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满眼皆是象征着喜庆的鲜艳红色。
金色,触目便是代表着荣华的灿烂金色。
琴箫鼓瑟交织成一片欢快的乐音,朱茗头戴凤冠,身披霞帔,在众人或期待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里,缓缓地走进奢华的大殿内。鲜红的后摆在地上拖曳出长长的一条,逶迤出华美的痕迹,她心如止水。
直至走到那个同样身着大红色喜服的男子身前,她才停下。没有一般女子成亲时的羞涩和激动,她率直地抬起头,定定地直视着她未来的夫君。
他有着一副比女人还要好看的容颜,上扬的丹凤眼里隐有光华闪动,近乎妖孽的容颜上挂着似真非真的笑容。
他轻轻靠近她,执起她的手,在她耳边呢喃了一句:“我的皇后。”
弯唇勾出一抹淡笑,朱茗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任他牵着自己走着。两个人在恢宏的宫殿内,在诸多大臣尊敬的注目礼下,携手相行。他们脸上挂着相似的恰当好处的笑,在同样鲜艳的红色礼服映衬下,犹如一对璧人。
可是,朱茗深刻地明白,她身边的男人并不爱自己,他的心早就给了另一个女人。不过……
朱茗挑了挑唇,眼角微微上扬。
没关系,她也不爱他。
她可是当朝大将军之女,跟随父亲出征数次,立下了不少战功。在贤惠母亲的教导下,她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也入得了战场……甚至机缘巧合之下,她还对皇帝有过救命之恩。如果不是父亲的命令,她怎么会嫁给这个……长得比她还要像女人的皇帝?
就因为她的父亲是手握赫赫兵权将军,她才不得不嫁给皇帝……
听着司仪长篇大论的祝词,朱茗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见她似乎有点累了,俊美的皇帝侧头轻声问道:“可是乏了?”
朱茗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皇帝不由得失笑,笑完转头就递给了司仪一个意味深长的眼光。
充分理会到了这一眼的内涵,司仪的额头上冒出大滴冷汗,语速瞬时提高了一个档次,没多久,他终于读完了那篇祝词。
祝词读完,她就已经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后。大臣们又依次发言,来表达了对帝后的祝福和赞美。朱茗脸上挂着恰如其分的淡笑,既不热切,又不冷漠地应下。
真是无趣呐。她在心内默默地想道。
等到终于结束了一个又一个无聊的步骤,终于迎来了最后的过程:送入洞房。
朱茗被宫女簇拥着先带到了事先准备好的宫殿,皇帝还要在外面和诸多大臣亲戚喝酒,她只能一个人在房间内等着他。
房间内,诸多珍宝将层层纱幔映衬得金碧辉煌,绣有百子的锦被、龙凤呈祥的灯笼,这一切都让朱茗觉得有点讽刺。桌边的喜烛滴着红泪,她侧头看了眼铜镜中自己的模样,褪去假笑的她,此刻满脸的漠然。
她轻轻地勾了勾唇角,铜镜里的女人脸上也露出些许讥嘲。
直到现在,朱茗也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居然真的嫁人了,在父亲的一声令下,就嫁给了一个她丝毫没有感觉的男人。为了家族的荣誉,为了社稷的安稳。
如果江山社稷要靠她一个女子来维护,那这样的江山何其可笑,这样的皇帝注定昏庸。
可她的夫君,真的那么无能吗?
想起她对当今皇帝的了解,朱茗双眼微眯,眸内闪过一丝暗芒。
当今皇帝身世较为神奇。他在迁都之时出生,几个月大的时候就被人抱走,失踪了十几年。按理说,皇帝之位与他无缘了,但谁料得,先皇最初立的太子会被人谋杀,且太子尚无子嗣留下。
而这时,他被带回了皇宫。据说,他极讨先皇喜欢,先皇排除万难硬是将他立为了太子,并大肆清除了不稳定因素,为他铺路。接着,先皇驾鹤西去,他立刻就继承了大统。
但朝中势力盘根错杂,仍有许多大臣手握大权。朱茗的父亲身为将军,被先皇委以重任,要帮助新帝稳定皇位。所以,她被先皇内定为了他儿子的皇后。可笑的是,她身为当事人,却是最后才得知这件事的。
知道自己要嫁给一个永远也不会喜欢她的男人,甚至要和数目可观的女人一起分享他……
朱茗的眸里闪过一丝厌恶,她挑唇,眼角上扬的弧度不屑而冰冷。她宁愿在混乱的战场上杀敌,也不想将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一个男人——哪怕那个男人是皇帝。
她不是没想过要逃婚,但和父亲大吵一架后,看到母亲忧虑的泪水,她终于还是选择了妥协。
一阵清冽的酒气传来,皇帝身着冕服步子微晃地走了进来。
“你们全都出去吧。”他的嗓音有点沙哑。
“陛下……”尚仪愣住,试探性地开口。
“朕说”,皇帝淡淡地瞥了宫人一眼,沉声道,“出去。”
见主子面色不好,宫人忙躬身步履飞快地走除了房间。
皇帝这才抬眼,他缓缓地走向桌边,长长的礼服在铺着毛毡的地面上摩擦出沉闷的声响。
这声音最终在朱茗身前戛然而止,朱茗只觉得鼻间缭绕着一缕淡淡的酒气。
