死老子二十年前就不陪你玩了!更何况再怎么说老子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怕他作甚!’庄主闻言大喜,他立马横枪于道中,仰天大喝:‘无耻小儿,出来受死!’顷刻间四周影影绰绰现出许多人马,二叔我拿眼一扫约有几百人,我当时感觉就像是回到了二十年前,一抖掌中枪便杀入敌阵之中。”
“然后呢?”龙焰已经听痴了,见龙恩停下喝水,连忙催促他说下文。
“唉,敌人太多了,当时把庄主和我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三层外面还三层……庄主和我虽说是不惧,但毕竟架不住人多啊!眼看敌人越聚越多,我怕时间长了再有什么变化,便对庄主说到:‘庄主啊,我看您还是先回去吧,大少爷还在家等着你呢,这点小毛贼等咱给大少爷过完生日回来再收拾也不迟啊!’庄主闻言答道:‘也罢,爷们儿是为了回家看儿子,算不得临阵脱逃。鼠辈们,非是我等怕了你们,爷爷我要回家看儿子,待我等忙完家事再来取儿等狗命!吾去矣!’说罢将手中的金攥红缨火焰枪一挥,使了一招百鸟朝凤,硬是从敌阵中杀出一条血路出来!”
“再后来呢?”以前龙恩从不肯给龙焰讲自己天门关外遇伏之事,特别是他掩护庄主龙翔杀出重围搬兵之后所发生的事情龙恩更是只字都不肯提。由于那次伏击最后只有龙恩一人活了下来,因此其间的战况到底有多惨烈也只有龙恩自己才能说清楚。如今龙恩居然肯主动提这档事,龙焰自然不肯错过机会。
“再后来啊……”龙恩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编了,“再后来庄主舞动宝枪往外杀,我就紧跟在他身后给他补漏。眼瞅着庄主就要杀出重围了,忽然眼前红光一闪,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看不见了?那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我睡醒了啊!”龙恩厚着脸皮答到。
“不早不迟,偏偏在这紧要时候醒了……”龙焰嘴巴撅起老高。
龙恩还要安慰,忽然瞥见大管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少庄主大事不好,庄主他失踪了!”
“别急,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龙恩在紫焰山庄呆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大管家如此失态,再听他说龙翔居然失踪了,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清楚,您还是去前厅问龙狂吧!老庄主正在前厅问话呢,我怕少庄主着急,所以先跑过来报信。”大管家还没说完,龙焰已经蹿了出去。
前厅,老庄主龙云于大堂上正襟危坐,坐在下垂手座位上的龙狂一边接受下人的治疗一边讲述龙翔失踪的经过:“……两天前,大将军带领亲卫团离开西大营往山庄赶来。不想刚离开军营不到一日便在一处山谷中遭到鬼物袭击。”
“是什么样的鬼物?”老庄主忽然开口问到。
“有僵尸、树怪、角狼……在下后来还看到了几只铁甲雷兽。”龙狂每说出一种鬼物龙老庄主便皱一次眉,直到最后雪白的眉毛几乎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想不到鬼物的种类竟然如此之杂,想必是受人驱使。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翔儿是怎么失踪的?”
“回老太爷,将军一见中了埋伏,料想身后定然伏有更多厉害的鬼物阻截,遂指挥亲卫团向前杀去。因为大家都骑着马,所以冲起来速度很快,鬼物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我们冲杀了过去。怎奈鬼物数量实在太多,我等才冲了一多半的路程,负责突击的前锋便已经死伤殆尽,大将军遂命令在下带领一半近卫队的兄弟们顶了上去。就在大家即将杀出重围之际,在下忽觉背后红光大盛,等在下能够看清周围之后,四周围攻我们的鬼物已然踪迹不见。待在下回过头来,却发现大将军和他身边的近卫队,以及负责断后的兄弟们全都不见了踪影。在下率领亲卫团剩下的兄弟们在四周寻找了半日依然不见大将军的踪影,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留下左、右锋营的兄弟们在附近继续寻找,然后带领剩下的兄弟们赶回来报信。”
“你没派人去西大营搬兵协助查找么?”龙夫人爱夫心切,忍不住问了一句。
“回夫人,在下怕大将军失踪的消息传扬出去动摇军心,故而未曾派人回西大营搬兵。”别看龙狂打起仗来不要命,真正办事的时候还是很有头脑的。
“嗯,这件事你做的不错……”
“唉,大少爷您这是去哪儿啊?”
