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宫灯如昼。整个皇宫的人都在忙碌着,为着新后的册封大典。
距离孝德皇后归天已快有十年,没有人想到一直不立后的皇帝,会突然宣布册封皇后……重点是,被册封的那位还是位骁勇善战的女将军,这实在是让后宫中的妃嫔们咬碎了银牙——她们在后宫中明争暗斗了这么久,最后却不得不看着一个外人当上了皇后。
在宫墙外面踌躇了半天的砚山,也同样被气得吐血。他没料到黎厌的轻功会这么好,而且内力似乎也提升了很多的样子。他费了不少的功夫,才找到了黎厌,但还没来得及将她带走,她就直接进了皇宫。
砚山明白自己无法悄无声息地带走黎厌,他肯定得跟她对上。皇宫中可还是有着一位绝顶高手,到时候那动静绝对会把他给招惹过来……所以,无奈地得出自己进皇宫也只是白白送死的结论后,他只好不甘地离开。
对于黎厌和顾荆的纠葛,砚山也是知道的。若说在不知道黎厌就是朱茗前,他还敢对这人心生不满;在知道黎厌就是重生的朱茗后,砚山却是再也不敢妄想让顾荆放弃她了。
这就是砚山和西凤的不同之处。西凤很早之前就喜欢上了顾荆,对于顾荆的爱,让她深陷沼泽,顾荆为朱茗做的越多,她就会越不甘,以至后来会想尽办法去阻止他们相认。而砚山身为旁观者,却将一切都看得很透彻。他深刻地明白,顾荆对于黎厌的执念,已呈疯魔之势,没有人能够阻止……所以,对于如何向顾荆禀报黎厌再次入宫的事情,砚山实在是很纠结。
事实证明,砚山完全不必那么忐忑——因为,当他披着月色回去时,顾荊还处在昏迷中。
但砚山并没有松口气的感觉,相反,一想到顾荊之前连话都讲不出、白着一张脸咳血的模样,她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陛下的毒,难道真的无药可解了吗?”
医师的表情也很疲惫,他揉了揉眉头,叹道:“此毒至邪无比,甫一问世,就以无药可解而闻名于天下。现在,它在江湖上也已经消失了几十年,怕是大罗神仙在世,也解不开这毒了。”
“为什么会这样?!我们好不容易熬到了现在,陛下却……”砚山双手紧握成拳,最后忿忿道,“真是苍天瞎了眼,让夏璃那样虚伪的暴君做皇帝!”
医师很想附和他的话,但转念一想到顾荊的为人,最后也叹了口气。
“其实比起对于皇位的想法,我倒觉得陛下对黎姑娘更难以割舍,他连皇位都可以送给她……若非这病,他们肯定会是一对眷侣的,现在陛下却不得不亲手将她给推开。只怕黎姑娘到时候知道真相,肯定会疯掉。对了,黎姑娘呢?你不是去找她了吗?”
“……我没能把她带回来,她进皇宫了。”砚山闷声道。
“什么?”再怎么修身养性的医师此刻也有些着急了,“明天可就是夏璃立后的日子!她是真的想去嫁给夏璃吗?”
