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厌做了一个梦，梦中她被禁锢在一个枷锁内，看不到，说不出，听不见，也无法移动半分……一片虚空一样的黑暗。
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很久，她终于睁开了眼。她看到了一个熟悉却陌生的人，苍白着脸，泛青的唇，紧闭的眼……那是一具尸体，尸体穿着大红色的喜服，躺在白玉砌成的床上。
尸体的名字叫朱茗。
尸体的旁边坐着一个星眸薄唇的男子，看着不过二十出头，却身着一席死气沉沉的玄黑衣袍。他剑眉微皱，望向尸体的眼眸很是深邃，里面涌动着极为复杂的情绪。
“朱茗……”他轻声呢喃，绝望而哀伤，脸色白到透明，竟比那具尸体都还不如。
黎厌的脑袋一片空白，只觉得心跟针扎似的痛。她试着想要去触碰男子，但透明的手却直接穿透了他的身子。她这才发现自己竟漂浮在半空中，没有身体亦不能发出声音。
“你确定你要这么做？”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
黎厌回头，只见房内蓦地出现一个白衣男子，风华绝代，气质出尘，似九天之神祗。
“师父，我确定。”黑衣男子决然道。
黎厌的心脏一阵狂跳，目光似被攫住了一般，呆望着二人，听着他们的对话。
她听见黑衣男子宁愿耗尽数世气运去复活那具尸体，听见他说“同生共死，心之所向”，听见他甘愿脱去盔甲只为减少杀戮防止厄运降临在她身上。
她看见他跪在地上恳求，她看见他焦灼地等待，她看见他弯腰亲吻那具冰冷的尸体，神色温柔。
原来如此。
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得模糊，有温热的液体自眼里涌出……
冰洞，晶莹剔透的冰铺满了洞壁。一个女子睡在冰床上，细眉紧皱，浓密黝黑的睫羽不安地颤动着，还挂着几颗透明的泪珠。
“顾荊……”黎厌呢喃着这个名字，从梦中醒来，脸上的泪水还没有干。
“你醒了。”淡漠的声音。
“是你”，黎厌愣住，望着面前这个面容清冷的男子，他赫然就是刚刚梦中的白衣男子，“你是顾荊的师父？”
男子依旧一席白衣，他轻轻点了点头，道：“你都看到了？”
“是的，是他让你救了我”，黎厌苦涩道，“可笑我还以为是上天开眼……”
她从冰床上爬起，目光灼然，闪烁着希望：“顾荊呢？他在哪……快救救他！”
“要救他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说……只要你能救他，不管是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
男子的面上飘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回复成冰雪般的淡漠，他启唇：“不要杀夏璃。”
“好！”黎厌没有任何犹豫，一口就答应。
“你确定？”男子看了眼她，有点惊讶。
黎厌正欲答话，却听得一声轰响，紧接着对面那张光滑如镜的冰壁开始颤动，两张冰做的门缓缓分开。
“黎厌。”一个容颜俊美的男子走出冰室，黑衣乌发，唇畔带笑。
黎厌眼眶发红，几乎是扑到了顾荊的怀里，她紧紧地抱住他，就像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顾荊拭去她眼角的泪，偏头看向白衣男子，无奈道：“师父，你既然已经救活了我，又何必再吓她？”
“你可以为她而放弃所有，我只是想看看她能为你做到什么地步罢了……我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顾荊一愣，身子不由得僵硬起来，他望向黎厌，神色变得有些复杂：“你都知道了？”
黎厌哽咽着点头：“我都知道了，你用数世气运做交换，换我重新复活。所以你不能亲手杀人，所以你在我有危险时，身上会现出红色的花纹……”
她闭眼，努力忍住夺眶的眼泪：“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一切？”
低头吻掉她眼睫上的泪珠，顾荊微微一笑：“这和你不肯告诉我你就是朱茗的原因是一样的。”
他们都骄傲，想对方爱着单纯的自己。
“所以我们才这么多灾多难吗？”黎厌道，“你用气运换回我的重生，所以你才会这么倒霉……”
“不，遇上你是我最大的幸运”，顾荊叹息，“我的气运早在那时就已用光。”
黎厌说不出话，只觉得心尖又痛又甜。
“现在你愿意回到我身边了吗？”顾荊含笑道，在她耳边轻声道，“造反可是很花钱的，而你说过你会养我的。”
“放心，整个竹门都会是你的银库。”黎厌泪中带笑。
一声轻咳传来，白衣男子终于看不下去了：“顾荊，为师收你为徒，可不是教你逆天行事，去做谋逆之事的。”
“冤冤相报何时了？夏璃为人虽狠戾阴毒，但却是一个好皇帝。且他此生劫无数，而今也正经受着这世间最为痛苦的惩罚。你们也该放手了，何必再让战火波及百姓，将这世间变得生灵涂炭？”