“她怎么样了?”皇帝开口了。在他们的新婚之夜,在只有他们单独两人的洞房里,他开口问起了另一个女人的状况。
“还在弹琴。”朱茗唇角微勾,神色却是淡然一片。
按理说,新婚丈夫对另一个女人恋恋不忘,她应该吃醋的。但是朱茗没有。一是因为她也不喜欢她的丈夫;二是因为她丈夫喜欢的女人,是她的师嫂。
她的师嫂夏有琴是当世最厉害的音琴师之一……这个“之一”只有两个,另一个得到这个称号的据说是夏有琴的师父——一个隐世的魔头。音琴师也是门极为不凡的职业,可以通过音杀之术来杀人,甚至还能通过琴声来救人,它于修炼有益,还可让人的神识强大。
音杀之术虽然高明,但却很难修炼。可世人不知道的是,当今皇帝也极擅长音杀之术,他在失踪的十几年里,被一位绝世的音琴师收为徒弟。那位音琴师后来又收了位女徒弟,那位女徒弟就是夏有琴。
后来的后来,皇帝喜欢了自己的师妹。可他的师妹,喜欢上了一位剑客。那剑客便是朱茗的师兄。
说起来,她的师兄韩啸和当今皇帝也实在是关系匪浅,他们除了是情敌外,还是兄弟——同父异母的兄弟。韩啸是先皇的二儿子,掌握着华夏朝廷另一股地下势力,那股势力承担保护王朝传习的任务,在暗处清理着所有妨碍王朝发展的因素。那个势力叫“暗影”,韩啸是“暗影”君王。
华夏其实有两个君王,一个是明面上的皇帝,即明君;一个就是“暗影”的君王,暗君。华夏朝已有了十几任明君和暗君,他们既相互牵制,又相互辅佐,共同铸造出一个繁盛的华夏王朝。但作孽的是,这一任的明君和暗君,喜欢上了同一个女人。
而这个女人,朱茗甚至前几日都还陪着她。她师兄韩啸为救夏有琴而走火入魔,已经沉睡了一年。
她的师兄沉睡了一年,她的师嫂为她弹奏了一年。
在这一年里,有人继承大典,成了皇帝,得了江山,却始终得不到最爱的女人。
朱茗瞥了眼皇帝,眼里叹息而怜悯。她的夫君,其实也很悲哀吧。
没有人说话,寝殿的气氛有些寂静。沉默的皇帝抬起手来开始斟酒,他的衣袖在朱茗面前一扫而过,朱茗只闻到一阵淡雅的香气。
她微微皱眉,皇帝的身上怎么会有这种味道?
一盏盛满酒液的酒觞递至朱茗面前,酒气香醇醉人。
“喝了这杯酒,从此你和朕就是夫妻了。”皇帝的声音里带着笑,苍凉而又讽刺的笑意。
朱茗抬眸,这才认真打量起她名义上的夫君。
他和一年前的模样似乎有点不同了。眸光更加的幽深难测,那上扬的丹凤眼里带着点凌厉,不怒而威。那张风华绝代的脸……简直教人不敢再看。因为害怕看了一眼,就要被勾走了魂。
这就是她的夫君,长得几乎让世间所有的女人都自惭形秽。
幸好,她不是那种自卑的女人。
朱茗勾了勾嘴角,接过酒杯,很干脆地一饮而尽。这杯合卺酒后,她就要和无数女人争面前的男人了。争宠、夺嫡、谋杀什么的,想起来,还真是……无比期待呢。
皇帝看着她,脸上突然现出一种奇怪的神色。
朱茗挑了挑眉,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她的话才刚说完,忽然就觉得喉间涌上一股腥甜。脸色变得苍白,她不自觉地咳嗽起来,红色的衣袖间赫然染上了一抹暗沉的血迹!
“你……”朱茗神色阴沉下来,忙盘膝打坐,开始聚气。
“我的皇后,这毒见血封喉,内力也无法逼出,你别徒劳了。”皇帝淡淡地开口,他盯着朱茗,狭长的凤眼里现出些许快意。
内力果然都凝滞起来。他的话是真的……朱茗闭上了眼,脑海内一时间闪过很多东西。
“你这么做,可曾对得起我爹为你守将戍边?”
“朝中不乏名将。你爹已经老了。”像是听到一个笑话,皇帝嗤笑一声,说出的话冷酷而残忍。
朱茗呼吸一窒,她猛地睁开了眼:“你若对我爹动手,朝中的势力便再无人可以制衡!”
“传闻朱将军之女,睿智果敢,有其父之风。如今看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你远离京师已有一年,应该还不清楚……朕已经完全掌权了吧。”皇帝轻声说道,语气温柔,眼神嘲弄。
“夏璃,你若真对我爹娘动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朱茗嘴角犹带着鲜血,她目光阴狠地看着皇帝,声音无比冰寒。
“怪只怪在你是他的师妹。”皇帝面色也阴沉下来,“而且,你们朱府这棵树实在太大了,甚至挡住朕的路了。”
听到他的话,朱茗忍不住笑了起来,甚至呛出了鲜血。“夏、璃!怪不得夏有琴不会喜欢你,就算没有我师兄,以你的气量她也不会喜欢你的!”
朱茗不是没有想过,皇帝会报复自己,她只是没料到,他会做的这么绝。
“闭嘴!”皇帝猛地转过头,伸出右手就扼上她的脖子,但对上她那双凌厉仇恨的眼睛,他忽然想起了这人以前也救过自己。
他皱了皱眉,最终放下了手,冷声道:“朱茗,你是朕的皇后,可惜却没命享这福了。”
“我、很……庆幸。”朱茗挑唇,她感觉到力气在流失,眼前的景物逐渐模糊不堪。不愧是皇帝亲自下的毒,可惜□□虽毒,却不及人心。
她目光阴寒,一字一顿地吐出了似是来自地狱的声音:“夏、璃!你最好……不要死得太早!”
“威平元年,厉宗立后。册封当晚,朱氏暴病,猝死。追封为孝德皇后。”——《华夏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