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阳宫后面的小树林。
闻殊就着小溪洗了把脸,手捧着又喝了几口,便来到林间空地的石墩上,叠起跏趺坐,松肩虚背,气结丹田,渐渐进入忘我之境。
遇到师父的时间,每次都是练完剑法在此打坐之时,这个时辰原本最容易困顿,自从心里产生了期待,闻殊打起坐来便似格外精神。
忽然之间,双腿之上不知从何处生出了气感,它和丹田中产生的丝丝缕缕的气息不同,它竟好似薄雾般,飘飘忽忽弥散在双腿之内,直至完全裹住了双腿,闻殊不觉惊讶,他闭目内视,任其滋生,俄而之间,双腿便似浮在云雾之中,完全失去了知觉。
然后这些气息又渐渐升至腰部,整个腰部也顿时被云雾缠绕,飘飘渺渺好似云游一般,继而升至胸肺间,转而灌注到双臂,整个人脖颈以下好似被气化了,只留下五官飘浮在虚无之上。
而终于,这些气息盖过了头顶百汇穴,整个身体就像个气囊,似乎被风一吹就可以浮上山顶,除了隐约还能听到的呼吸声,闻殊已经感觉不到任何自身的存在了。
此时体内之气渐渐弥散,竟似和周遭物体连成一片,好似身体膨胀了数倍,变成了一树一枝,一花一叶,又渐渐与天地连成了一体,竟似呼吸声也不可闻,此时的身体,像一纸符咒般抽象的存在于潜意识里,又像是山川草木河流,无边无垠地立于天地之中。
蓦然之间,闻殊竟似听见了一种声音,是静谧的山川发出的深沉的呼吸声,可是这声音又偏偏随着自己的一呼一吸在高低起伏着,似乎所有的花草树木都在一起律动着。
每一朵花瓣的随风绽放,每一片树叶的随风飘落,每一棵小草的随风摇曳,此刻都清晰的映入眼帘,此时身体周身通明,摄取天地间精华,物我相融,渐渐进入天神合一之境。
如此神游物外,不知过了多久,闻殊终于回到了现实中,他睁开眼,这世界变得格外清亮,纤手一伸,一片落叶飞入了他的手中,闻殊微微一笑,这种境界着实令人心旷神怡。
“你终于入道了。”
“师父?”闻殊惊喜道。
“看你勤加修炼,日夜不辍,为师很是欣慰。”
“多谢师父夸赞,您老今天教我什么,弟子都等急了。”闻殊躬身敬立,却不敢回头。
“我不是来教你什么,我是来跟你辞行的。”
“什么?”闻殊万分惊讶。
“你既入道,为师便功德圆满,道无止境,切莫贪功近利,你只需守住心中方寸之地,日后造化自是不可限量。”
“可是,可是我还有很多问题要向您请教呀!”闻殊心中顿感失落,见师父良久不语,猛一回身,身后却人影皆无,又像以前一样凭空消失了。
闻殊暗自叹气,师父临走也不让自己见到他的尊容,难道师父真是神仙?他仰首望天,一阵感慨,难道师父是太上老君下凡?自己若会御风飞行,定要上得天庭见一见他老人家,可是眼下,再见时又不知何年何月了。
闻殊黯然神伤,正欲转身下山,忽见前面有一个黑影,真是奇怪,这黑影瞅着眼熟,急忙走进一看,竟然是那个鬼公主!
闻殊一惊,心头冷笑一声——抓你时你漫山遍野的跑,不抓你时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以我现在的修为,我就不信降不了你!
念头忽起,宝剑已经仓然出鞘!
……
……
鄯茹出现在九阳宫门前,已是公鸡打鸣之时,只是东方并未出现鱼肚白,仍是阴沉沉一片。
她见道士们尚未做早课,又不好径自进入宫内,便绕着九阳宫琢磨着办法,看看能不能撞见个道士,想法把闻殊叫出来。
她等了一阵,九阳宫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她无意中望向后面的山林,蓦然发现一个鬼影,倏忽一闪又不见了。
奇怪,难道恶鬼们跑到这里来了?
她悄悄的跟踪上去,过了一个山坡,忽然发现那个鬼影停了下来,而那个鬼影的前面,赫然坐着一个道士,咦?那不是闻殊吗?
她猛地抽出护身短刀,难道他要偷袭闻殊?
咦?不对呀,他二人怎么在那儿说话呢?
