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一条远得没有尽头的路。
远是多远?
很远很远,远的生命都走不完它的尽头!
春。
春在三月。
风寒。
三月的春天,却没有爱。
点点是一个女孩,在那个暖和而又略带风寒的三月,她才七岁。
晨!
风在漫天肆虐、呼啸。
街很长,很冷。
妈妈牵着点点的手更紧了,以至于点点手有些疼。
这个早晨是那么的冷!
天是迷蒙的灰色,雾气很重,雾也很冷。
冷!
很冷!
“妈妈,你要带我到哪里去?”点点有一张如盛开在池塘里那漂亮莲儿般的脸,一双如水般的大眼睛。
“妈妈带你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妈妈很年轻。
一个三十岁的女人当然是很年轻的,这正是一个女人春华、明媚的季节。
然而她的脸却如同这迷蒙灰色的晨一样、苍白!
她的眼神迷离、灰暗。额头上深深的烙印着岁月无情的风霜和落魄的痕迹。
她的腰弯曲着,生活的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的声音苍凉、低沉甚至嘶哑······
“很远的地方是什么地方?”点点那双大大的眼睛闪着无邪的天真。
一阵冷风扑了过来,路旁的海棠花不断的被吹落。
冷风没有停息,无穷无尽的扑了过来。
那一刻的空气也被压得很重很重。
“很远的地方就是——”妈妈的声音忽然空寂、遥远,更多的凄伤,“很远的地方就是有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地方。”
“那是不是要走很久?”点点大大的眼睛里流动着快乐。
听到有吃的,点点似乎真的看到了很多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
妈妈痛苦的闭上眼睛,风吹乱了她的长发,遮挡着她那双忧伤而又迷茫的眼睛,也遮挡着她心底深深的痛。
“那你为什么不带爸爸和弟弟一起去呢?”点点还是那么天真。
她本就是个孩子,她还无法读懂妈妈那张痛苦的脸、那双忧伤的眼睛······
“因为······因为那个地方太远太远。”妈妈痛苦的抬起脸,痛苦的望着那一片灰色的苍茫的天。
灰色,是绝望的颜色。
点点慢慢的仰起头,风不断的吹着她的脸。海棠花的花瓣落在她的头上,她没有感觉到一丝的冷,因为妈妈说了,只要走到很远的地方,那里就会有很多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
长街似乎没有尽头,妈妈牵着点点不停的走,到底走了多久,到底走了多远,脚下的路,仿佛远到了天边······
在一处墙角,妈妈停住了脚步,她没有再走。
她慢慢蹲下,用一只手轻轻抚着点点被吹乱的头发,她的嘴唇动了动,迟疑着,“点点,你在这里等着妈妈?”妈妈的声音那么的轻,轻的她自己都没有听清楚。
“妈妈,你要去那里?”点点睁大着那双大大明亮的眼睛看着妈妈。
我······我······去找那条很远的很远的路。”妈妈不敢去看点点,点点的那双眼睛让她的心痛得无法呼吸。
“妈妈能找到那条路吗?”点点有些失落,她以为就让妈妈一直牵着自己的手走下去就可以到那个好吃好喝好玩的地方。
妈妈的眼睛里一阵慌乱,心底撕裂般的疼痛。她慌忙站了起来,背对着点点,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妈妈会找到那条路的。”
点点听话的点了点头。
妈妈痛苦的脸上爬满了从那忧伤眼眶中滚出的泪水,那么的烫,烫得她的心都快要窒息。
妈妈慌乱的用手抹了下脸上的泪,把三个还留着余温的馒头塞到点点手上,“饿了时候就把馒头吃了。”
“妈妈,那条很远的路是不是很难找?”点点忽然很担心,她一直去看妈妈的眼睛,可妈妈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别处。
“那条路不但难找还很难走,很难走······”妈妈的泪水又爬在了脸上,她转过身,走了!
点点拿着三个馒头看着妈妈越走越远,她忽然怯生生的喊了声。“妈妈——”
妈妈瘦弱的身子在寒风里忽地一颤,慢慢的停下脚步。
良久,她才慢慢回过头来,几步跑了回来,一把将点点搂在怀里。
泪水狂涌而出,落到了点点的脸上。
“妈妈怎么哭了?”是不是点点不乖?惹妈妈生气了?点点紧紧的搂着妈妈的脖子。
妈妈只是紧紧的搂着点点,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说不出来!
只有那心酸的泪水不断的流着······
妈妈走了!
很快的走了。
越走越远,远的点点的眼睛都看不见······
点点在等。
拿着三个馒头站在风中等着妈妈。
很久!
