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认识了定远侯的千金,那时她刚从战场回来。她个性张扬、冰雪聪明,很多人都喜欢她。”夏璃嘴角带笑,目光柔和,仿佛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
坐在她对面的黎厌眉毛有点抽搐,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尽量表现得淡然……但接下来夏璃的话还是让她惊呆了。
“朕和她两情相悦。”
黎厌:!!
“朕登基后,便立她为了后。可惜,她却在大婚当日被奸人所害,死于毒酒。周齐或许也因此更怨恨朕吧,但他没得到的,朕也同样失去了。”夏璃眼睫微垂,脸上浮现哀伤的神色,就连空气似乎都变得凄然。
黎厌只觉得全身都变得冰冷。她微微抬眸,以平静的语气说道:“真是可惜呢。”
“后来朕调查才发现,这一切都是镇安侯做的,他表面上装作与定远侯关系不错,内心深处却害怕定远侯势力超过自己,所以他秘密派人毒杀了朕心爱的女人。”
黎厌手指微弯,无意识地抚摸着手中冰冷的玉棋……镇安侯跟她爹私交不错,两人一向以兄弟相称,夏璃真是找了一个很好的替罪羊呢。
“那时镇安侯手握重兵、在朝中权势滔天,朕竟难以动他,只好对外宣布皇后暴病而亡。之后,朕步步为营、多方调查,终于在三年前,为皇后报了仇。”他露出一个解脱般的笑来。
是非颠倒,黑白混淆……到如此地步后,黎厌已经没什么反应了,她想她已经可以坦然面对各种恶心了。
“但是当朕真正报仇了之后,朕只觉得满心萧索。因为朕知道,朕的皇后,她是不会再醒来了。朕能做的,就是永不册立皇后……让她成为朕唯一的皇后。”
尽管已经有了足够强大的内心,但黎厌此刻也还是再次被恶心到了。她几乎想拔出凝血,朝夏璃脖子来上一剑,只求他快点重新再找一个皇后……
为了转移注意力,黎厌不得不调整目光焦点。她偏过头,却对上了顾荆阴郁的黑眸。
那样暗沉的黑,就像深夜下的大海,表面上看似平静,内里却涌动着汹涌的暗流。黎厌有些失神,莫名就觉得一阵危险。
等她再看时,顾荆面上却是一片沉静,仿佛刚刚瞬间的冰冷危险从不曾出现。或许是她看错了吧……黎厌暗想道,怎么能有人露出那样的神色呢,不像人,倒像野兽,甚至恶魔。
“陛下果真对皇后一片深情。”顾荆仿佛叹息般笑道。
黎厌觉得顾荆笑得有些奇怪,她也没心思去在意了,只顾着压抑着心中汹涌的恨意和讥嘲。
“今天不知怎么了,朕居然说了这么多”,夏璃笑了笑,“看来朕跟你们果然很投缘。”
他将棋子丢进棋盒,站起身来:“西木的事情就放在一边吧,他短时间内也掀不起什么波澜。至于周齐,既然他都已经准备好造反了,那朕也应该回京了……这样也好配合他,不是吗?”
“末将愿为陛下尽忠,助陛下平定周南王的叛乱。”看到夏璃嘴边凉薄的笑容,黎厌心中一凛,忙单膝下跪,请求主动带兵。
夏璃长眉微挑,面上掠过一丝惊讶。他沉吟片刻,道:“既然黎爱卿主动请缨,那带兵的重任便交给你吧。”
黎厌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她并不知道周齐喜欢自己,但在她的印象里,他就像她的哥哥一样。如果有人会怀疑她的死亡——基本上只要是了解她的人都不可能相信她会暴病而亡,那么作为“暗影”核心成员的周齐,会调查出真相也不足为奇。
黎厌抿了抿唇。就凭周齐肯为自己而起兵造反的这份情意,她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
又是一个清冷的早晨,虽然冬天已经过去,但梧盛这边依旧春寒料峭。由于昨晚受的刺激太大,黎厌一直睡不着,就干脆起床练了一晚上的功。
等到天快亮的时候,她却突然想到城墙去走走——夏璃决定明天回京,她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她还是有点不舍的。
于是,黎厌便抱起自己那只被淡忘许久的小白虎“白虹”,出门散步了。天才蒙蒙亮,一切都笼罩在薄雾中,空气中有种凛冽的冰寒,黎厌很喜欢这种凉丝丝的味道。
她怀中的白虹还眯缝着眼,缩在它怀里蜷成一团,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自从被黎厌收养之后,它天天大吃大喝的,已经较之前圆润了许多。黎厌可不喜欢它这么懒散的模样,便把它拎起放在肩上,让它好好清醒一点。
果然,失去了倚靠的白虹,只好紧紧地抓住她的肩膀,生怕掉下去,它还轻声地叫唤着。黎厌斜睨了它一眼,不由得怀疑它究竟是不是老虎了……虽然是幼崽,但它实在长得也太小了点,声音也柔柔弱弱的。