“外面,什么事?”龙老庄主被人突然打断了话头,特别是在自己正为儿子的下落着急的时候,心中不免有些生气。
“回老太爷,奴婢刚刚端茶上来的时候遇见大少爷正急冲冲地往外跑,任凭奴婢如何呼唤都叫不住。”丫鬟小香是龙夫人的贴身侍婢,一直以来龙焰都将她看作自己的姐姐,像今天这般急冲冲地见面连句话都不说的情况实在少见。
“哦?不好!”龙老爷子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龙恩,龙恩!”
“卑职在!”听到老庄主的呼唤,龙恩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激动。恍惚间自己又回到了八年前在西大营为将的岁月。那时候龙老爷子稳做中军帅帐,他与龙翔一左一右钉子般地立在身后,一旦有了战事,龙老爷子便开始击鼓点将,每次点到他,他都会大步流星地来到帅案前“啪”地施个军礼,口中高喊一声“末将在!”
已经两天没合眼的龙狂本来见老爷子不再询问自己了,便打算抓紧时间眯上一小会,不想却被龙恩一声断喝吓得睡意全无。等他抬头一看才发现发声之人竟是当年与大将军龙翔并称“紫焰双英”的赵杰,不由得坐正了身子。
看出龙恩心事的龙云不由得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若不是因为当年三太子夺嫡的事,这小子如今的成就绝对不在翔儿之下:“你赶快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把龙焰给老夫追回来。”
“卑职遵命!”龙恩忽然想起过去在中军帐中,他每次领命之后都会得意洋洋地朝还在龙老爷子身后站着的龙翔瞪上一眼,龙翔自然也会回瞪他一眼。可如今——站在龙老爷子背后的是个娇滴滴的丫鬟,刚刚已经让龙恩那嗓子吓得手足无措了。
“唉——”龙恩无声地透了口气,恭身朝龙老爷子深施一礼便要退去。
“等等!”别看龙老爷子年纪大了,一对火眼金睛却依然洞若观火。龙恩每次领命之后都会朝站在自己身后的龙翔瞪上一眼,这个坏毛病是当年他在紫焰山庄接受训练时养成的,那时候老爷子从他的眼神里看到的是得意和挑衅;后来,两人天门关遇伏以后,老爷子从他眼神里看到的则是得意和鼓励;今天,老爷子分明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忧虑和落寂。自从赵家受三太子的牵连被灭门以后,这只小老虎便在紫焰山庄里憋了整整八年,八年啊!人生能有几个八年?是该把他放出去了。想到这里,龙老爷子起身踱至龙恩身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塞到龙恩手中,“如果他不肯回来,你就将还在外面的亲卫团重新召集起来,替阿翔坐镇西大营,回头我让龙狂把正式的委任书给你带去!”