砚山幽幽道:“她是想去报仇,现在我们只能等陛下醒来了……”
橘红色的霞光将黑暗给驱散,这漫长的夜终于结束。高墙之外的顾荊没有醒来,高墙之内的黎厌没有睡下。
“娘娘,您真的不休息吗?”谨慎的宫女小心翼翼地问道。
黎厌摇了摇头,淡道:“大礼在傍晚开始,该做什么就做吧。”
立刻就有两位宫女上前,想要把黎厌手腕上的缠绕着的绢布给拆开。昨天太医已经给黎厌裂开的伤口上过药了,用的是最好的药,只是为了不留下伤疤。
黎厌盯着手腕处的伤口看了半晌,昨日还狰狞恐怖的口子已经愈合了,完全想象不出那儿曾经涌出过多少鲜血。她也几乎想不起昨日划开手腕后,自己有没有觉得痛……不过,这些也都没关系了。自从见到顾荊后,她最痛的早已不是手上的伤。
那个她爱的人,早在她的心里划了深深的一刀。
其实,昨天离开后没多久,黎厌就知道砚山在跟着自己。她没想到顾荊会将事情做到这么绝,为了对付夏璃,竟还派人来想把她再抓回去……所以,她才特地挑了人多的地方去,还一直用着轻功。只是,她甩开了砚山,却也寒了心。
她也真正地懂了,自己爱的那人究竟是有多么残忍……
“娘娘?”一声轻唤让黎厌回了神。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换了套衣服,手腕上的伤也被巧妙地遮住。
“娘娘,您看看,可还满意?”宫女把铜镜举了半天,见黎厌始终没去看,只好将镜子移了移,同时出声提醒。
黎厌抬眸,只见镜子里映出一副精致却冷淡的容颜。皮肤极白,朱唇如血,眼角上挑出魅惑的弧度。
“娘娘真是天生丽质,奴婢看啊,这宫里头没哪个人长得比娘娘还好看了。”
唇边的弧度有点凉薄,黎厌笑得讽刺:“这宫里最好看的那位,难道不是陛下吗?”
宫女的面色僵住了:“陛下……陛下乃天人之资,容貌威严夺目,也就只有娘娘才能与他比肩了。”
瞧着眼前这人的脸都白了,黎厌也就没再开口,径自闭了眼,任宫女们继续为自己装扮。
她安静下来,但浑身却依旧散发着股淡淡的冷冽气息,既疏离又傲然,有种天然的威仪。周围的宫女见惯了皇宫里各色娇媚的妃嫔,那些人无不都是卯着劲儿想要在圣上面前表现出最动人的一面,如黎厌这般冷傲的女子,她们还是第一次见到。
想到这芳华将军也是杀人不手软的主儿,她们也就更加谨慎注意,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不小心就得罪了这位威名赫赫的女将军。但这新后的装扮本就十分繁杂,她们也不可能在一时半会内弄完,看黎厌那冷淡的模样,她们的心倒是更加紧张了,担心会惹得她不快。
她们紧张着紧张着,一直到将最后一根珠翠插在了黎厌的头上后,这才松了口气,同时暗暗庆幸她并不如宫中某些人传的那般乖戾。
接下来,黎厌便要被送到另一处宫殿,等候的辇驾早就停在了殿外。看到并不是第一次见到的某些司仪官,她的步履微有些停顿。
自己还真是失败呢,上辈子在新婚之夜被皇帝给杀死,重活一次,居然还要再嫁给仇人。黎厌的眼底飘过抹自嘲……一切都开始于婚礼,她还是让这一切都再结束于婚礼吧。
她定了定心神,沉着地上了辇驾。
钟鼓声鸣响在耳畔,不止是耳边,整个皇宫里都被这象征着喜悦的声音给充斥着。黎厌眉心微蹙,只觉得这声音吵得人烦扰。直到一阵淡淡的清香由远及近地飘来,她的心情才渐渐安宁下来。
这是血莲的味道……黎厌将纱幔掀开些许,果然看到了不远处那池怒放的莲花。灿烂夺目的红色浓烈如血,盛开在这凛冽的天地中,虽很妖异,却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看着那完全展开的莲瓣,黎厌突然觉得有些惋惜。开得如此灿烂,却也只能迎来凋谢和枯萎,用这么鲜艳的红色,去赶赴一场死亡……
她有些许的怔仲,以致最后才瞧见原来池边还立着一个人。纵一席黑衣也掩不住那人的正气傲骨,对着满池怒放的血莲,他负手而立,人和花一样的孤高。一阵风吹来,花叶摇曳,他也仿佛会随时就乘风而去。
似乎是感觉到黎厌的视线,青微微侧目,看了她一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黎厌在那道目光里看到了些许的冰冷。她对着他微微颔首示意,轻轻地放下了纱幔。
早在青同意保护夏璃的安全时,黎厌就已明白,他将会是自己复仇最大的障碍。可惜,这个障碍,已无法阻止她要做的事情……黎厌的神色不变,但眼中却也泛出了冷意。
辇驾停下时,黎厌被人恭敬地搀扶着下了地。看到面前的建筑,一路都沉默着的她,带着些许的讶异开了口:“怎么不是玉轩宫?”
