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年间,由于天子愈来愈多留宿西园,身居禁中的赵忠、张让,实际已经数月未曾与刘宏相见。
于是乎,当眼线带回天子乘舆大张旗鼓回宫消息之际,忧虑被疏远甚至猜忌的两位大宦官,火急火燎联袂觐见,也是应有之义。
复圆的太阳下,赵忠、张让神色匆匆赶至广德殿,面对拦挡的羽林,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爆喝道:“狗胆!还不退开!”
怒目逼视,赵忠与张让毫无顾忌地踏上陛阶,来自权势滔天大宦官的步步紧逼,羽林队率只能是一退再退。
片刻之后,紧闭的殿门,以及殿门前挺立的蹇硕,一道出现在赵忠、张让的视线中央。
“羽林者,皇家卫率也,张常侍、赵长秋这般威逼,似乎有些不合适吧?”摆手示意不争气的羽林队率回归岗位,手执天子剑的蹇硕冷漠道:“陛下旨意,今日不见任何人。两位若执意闯殿,就请问问某手中利剑!”
蹇硕危辞恫吓,广德殿前的气氛瞬间凝固。其实蹇硕并未狐假虎威,实是刘宏金口玉言禁止任何人搅扰,甚至特意嘱咐包括眼前两位大宦官。
众目睽睽,赵忠、张让一时有些进退两难。瞧着蹇硕敛容屏气、不怒而威的模样,赵忠一时间怒目圆睁,整张脸几近是猪肝色。
僵持片刻,理智还是说服赵忠不去尝试以身犯险。毕竟蹇硕的狠辣以及六亲不认,在宫中已经是尽人皆知——昔日,曹操棒杀其叔父,蹇硕非但没有追究报复,甚至还自请天子责罚其管教不利。
“蹇硕,你很好,很不错!我当年,果然没有看错人呀!”
赵忠撂下一句阴阳怪气的话,任由着张让将他拉回廊道。一阵无能狂怒的发泄中,他一拳砸在廊柱,恨恨的眼神死死锁住轮廓已经模糊的蹇硕。
片刻之后,赵忠语气森然地说:“张常侍,事到如今你还心存侥幸吗?”
赵忠、张然今日之举,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试探天子对他们的态度,以决定未来的道路。但现在的结果是他们连刘宏的面都见不到,答案也就不言自明。
揉搓堆满苦涩的脸,愁眉不展的张让讷讷地开口:“陛下想要收拾你我,易如反掌。你我既然还活着,便是说明还未到山穷水尽时,远远未到。
我儿张奉,现在仍旧能够出任西园,我会要他替我们去……”
“你还要骗自己到几时?张让?快醒醒吧!”落日的余晖中,赵忠的脸色却是阴沉仿佛能滴出水:“坐在里头的人,究竟多么薄情寡义,我们最该清楚,不是吗?”
气极反笑的赵忠,虚指广德殿,压低声音道:“想想吧,陛下自复起皇甫嵩始,何曾在征询过你我的意见?
如果不是宋典还念着旧恩,我们甚至都不清楚调何进去关中,并非只是酒肆的传言,险些误导大将军!
这难道还不说明天子的疏远?难道你还要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毫无意义的试探上。然后乖乖地伸出脖子,等待着那一刀?”
其实赵忠说话时,张让已经黯然低下头。赵忠的意思,他全部都懂,但清楚又有什么用呢?
张让惨然低笑上几声,伸出手搭在老搭档的肩膀上,挖心掏肺地说:“稀里糊涂活着,难道不好吗?大长秋又何苦事事都要揉碎说呢?
其实吧,你我今日的富贵,不都是出自陛下的恩赐?陛下对我们始终不薄,我们怎么能辜负他呢?”
张让言尽于此,转身就欲离开,却生生被赵忠拽回。只见赵忠冷冷地说:“陛下或许念旧,不愿意杀我们。但董侯呢?他日董侯登基,杀的可就不只是你和我!
张让,就算你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报答昏君的恩情,但你就不想想张奉?当年的事情,可都是他一手操办,何况他的妻子还是何皇后的妹妹,你说他能有活路?”
赵忠、何玖结盟久矣,加之他涉足王美人一事颇深,是以早就没有任何的退路。因而当他出任车骑将军不足百日就遭罢黜时,脸上无光的他忌恨天子之余,也觉察出天子有意的疏远,以及潜在的威胁——天子或将要立董侯。
忌恨与恐惧,日夜萦绕心扉,一个可怕的念头,渐渐由心底升腾——赵忠想要刘宏死,想要天子在确立太子前驾崩。
只有刘宏猝死,史侯登基,赵忠才能彻底安心。然而毒杀天子,终究不似毒杀王美人般轻易,其中蕴藏的风险之巨大,使得他甚至都不敢与何进兄妹商议。
但数日之前,赵忠看到机会降临——宋典传回刘宏有意调何进去关中。他敏锐觉察出以此事为契机,或许可以逼迫何进兄妹与他同舟。
事情的发展,也确实就像赵忠猜测一样。藉由此事,确定天子心意的何玖,果然与他一拍即合。
善后之事齐备,剩下就只是操作下毒。掌管御用饮食的太官令,是天子从河间带来的心腹,赵忠全然无法染指。但刘宏服药的习惯,却是绝佳的突破口,因为现在的太医令正是当年毒杀王美人的参与者之一,张奉。
但赵忠不曾想,人前满口答应的张奉,人后就将事情和盘向张让托出。就在赵忠汗流浃背听着张让苦口婆心劝说之际,日食猝然出现。
天象带来的变故,给予赵忠冷静思考的时间。他不再想制造意外,杀张让灭口。因为他意识到,最好的封口方式,莫过于说服张让上船。因为他需要张奉,需要这下毒的工具。
至于说服张让的办法,自然也是张奉。赵忠对这位老搭档的性格最是熟悉,他清楚张让或许能够不在乎自己垂垂老矣的性命,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坐视视作亲子的张奉遭到伤害。
现在,张让的选择,全然符合赵忠在几个时辰前的判断——在夕阳的最后一缕光明里,张让迎着刺眼的光芒,发出一声认命般的叹息。
半晌,张让的脸上再见不到迷茫以彷徨,他咬牙切齿对赵忠道:“我能配合你们,但你也需要向我保证,奉儿不会出意外。如果我儿身死,你和何进兄妹谁都别想活着!”
事实上,张让从来不是舍家为君的忠臣。他所以费尽心思劝说赵忠放弃,除却对看着长大的刘宏生出的恻隐之心,更多是忧虑此事暴露,张奉必死无疑。
张奉虽只是假子,却也是他名正言顺,写进族谱延续他传承的儿子。张奉是他的逆鳞,作为父亲,张让不容许他的孩子受到威胁。
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最知你疼爱张奉,怎么会将他置于险境?等会儿我会请皇后嘱咐大将军,安心吧。”心底阴霾散去,赵忠卸下暴躁的神情,眉眼颇有些意气风发道:“一起去长秋宫吧,何苗还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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