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地将菜清洗干净,用刀细细地把它们切碎,待到锅中的水开始沸腾了,黎厌便将几片小小的咸鱼干和着细菜沫一起倒进锅里。接着将蛋打散,等到水再次开了,她又把蛋液打进沸水中。最后,她将碾碎的明珠果扔到锅中,一股极为浓郁的清香从锅里飘散出来。
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厨房,正在蹲马步的严途深吸了口香气,只差在脸上写着“我好想吃”这几个字了。
“翡翠碧鱼汤”,黎厌随口给这碗汤取了个名字,她好笑地看着严途,为他布置好了今天的工作,“再蹲半炷香的马步,吃完饭后我们去趟集市,回来后,你再练一个时辰的剑。”
说完,她又进厨房去弄了个菜。在各种野菜被饥民熟识、而粮价上涨到一个恐怖的数字后,这附近的野菜已经少了很多,好在黎厌事先储备了不少。还值得庆祝的是,几天前,终于下了场大雨,它缓解了旱情,尽管对如今的灾情没有多大帮助。但起码现在他们终于可以洗澡、喝汤了……
如果有可能的话,黎厌还是想过得舒服一点。于是,她和严途就在大多数人都还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里,吃鱼肉喝鱼汤。
吃饱喝足后,严途顿时就不想动了,不禁问道:“去集市上做什么?”
“买点东西,我给你的那把剑太差了。还有笔墨纸砚也该用些好点的了,现在去买肯定便宜不少。”黎厌笑眯眯地说道,丝毫没有掩饰自己想要贪便宜的小心思。
笔墨纸砚、剑在正常年代里都是比较贵的东西,如今正处灾荒,食物成了最贵的东西,这些东西肯定会降价不少,但饶是这样,寻常人家只是也买不起……严途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上次县令不是赏了我们十几两银子的封口费吗?”黎厌勾了勾嘴角,笑眯眯地提醒。说起来,那位县令还真是不容易呢,一把年纪了还想着往上爬,为了拿到《野菜图》的署名,还特地给了他们不少封口费。
想到那个县令,严途的脸上现出鄙夷的神色,心里也有点忿忿。明明功劳都是姐姐的,他却硬是厚脸皮地安在了自己的头上……严途也很好奇为什么黎厌不想出风头,但她却只是但笑不语。
事实上,黎厌只是想在做大事之前,低调一点……在没能足够强大时,她必须小心谨慎。
姐弟二人毕竟都是练了武功的人,脚程很快,在中午的时候就来到了宁城。直到再次来到这座繁华的大城市,黎厌才深刻地感受到了这次灾荒的严重性。
曾经车如流水马如龙的场景消失不见,不少朱门红瓦的宅府甚至都开始凋敝,饿殍遍野的场景让人心冷。也不是没有豪华的大宅,那都是当地的富商和高官,路过他们的门墙,还能隐隐听得到丝竹之声。这和一墙之隔的哀叹呼号声,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严途和黎厌缓步走在宁城的街道上,心情沉重。路边不时有饥民拉住他们的衣角,他们用绝望如死水的眼神望着他们,无声地哀求——只为了同一个目标哀求:食物。
黎厌只能沉默地松开他们抓住自己衣角的手,这些饥民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无一不瘦削虚弱,但她却还是觉得他们拽得很紧,紧到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松开那些如枯骨一般的手。
她沿路来时已经发现,宁城附近甚至连野菜都已经被挖完了。或许是宁城的人实在太多,饥民也太多,导致野菜都不够他们采摘。
不发一言地穿过了从从饥民,黎厌终于来到了西安门——宁城如今仅存的一个集市。等她和严途在这里买好了自己所需的东西,正欲离去时,却从空气中听到一阵隐隐的哭嚎声。那声音细长凄厉,犹如动物临死前绝望的悲鸣,叫人心底发凉。
她皱了皱眉,屏息敛气地循着哭声而去,最终来到了一个陋巷的尽头。那里站着一个形容枯槁的中年男子,他眼睛直直地盯着挂在墙角的布幔,神情带着一种奇异的兴奋,哭声正是从布幔那后面传来。那声音已经变了,不再尖细,而是发颤,像是从喉咙深处传来的一般。
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黎厌快步走过去。走到男子身边时,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对跟在身后的严途摆了摆手,示意他先不要过来。接着,她猛地掀开了布幔!
一个未着片缕的女子被绳子绑住,她瑟缩地躺在青石板上,无声地哭泣着,她的旁边站着一个正在磨刀的屠夫……
因为好奇而挤过来的严途忍不住变了脸色,他惊叫道:“菜人!”
他以前听别人说过,饥荒年代里有人为了生存不惜去吃人肉,还有些地方专门做杀人取肉的勾当,那些要被屠宰的人就被称作“菜人”。那时,他还不敢相信,没想到如今这一切活生生地在他眼前出现。
“臭丫头,臭小子,谁让你们过来的!”屠夫发现过来的黎厌,恶狠狠地问道。
站着的男人也反应过来,他惊怒道:“快走开!这是我妻子的肉,不能给你们吃!”