玉轩宫乃三宫六院之首,也是她前世成为皇后住的地方——虽然她其实只在那坐了几个时辰。
“娘娘,玉轩宫久无人住,正在重新修葺,陛下怕有晦气冲撞了您,这才……”宫女小心地回答道。
“陛下还真是用心呢。”黎厌打断了宫女的话,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那里倒还的确是充满晦气呢,第一任皇后可不就是在那儿被自己的夫君给亲手杀死了么?
她抬眸看向面前的雄浑庄严的宫殿,心道只怕在今晚过后,这里会更加晦气呢……
“今晚”终于还是来了,在喜庆的锣鼓声里,顾荊缓缓地睁开了眼。
砚山抖了抖嘴唇,还没酝酿好词句,就听得顾荊声音沙哑地开口问道:“黎厌呢?”
“呃”,那眼神太过压迫,砚山一阵紧张,竟忘了组织语言,异常诚实地回道,“她在皇宫,要嫁给那个昏君,现在应该正在举行册封大典……”
他看了眼顾荊的脸色,蓦地打了个寒颤,一股子凉气从地底涌入身体,教他就这么闭上了嘴。
“陛下……”他吞了口口水,想劝说,但触及他眼中的戾气,终于还是噤了声。
“册封……”,顾荊立起身,扬手将衣袍和剑招来,下床时已是一席黑袍,他的表情很平静,浑身却是煞气缭绕,仿佛刚从极深极黑的寒窟里给捞出来似的,“我不该给她离开的机会的。”
砚山在此刻充分表现出作为一个心腹应有的水准,看出顾荆要进宫,立即从善如流道:“陛下,我现在就去召集高手!”
顾荆却没时间再去跟他部署了,他身形一动,就已经离开了房间。
“陛下”,医师正带下人端着药过来,却只在门口看到顾荆的残影,他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的笑僵在脸上,“药熬好了……”
在事隔一天之后,顾荆再次潜进了皇宫。夜色如墨,他如一阵风般穿梭在暗夜里。这次的顾荆很幸运,并没有碰到任何人。
他来的时间刚刚好,新后已被册封,正单独一人待在寝宫里。
顾荆就这么潜进了本该属于皇帝和皇后的洞房,看到了那位他心心念念的人。
黎厌一席红袍,淡定地坐在桌边,红色的绸缎盖在她的头上,看不清她的脸。
那样鲜艳的红色刺痛了顾荆的眼,他曾亲眼见到这人穿着喜服停止呼吸后的模样。心脏猛地一痛,他先出了声:“对不起……”
“我错了,我不该放你走的”,他声音低沉,犹如耳语,一字一句都仿若泣血,“现在我都已经想明白了。”
黎厌的身子一震,却依旧没有开口。
顾荆缓缓地向她走去,每一步都异常坚定。
“我不该气你,我明明最看不得你难过。”
“我不该伤你,我明明心如如刀割。”
“我不该骗你,我明明很爱你。”
黎厌没有动,任他就这样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你放心,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再留下你一人……”他的声音犹如毒誓。
“黎厌,我不会再放手了。你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他凑近黎厌,声音温柔,表情却很危险。
黎厌依旧没有反应。
顾荆缓缓地将绸缎给揭开,但在看清红布下面的人后,面色却是大变!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这人根本不是黎厌!
面容陌生的女子惊惧地望着顾荆,被布条封住的嘴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她在哪?”顾荆的脸色阴沉无比,声音冰冷恐怖。他把剑横在女子的脖子上,同时弹出一道剑气割开了她嘴里的布条。
“顾荆,你不必再妄想了,今天就是你的死期!”清欢冷笑着,带着一群御林军包围了整个玉轩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