已经很久了,她还在等。
天暗。
风紧。
点点整个人冷得哆嗦着。
她的心还没有冷。
因为妈妈还没有回来。
妈妈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她在想,可是还没有等她想到答案。
天很快就黑了。
妈妈还是没有回来。
点点哭了,妈妈留给她的馒头被两个叼着香烟的小男孩扔掉了。
两个男孩看见跟在后面不远的另一个小男孩和两个小女孩,他们好像很害怕那个小男孩,一见那个男孩走来,转身就跑掉了。
那个小男孩走了过来,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握着点点的手,他握着点点的手是那么的有力。
“你为什么不回家?”小男孩说话的声音很轻很低。
小男孩用手扶着点点被风吹乱的头发,那么的轻,就像妈妈扶着点点的头发一样。
点点呆呆的看着小男孩,她忘记了哭。
“你怎么不回家?”小男孩那张苍白的脸显得很是急切。
“我在等妈妈?”点点抽泣着,很伤心。
“不哭,妈妈会来的。”小男孩用手拍着点点的肩膀,那双忧郁的眼睛里带着关切和温热。
点点呆呆的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
苍白的脸。
就像白天里天空的颜色。
黑色的眼睛。
一直黑得没有尽头。
黑夜。
无边无际。
风寒依旧。
妈妈还是没有来。
点点又冷又饿,茫茫的黑夜无边无际,让人恐惧。
点点坐在地上,靠着冰冷的墙,伤心的哭着······
“不要哭。”那低低的声音是那么的轻,在黑暗中断断续续的飘远,飘远,飘得更远······
点点记得这声音。
“跟我走。”一只手拉着点点冰冷的手。
借着微弱的灯光,点点看见整个人,看见了他的脸。
是之前的那个小男孩。
那只手很小,但很有力,那么的温暖,如燃烧的火一样温暖着点点冰冷的手,冰冷的心。
点点紧紧抓着小男孩的手,默不作声的跟着他走。
“我叫阿哭。你呢?你叫什么?”阿哭一边走一边问点点。
“点点,圈圈点点的点点。妈妈说我是漂亮的标点符号。”
那是一个不大的高架桥涵洞,四周用砖头木板围了起来,里面点着一盏油灯,砖堆的炉灶里烧着火。
两个小女孩紧挨着坐在边上。
她们的身后是三张铺着厚厚棉絮的简易床。
“虾虾,丁丁。”阿哭轻轻的叫了两声。
两个小女孩立刻抬起头来,高兴的对着阿哭笑。
当她们看见点点后,两人立即站了起来,警觉的看着点点,很久才把眼睛移开。
两个小女孩突然走了过来,一把将点点抓着阿哭的手拿开,然后两人一左一右的拉着阿哭走到火堆前烤火。
“她们是我的妹妹。”阿哭招呼着点点坐在一张小凳子上烤火。
“妹妹?”点点惊讶的看着阿哭。
“这里是我们的家。”
“家?”点点更是惊讶,她开始打量着涵洞里的一切。
她有很多话要问阿哭,她也有很多话要跟阿哭说,但她最后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
她的手里端着阿哭给她烧的面条,碗里还有一个荷包蛋。
虾虾和丁丁愤怒的看着点点。
点点有些疑惑,她并不知道那个荷包蛋是虾虾和丁丁留给阿哭吃的。
点点不敢去看两人愤怒的眼神,埋着头吃着面条。
“虾虾、丁丁,以后她也是妹妹,你们要对妹妹好······”阿哭紧紧的将自己的脸挨着虾虾和丁丁的脸。
虾虾和丁丁的脸色开始好看起来,两人不断的将头摩挲着阿哭的脸。
“妈妈为什么还不来?”吃饱了的点点不解的问阿哭。
“妈妈可能不要你了。”阿哭犹豫了一下才小声的说。
“妈妈为什么不要我了?”点点很是紧张。
“因为·····因为妈妈没有钱。”阿哭很认真的想了想。
“钱?”点点很奇怪,自己跟钱有什么关系呢?
在她幼小的心里,钱是什么概念,点点根本就不知道。
“钱可以用来买到很多很多的东西。”阿哭的手指不断的磨着鼻子,他自己也不怎么明白。
“那钱可以买到妈妈吗?”点点迫切的问阿哭。
“我不知道!”阿哭摇头,一直摇着头。
突然,他高兴起来,“我去问问大姐,大姐什么都知道。”
“大姐是谁?”点点看着阿哭。
“大姐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姐姐也是最好的姐姐······”阿哭的眼睛里带着柔和,他的嘴角挂着微笑。
“喔······”
深夜!
当点点睡醒时,仍然看见阿哭呆呆的坐在火堆边。
点点笑了,没有饥饿,没有寒冷,也没有恐惧······
阿哭就一直呆呆的坐到了天亮!
“你要去哪里?”点点看着和虾虾、丁丁走出涵洞的阿哭。
“去找钱。”阿哭回头看了眼点点。
钱是什么?点点想遍脑子也想不出钱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我呢?”点点突然有些害怕。
她发现阿哭一旦离开自己,她就会害怕起来。
“你去昨天那个地方等妈妈,说不定她会回来的!”阿哭转身从盆里拿出好几个烙饼放在点点两个宽大的衣袋里。
“要是妈妈不回来呢?”点点连忙问。
“那你就自己走回这个地方来和我们一起。”阿哭摸了下点点的脸。
他说得很坚决,声音低沉、不可抗拒。
点点又站在哪里等着妈妈,等到天黑,妈妈依旧没有来。
妈妈没有等来,却又等来了昨天的那两个小男孩。
他们走过来嬉笑着使劲揪着点点的脸,还说要把她装在垃圾桶里。
点点哭了!