鄯茹又悄悄往前,正要偷听他们的谈话,那个鬼影却倏地一下不见了,她一愣神的功夫,忽见闻殊向自己走来,微一错愕间,耳听得仓啷一声,闻殊已经拔出了宝剑。
鄯茹习惯性想跑,可是自己就是来找闻殊的,怎么跑?若是不跑,闻殊那二话不说的架势,显然上来就要搏命,鄯茹叹口气,忽然坐了下来。
闻殊长剑出鞘,化出漫天剑光,倏然攻向鄯茹的周身要穴,可是剑锋斗起,却见鄯茹突然委身坐在了地上,心头顿起疑窦,猛地收回长剑,冷冷盯着鄯茹。
“小女姓鄯名茹,见过闻殊道长。”鄯茹坐在地上道了个万福。
“见过百八十回了,还介绍个什么。”闻殊冷哼一声。
“感谢闻殊道长不杀之恩,小女身受重伤,不便起身道谢,还望道长原宥则个。”鄯茹说得倒是诚心诚意。
“你若有事就快说,说完我再杀你。”闻殊负手而立,语气异常冰冷。
“我与道长又无深仇大恨,道长何须对我如此怠慢?”鄯茹期期艾艾,眼神里尽是委屈。
“我不是怠慢你,我是要杀你。”闻殊毫不心动,依旧心冷如铁。
“为什么要杀我呀?”鄯茹问得很认真。
“你这不是废话么?有事说事,没事起来受死!”闻殊孤傲高绝之态溢于言表。
“对你师父那么恭敬,对我就这么怨恨,做道士可不能这么偏心。”鄯茹忿忿不平。
“什么?你见过我师父?”闻殊浑身一震。
“当然了,我在这儿半天了。”鄯茹哼了一声。
“我师父是不是神仙?他长什么样?”闻殊急切的问道。
鄯茹突然愣住,难道这小道士不知道自己的师父是鬼?
鄯茹眨眨眼,忽然神秘兮兮道:“当然了,你师父一看就是神仙,长得是道貌岸然,胡须这么这么老长。”
鄯茹比比划划着,边说边板住笑。
“他老人家年纪如何?”闻殊的双眸频频闪烁着。
“年纪嘛就有点大,就跟太上老君一般年纪。”鄯茹信口胡诌。
“能不能就是太上老君?”闻殊显得很紧张。
“对呀,就是太上老君,我说怎么看着这么面熟呢!”鄯茹很想笑,可是一笑就牵动伤口,疼得鄯茹直咬牙。
“你见过太上老君?”闻殊满脸都是羡慕的表情。
“当然啦,我这么老的鬼,什么神仙没见过。”鄯茹满脸苦笑。
“没想到师父真是太上老君。”闻殊喃喃自语。
“我真羡慕你,普通人连见都见不到一面,你还拜了师父,所以我才老老实实坐在这里,就是觉得被你杀了,我都死得值了。”鄯茹叹气。
“你真这么想?”闻殊不觉愣住。
“那当然啦,我身受重伤,觉得活着也没意思,这才千里奔波找到你,你师父又是神仙,能死在你的剑下,也算我修成了正果。”鄯茹闭上了眼睛,好像可以死得瞑目了。
“你真想让我杀你?”闻殊有些为难。
“当然啦,我就是来求你杀我的呀!”鄯茹还是闭着眼睛。
“可是,你这个样子,我又怎么能杀你?”闻殊叹口气。
“你也别多想,你就拿出刚才那狠劲,给我来一下,帮我了却这痛苦的人生,哦不,鬼生。”鄯茹期期艾艾道。
“你得拿起刀剑和我性命相搏,我才能杀你,你既然伤得这么重,我闻殊又岂能乘人之危?”闻殊冷冷道。
“唉,想死都死不了,我活得真是太累了。”鄯茹连声叹气。
“你要没别的事,我可走了。”闻殊转身就要下山。
“哎呀,见着你师父一激动,我把正事给忘了。”鄯茹突然惊道。
“正事?”闻殊回头看着鄯茹。
“你表兄让我来找你,让你去救命呢!”鄯茹如梦初醒般叹道。
“表兄?那你不早说,快走吧?”
“你先转过身去,不要动。”
“然后呢?”
“闭上眼睛。”
闻殊忽然觉得手被鄯茹握住。
“然后呢?”
“睁开眼睛。”
闻殊睁开眼睛,顿时惊呆了——前方不远处,颜康成正与一伙黑鬼们厮杀得热火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