“那龙焰呢?”龙恩现在脑子里还都是龙焰的事情,反到对自己的升迁没太多的反应。
“由他去吧,他也长大,翅膀硬了,也该出去多经历些风雨磨练一下啦!”龙老爷子对于自己的干儿子外加得意门生那处变不惊的反应非常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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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一头沙狼飞快地向远处跑去,只是那奔跑的姿势看上去更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
“算你小子机灵!”嘎巴收起猎刀,一把抄起地上的羊皮袋重新在肩头挂好,“只是可惜了那么好的皮子,算了,还是先把酥油酒送回去要紧。”
酥油节是坦坤最重要的节日之一。每到这个时候,嘎巴都会走上几十里的荒路,在方圆几千里最大的集市科莫莱尔里买回全村人过节用的酥油酒。嘎巴是流沙村村长的大儿子,你别看他今年只有18岁,身体健壮得不象话的他早已成为远近闻名的大力士。面对这个敢和高速冲锋的宽吻犀牛迎面对撞的傻大个,即便是沙漠中最凶残的狼群也会感到头疼。
“长路漫漫任我闯,带一身胆色和热肠,找回自我和真情,停步处别视作家乡。投入命运熊熊火,不管得失怎么量,陪着你到江湖,往事不必——哐啷——”粗犷的歌声嘎然而止,嘎巴手中的铁棍也落在了地上。原本生机盎然的小村落如今变成了修罗场,这片将他从小抚育长大成人的土地如今洒满了村民的鲜血,那浓艳的红色是那样的刺眼,以致于多年以后依然会频频出现在嘎巴的梦境之中,深深地折磨着他那单纯的心灵。
“不——”男儿有泪不轻谈,只是未到伤心处。收殓了亲人以及所有村民的尸体后,嘎巴跪在巨大的坟前失声痛哭。不知哭了多久,嘎巴毅然抬起头,摸掉脸上的泪水,抄起那根陪伴了他多年的铁棍,消失在茫茫大漠之中。
——七天后——
“我这是在哪里?”嘎巴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张慈祥的笑脸。
“善哉善哉,施主总算醒过来了。”笑脸开始说话,只是这话让嘎巴听着感觉特别扭,仔细一看,这张笑脸的主人竟然是个衣着朴素的秃子,“这里是普隆寺,老衲法号智善,是这里的监寺僧。前些时老衲出门访友,在回来的路上看见施主。老衲见施主尚有一口气,便将施主带了回来。敢问失主是何方人士,为何会来到这茫茫大漠之中?”
“多谢老人家的救命之恩,我叫嘎巴,本是流沙村村长之子。前些时日我外出为村里人买酥油酒,回来后却发现全村人都被残忍杀死,为了寻找凶手报仇我才走进这大漠之中的。”虽说眼前这老秃子说话听着别扭,但好歹人家救了自己一命,嘎巴只有客客气气地回话。
“善哉,听施主昏迷之时的呼喊,便知施主必是经历过大悲之人。施主所说之村老衲几天前刚好在回来的路上路过那里,若老衲所猜不错的话,施主的亲人朋友必是为鬼物所弑。照施主这个找法,却是海里寻针,当真难上加难。”
“那么说老人家你知道怎么能够找到我的仇人了?”听说能够找到仇人,嘎巴“噌”地从床上跳了下来,一把抓住智善的胳膊死死不放。
“呵呵,施主莫急,那鬼物凶残无比,加之数量又多,只怕失主就算是找到了他们,也是有去无回……”智善双臂轻轻一扭便轻松挣脱了嘎巴铁钳般的双手,这让嘎巴大吃一惊,看不出这老秃子还有这两下子!心中不由得对他的话信了几分,“依老衲看,施主与我佛甚是有缘,不若先住在蔽寺……”
“你要是肯教我打架的本领我就跟着你,不行,看你刚才的身手一定很厉害,你要是不教会我杀死仇人的本领,我就赖在你这里不走了!”嘎巴也是报仇心切,竟然在救命恩人面前耍起了无赖。
“好,好,老衲就勉为其难,收下你这个弟子。不过入我门下,就不能在用你原来的名字了。”
“只要你能教会我杀死仇人的本领,随便你!”嘎巴也豁出去了。
“呵呵,”见嘎巴如此急于报仇,智善心中摇了摇头,看来自己今后要费很大的劲才能将他从悲伤之中解脱出来啊,“那么,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记名弟子,法名——般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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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霞山颠——
“舞,你跟随为师多少年了?”左藤平静地望着脚下无边的云海。
“回师父,舞只记得从舞记事的那天起便是跟随在师父身边的。”舞静静地站在左藤的身后,目光却停留在被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映得通红的彩云上。
“是啊——”左藤仰面叹了口气,“想当年为师见到你的时候,你正躺在某个大户人家门口的竹篮里冻得瑟瑟发抖,黑子他娘当时就站在你的竹篮边上,时不时地从不知从哪里抓来的兔子身上撕下一小条鲜肉喂到你嘴中……”
“咻——”一声嘹亮的鸣叫响彻云霄,天边出现了一个黑点,那黑点转瞬间又变成了一只巨大的游隼。舞抬起左手让那游隼落下,右手轻轻地抚摩着它身上黑亮的羽毛:“黑子啊,我小时候还吃过你的娘喂的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