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两个小男孩哈哈大笑着离开了。
阿哭带着虾虾、丁丁来了,他看见了还在哭的点点,他走过来轻轻抚着点点的头发,“不要哭,永远不要让自己的眼泪轻易流下。”
他的声音很轻,点点抬着头看着阿哭,不停的轻轻抽泣着。阿哭按着点点随着抽泣而起伏的肩膀,“如果你要哭,就不要让人看见你的眼泪。”
阿哭的话对点点似乎很有魔力,点点慢慢的止住了抽泣。
桥下的涵洞。
火燃得很旺。
每一张稚嫩的脸都被烤的红红的。
阿哭和虾虾、丁丁带回来很多吃的。
有点点从未吃过的烤鸭烤鸡。
点点大口的吃着,“你问了大姐没有?”
阿哭忽然垂下头,“大姐说了,钱能买到很多的东西,但买不了妈妈。”阿哭的声音更轻了,透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无奈······
这一次,点点没有再哭。
“我们和你一样,都是弃儿。”阿哭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苦笑。
“弃儿?”点点很疑惑,她并不知道什么是弃儿。
“我们都是爸爸妈妈不要的孩子。”说话的是丁丁。
丁丁那张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她的一只手紧紧的抓着阿哭另一只手紧紧的握着小虾的手。
点点呆呆的看着丁丁,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
点点的眼睛又看向虾虾,虾虾却看着阿哭。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就是你的哥哥姐姐。”阿哭用一块布擦拭着点点满是油的手。
点点的眼睛又再一次看向丁丁和虾虾,丁丁和虾虾也看着点点。
虾虾对着阿哭比划着,阿哭走近她,温柔的将虾虾的头靠在胸前。
点点忽然死死的看着虾虾,看着她那双同样大大的眼睛。
虾虾那双大大的眼睛后面闪着无声无息的世界。
那无声的世界里到底是什么?
她永远都看不到也猜不透。
阿哭将点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掌上,又拉过虾虾和丁丁的手叠在一起,“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无论任何时候,我们都是兄妹·····
兄妹,生死相依、生死相随。
夜已深。
火仍在燃烧。
大姐用筷子夹起一块红烧肉看着点点,“想吃吗?”
点点吞咽着口水,脸一阵微红,点了点头。
大姐却没有将红烧肉放进点点碗里,而是又放了回去。
“想要吃就得会挣钱,有钱就可以吃,没有钱什么也吃不到。”大姐用筷子指着点点碗里的米饭。
点点那双大大的眼睛带着疑惑看着大姐。
对于点点小小的年龄,钱的概念到底是什么?
点点根本就不知道,吃的、穿的、玩的,这一切是需要钱的,但点点的世界里是根本就没有钱这个词汇。
她所听得最多钱的话就是在父母的争吵与妈妈的哭泣中,其次便是阿哭和大姐嘴中说的。
点点转头看着阿哭,阿哭静静的看着她,其他人都在吃饭,但阿哭没有吃,他在看着点点。
大姐轻轻甩了一下长长的头发,她指着阿哭问点点,“你知道阿哭什么时候开始挣钱的吗?”
点点看着阿哭,摇了摇头。
大姐也看着阿哭,她的眼里满是温柔,“很小很小。”
点点依然疑惑,很小到底是多小。
她没有问大姐,她低着头想着:“很小很小是多小呢?有我大吗?”
大姐轻轻的抚摸着点点的头,很轻很柔,大姐的手让点点想起了妈妈。
“你一定会想,很小很小的阿哭到底有多小?大姐告诉你好了,比你还小!”
点点惊讶的看着阿哭,阿哭居然比自己还小就开始懂得了挣钱。
“你一定在想,钱到底什么东西,为什么会让阿哭那么小就开始挣钱?你一定在想,钱到底有什么力量,居然能支配那么多东西?”大姐依然笑着。
大姐笑得很漂亮,在点点的印象中,除了妈妈外,大姐是第二个笑起来很漂亮的女人。
“姐姐,钱是什么?”点点那脆脆的声音犹如夜里被风吹摆的风铃,清脆而又短促。
大姐从兜里掏出两张十块递给点点,“这就是钱。”
点点接过大姐手中的钱,她仔细的看着,在她的眼里,这分明就是一张纸,可人们为什么都要叫它钱呢?
就是这样的小小的一张纸,让多少人为之疯狂为之拼命。
就是因为没有钱,所以妈妈不要了她。
点点不明白,她也想不明白。
她还很小,对于钱的魔力,点点根本就难以理解难以知道。
“这就是钱。”大姐悠悠的继续说着,“没有钱,就买不到吃的。没有钱,就买不到穿的。没有钱,就买不到玩的。没有钱·······”
点点听得呆了,原来钱可以做那么多事情。
点点忽然有些害怕,因为她没有钱。
她看着阿哭,阿哭也看着她。
阿哭的眼里满是坚毅和温柔,点点不安的心立时平静下来。
点点忽然不害怕了,她想:我一定要挣很多很多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