“再叫,下回就不带你出来了。”她伸手戳了戳它的脑袋,威胁道。
或许是被戳疼了吧,白虹闪那双乌黑的眼珠子泪汪汪地看了她一眼,倒还真的没再叫唤了。
黎厌这才满意了。她脚尖轻点,如一阵风般匆匆地掠过周围的风景,几个呼吸间,便来到了梧盛的城墙下。
白虹一直紧紧地攀在她的肩膀上,黎厌一开始还担心它会掉下来,随时注意着。但后来却惊讶地发现,她的担心有点多余,白虹实在趴得太稳了……
她安心了许多,放慢速度,踱步走到老旧的城墙边——这里承载了黎厌前世的许多记忆。
她小时候非常黏她的爹,有一次她爹奉命去梧盛打仗,她就偷偷跟了出来。她永远也忘不了她爹在梧盛的城门口,发现了自己被阻拦的女儿时,脸上惊骇的表情。
后来,她爹就开始有意培养她,甚至给她找了一个极厉害的剑客做师傅。她记得她爹曾这么对她说过一句话:“在战场上,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永远护你安全无虞。”
在她武艺初成的时候,她就被父亲允许随他一起上战场……那些多是边关的战事,离那些战场最近的归宿,一般都是这座不大不小的梧盛城。
她看着梧盛城接纳他们,而梧盛城也看着她长大。可是,再重回这座城时,她却两次在它的城门处放火……想到为了夺回这座城所做的事情,黎厌脸上浮现一抹苦笑。她伸手抚上这座古老的城墙,不由得庆幸幸好梧盛城的城墙又厚又长,还没被她烧完。
心下微动,她直接跃上城墙,坐在落满灰尘的城墙上面。远方的山水在薄雾的装点下,显得隐隐绰绰,如同一副泼墨写意画,既大气又婉约。她惬意地坐在城墙上,沐浴在微风里,只觉得心中一片宁静。手下的青灰城墙在年复一年的风吹雨打下,已有许多剥落的痕迹。她手中按触的地方,有着厚重的沉实感。
黎厌心里忽然有种独特的感觉。多少人曾在这里上演过生离死别,但这座城墙只无言地立在这里,什么都变了,它却不变……
就在黎厌的心隐隐被触动,进入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时,一阵轻微的叫唤忽然从她肩上传来,硬是将她给拉出来了。
黎厌揉了揉眩晕的脑袋,心下颇觉遗憾。她不悦地拎起白虹,正想该如何整治它时,它却异常激动地在她手上动来动去。这时,一道黑影忽然落到了不远处的城墙上,白虹顿时蹦达地更厉害了。
眉毛轻皱,黎厌心中一凛……居然会有人在清晨翻城墙。她抬眼看向那人,同时暗中戒备起来。
“这么巧”,那人开口了,身姿潇洒地落至她的身旁,“你怎么在这?”
居然是顾荊……黎厌有点无语,她为什么总是能在各种地方碰到顾荊呢。她扬了扬眉:“马上要离开了,突然有点舍不得,所以过来看看。顾将军,怎么……出现的方式这么奇特?”
“有点私事,出去处理了一下,不大方便走正门,就直接翻墙了”,顾荊淡淡一笑,仿佛说着什么微不足道的事情,“让黎副将见笑了。”
对于这么诚实的人,黎厌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方便的私事?她不由得想了想,莫非是男女之事么?她嘴角微微抽搐,最后含蓄地提醒道:“顾将军,你……还是注意身体的好。”
顾荊的脸色微变,他只是出去见了见手下,吩咐了一下找朱茗的事情……居然都能被人想歪到那方面去么。
“黎副将,你想太多了”,他诚恳地说道,目光移到她手中的白虹,他眸光微亮,“白虹长大了点呢,你还带它出来玩么,它看起来精神不错。”
黎厌实在不好意思说这是她第一次带它出来,见士兵已经逐渐开始出来列阵训练了,她便也将过于活泼的白虹重又按在肩上,随顾荊一起跃下了城墙。
黎厌和顾荊一起出现在军队时,引起了巨大的轰动——黎厌恢复了女装。虽然很多士兵都知道他们的黎副将其实是个女人,但真正见到了她一袭长裙的样子,他们还是有种做梦的感觉。训练场上不停地有武器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就是被自己武器砸到的士兵后知后觉的吸气声。
见到他们一副震撼的表情望着自己,黎厌也说不出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她难得地笑了笑,简单地解释了自己女扮男装的原因,然后便和士兵们做了个告别。
军营的气氛霎时变得有些伤感,黎厌心中也有点不舍。她站在指挥台的位置,虽没有穿铠甲,却依旧给人一种震慑的感觉。她以自己真正的模样,最后训练了一下三军,看着他们整齐的动作、坚毅的表情,她笑得有些骄傲,有些自豪。
再见了,梧盛;再见了,守边的兄弟们……她必须要回去了。
重回那个她出生,长大,甚至……死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