“谨遵师尊教诲”，顾荊抬眸，淡道，“夏璃弑我至爱，十几年来又以毒来控制弟子,弟子本无意权力，只因一心想要报仇，故而才将做出如此激之事，如今既已重得意中人，定会解决好此事，不让百姓为战火所累。”
黎厌微愣，有点不相信顾荊能说出这番话来。
白衣男子轻扬眉头，欣慰道：“夏璃系天命所归，此世有帝王之命，你若强自与他针锋相对，恐遭劫难。而今你既如此通达，为师便放心了。”
“师尊”，顾荊神色微动，开口道，“夏璃曾对弟子下毒，相传此毒无药可解……”
“中毒？”黎厌面色微变，“你的功法不是万毒不侵吗？”
“‘断魂’之毒却是不在万毒之列，它是由至纯之物炼制而成的至邪之毒，会让人丧失所有的知觉，直到最后慢慢化为血水。”
黎厌面色变白，只觉心中的难题豁然开朗，她看向顾荊，气道：“莫非你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那日才骗我说你只是利用我？”
“……后来我想通了，所以又去皇宫里找你。”顾荊面容一僵，解释道。
白衣男子看向二人，神色似有些恍惚，他轻声道：“这毒并非没有解药，下毒之人的心头血便是解药。不过，你们无需费心，我已经将毒给逼出来了。”
“多谢师父！”顾荊松了口气，黎厌也是展开了眉头，两人一起恭敬地朝他行了个礼。
“无需如此。为师虽收你为徒，却未能尽到师父的责任，此次见面，或许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为师在你之后，还收了个弟子，你二人从未见面，如今倒是一个相认的时机。”
他说完，袖袍一挥，冰洞里顿时就多了一个人。
待看清那人的容貌后，黎厌心中一惊，看向顾荊时，却见他一脸平静，似是早就知晓。
“弟子拜见师父。”青恭声道，然后这才看向顾荊和黎厌，“师兄，黎姑娘。”
顾荊道：“在得知连韩啸和夏有琴联手都不是你的对手后，我就知道你和我恐怕就是师兄弟了，只是没想到的是，我竟是你的师兄。”
青垂眸轻笑，并不言语。
“五年不见，你身上的红尘之气，竟又增添了不少”，白衣男子眉心微皱，“若你当初肯随我离去，或许心境也不至于后退这么多。”
“何处都可修行，弟子甘愿在红尘之中历练，这都是弟子的选择。”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白衣男子又看了眼顾荊，叹道，“这或许是为师最后一次来见你们了，你们二人皆是执念深重之人，为师无法再提点你们，但你们须知，凡事皆有因果，强求不得。”
顾荊和青俱是点头应和，然后白衣男子的身子就慢慢变淡，终归于虚无。
黎厌还来不及惊讶，就发现忽然周围忽然亮起道道白光，再睁眼时，冰洞已消失不见，她已站在永安城的街头。
“顾——”她的心一紧，刚欲呼唤，手却被人给握紧，接着整个人都被拥住，她抬头，正对上顾荊深邃的眼眸。
“我在这。”他轻声道……
黎厌再次见到夏璃时，是在战场上。
顾荊果真放弃了夺位，当日自他从皇宫莫名消失后，攻打永安的那支军队寡不敌众，最终以惨败告终。他带着黎厌回来后，立刻就退兵至铜陵，再不向南方进军。
但顾荊麾下已有六十余万人马，起兵容易，想要解散却是困难得很。黎厌和顾荊尚还没想到一个比较好的理由，就已有部下蠢蠢欲动，煽动士兵谋逆，妄图取顾荊而代之。
黎厌和顾荊便亲自上阵，去解决那些叛逆的部下。谁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除去那些逆臣之后，夏璃率着十万大军自后围拢。
兵戈声不止，容颜绝美的男子骑在马上，金甲白马，面色犹有些苍白。
黎厌眯眼，两人的目光穿破千军万马，相遇。
顾荊皱眉，指挥的动作微微一顿。
“给你一个和你师弟切磋的机会”，黎厌瞥了眼顾荊，不动声色地自箭筒里抽出一支箭，“过去帮我拖住青。”
夏决早被夏有琴和韩啸给带走，夏璃身边的绝顶高手便只有青一人，而顾荊自被他的师父救下后，就已经突破成为绝顶高手。
眼看着黎厌将箭搭上弦，夏璃只死死地盯着她，凤眸如血般冷然，捏着缰绳的指节已然泛白，他却并不闪躲。
黎厌面无表情地松开弦。利箭破空，带着凛冽的风声向着夏璃呼啸而去。
……
“我还以为你会心软呢”，手指温柔地穿过黎厌的发丝，顾荊笑着问道，“你不是答应过我师父，说是不会杀夏璃吗？”
“我是没有杀他啊”，黎厌懒懒道，随手喂给顾荊一颗荔枝，“那箭只是射中了他的丹田，废了他的武功，却并没有伤及他的性命。”
“真可惜，直接杀了他多好。”
黎厌翻了个白眼。
顾荊一脸遗憾：“反正就算杀了他，我师父也不会真的过来责骂我们……他都说了上次是最后一次再来见我们。”
“若他当时肯移动半分，那箭就会射中他的心脏。”黎厌转头，捉住他的手，挑唇道。
“这么说，他的深情还救了他一命”，顾荊顺势吻上她的指尖，“幸好，你早心有所属。”
黎厌心中一软，她倚在顾荊的怀中，眉眼浅弯……他追寻了她一世，她无以相报，只能把自己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