他竟然将自己的妻子送上屠夫的砧板,黎厌不敢置信地看向男子,心里震怒无比。
“等等”,屠夫突然笑了,他看着眼前的这两个孩子,眼里浮现出毫不掩饰的贪婪,“小孩子的肉最嫩了,你们留下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面上却浮现出惊恐的神色,只见那个瘦弱不堪的小女孩不知从哪拿出一把匕首,直直地刺入了男人的胸膛。
“杀妻取肉,该死!”她冷冷地说道,手上用力,轻易地就将男子想要反抗的手给捏折。
她杀人的过程极短,男人甚至还来不及叫出声,就已经先断了气儿。黎厌拔出匕首,任男人瞪大双眼,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接着,黎厌冰冷的眼眸又投向屠夫。
“你想吃我的肉?”她勾了勾嘴角,像是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一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在那张稍显稚嫩的脸上,她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她前世跟随父亲上战场,万军阵中,长剑饮血,杀人无数。即使面对最可怕的敌人时,她也从未听到如此狂妄的话语!而今,她居然在一个陋巷里看到更为恶心的人和事,听到这么恶心的狂言!
屠夫害怕了。他终于明白眼前这个女孩不是普通人,他没有说话,而是直接拿着手中的剔骨刀向她砍去。黎厌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轻而易举地就躲开了他的攻击,她的动作很快,如游鱼般避开了他的挥刀,只转眼间,就来到他的身前。
一手成爪阴狠地扼住他的咽喉,一手将他握刀的手反向一折,轻轻一推……黎厌很干脆地就让那把剔骨的刀,刺向了他主人的心窝。
屠夫于是和就刚刚的男人一样,直直地躺在了地上。黎厌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朝着着案板上的女子走去,她帮她解开绳子,捡起被扔在地上那套布衣递给她:“没事了。”
女子像是被吓坏了,她愣了半天,才匆忙地穿上衣服,泣不成声地说道:“谢谢……谢谢!”
黎厌没有说话,她目光一转,看向女子身下的石板,上面有一层白色的油腻,想到这张石板是做什么用的,她心里顿时一阵恶心。
将那个女子送走,给了她一些钱财,黎厌简直无法再在这里站着。待女子诚惶诚恐的背影消失后,她就一把扯下了布幔。
心中扬起滔天怒火,黎厌目光冰冷地看着这一切。她自重生后一直小心谨慎、隐忍不发,如今她性格里火爆的一面在遇到如此肮脏的事情时,终于掩饰不住地爆发出来了。她将布幔扔到地上的两个男人身上,在他们身上倒了一层油,接着,她又拿出了火石。
“轰”的一声,大火汹涌地燃烧起来,妖娆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布幔以及下面的尸体。火光将黎厌的脸映的明灭不定,严途惊恐地盯着她,像是看到一个怪物般,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黎厌转头看他,面容上的森冷逐渐褪去,变得淡漠。那把匕首依旧挂在她的腰间,她一席白衣,上面没有沾染到一丝鲜血。
严途的身子有点颤抖,他的脸色变了几变,最后神色复杂地开口:“姐……这不是你第一次杀人吧?”
“你害怕了吗?”黎厌没有看他,只淡淡地说道,“我以后还会杀更多的人。”
严途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重新走回她的身边:“这些人都是坏人,的确该杀……但我们杀了他们,到时候官兵来抓我们怎么办?”
缓缓地勾了勾唇角,她危险地说道:“不会的。”她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说完,黎厌就带着严途转身离去,在他们身后,点缀着的是漫天火光。
黎厌接下来想去找的人,是宁城的知府。她到现在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天真,单以为教人认识野菜之后,就能在这个灾荒的年代里,解决饥民的食物问题……但她忘了,比饥饿更可怕的是人心。朝廷的赈银按理说早该下来了,但知府却毫无响动,且不开仓放粮,拼命抬高粮价。她一开始还奇怪,为何宁城内路边多饥民,却没见着几个饿死的尸体。
直到她亲眼看到了“菜人”……只怕,那些尸体已经成了食物。对于这一切,她不相信宁城知府张岳丝毫不知。
夏璃,这就是你统治下的江山!如果你治不好,那么,我就帮你来治……
虽然心中杀意凛然,但黎厌却还是很清醒。她先是将严途在宁城内安顿下来,然后自己简单地易了个容,装扮成一个男子,接着又去郊外采了几株有毒的植物——拜她前世广泛的兴趣所制,她还是会做一些简单的□□的。最后,她开始耐心地等待着晚上的到来。
就在黎厌准备好了一切,决定等着夜晚的到来,凭借着前世所知的一些宁城知府张岳的信息,进入他家去杀死他时……她突然感受到一阵强悍的气息出现在宁城,而寂静如死城的宁城也开始喧哗起来了。
“佥都御史顾荊奉当今圣上之令,因宁城饥荒严重,特开仓赈粮。查宁城知府张岳贪污赈粮赈银总计三十万两,现除以凌迟,移其六族,凌迟即刻执行!”一道低沉的声音缓缓飘荡在宁城上空。
她正要去杀人呢,没想到这人就要被解决了吗?黎厌滔天怒气顿时就变作无语,她略一思索,最终还是决定去西华门看看。她带上严途,随着人流走了过去。那里如今已经聚集了一大群议论纷纷的百姓,大家都满心痛快地想要观看他们知府被处决的画面。
黎厌拉着严途轻巧地挤进了人群,来到最前面后,果真见到了五花大绑的张岳。在他旁边除了正要行刑的刽子手,还站了一个身着官服的男子。他神色淡然,负手而立,清雅的面上虽挂着微笑,但浑身上下却散发出一股疏离的气息。
看到那张貌似纯良高洁的容颜,黎厌讶异地挑了挑眉。
顾荊?竟然真的是他!那个曾活埋三万敌军、号称“人屠”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