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说起来,如烟跟萧染儿一样,都是赫连远仍旧是端王爷的时候,便陪在他身边的女人,如今兜兜转转,从王府到皇宫,萧染儿起起落落,可如烟却始终安然度日。
如此可见,此人并不简单。
带着云紫璃和阿媚一行回到自己的寝殿,如烟命宫人为云紫璃沏了时下宫里最好的茶,面色恭谨的亲自递到了云紫璃面前:“这茶不过是寻常的,不过嫔妾身的宫人煮茶的功夫却是不错的,皇后娘娘且尝尝”
云紫璃微微一笑,接过茶盏,浅啜了下,不由颔首;“手艺果真不错”
“承蒙皇后娘娘夸奖”如烟听到云紫璃的夸赞,俏脸上满是欢喜之色:“娘娘喝着对口就好。”
云紫璃点了点头,又喝了口茶,抬头对上她的眸子:“本宫听闻如嫔每日都要到御花园去练琴?”
“是”
如烟轻轻一笑,浅啜口茶,满心欢喜的开口说道:“嫔妾琴艺生疏,只得多加练习,以求勤能补拙。皇后娘娘觉得嫔妾方才所弹奏的琴曲如何?”
“极好”
云紫璃脸上的笑意,不由更深了些:“如嫔弹琴的技巧,犹入臻境,不过与元皇后所奏相比,却输在境界”
闻言,如烟的脸色,不由一变
她没想到,眼前的女子,竟会提及云紫璃,且好似听过云紫璃弹琴一般髹
云紫璃见她如此,不由眸华轻抬,望入她的眸底,轻道:“世人都知道,这首曲子,是元后与皇上的定情之曲,自然弹奏起来,感情更加饱满,可如嫔所奏之曲,只追寻琴艺上的精湛,却忽略了情感上的共鸣”
如烟微微怔了怔后,眸色流转,自嘲着说道:“原来世人都知道,此曲是皇上跟元后的定情之曲”
“云紫璃”云紫璃忽地喊出如烟的真正名字,放下茶盏,神情淡淡道:“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如此这般,真的值得吗?”
“皇后娘娘……你……此话何意?”
如烟心下一紧,眸中闪过一丝讶异,眸色大睁,满是惊恐:“您……忽然唤元后的名字作甚?””
她,竟唤她云紫璃
在这世上,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如今只有寥寥,眼前的女子,绝对不可能知道才是
云紫璃将如烟的震惊尽收眼底,却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话,只是缄默不语。
她只直直的注视着如烟的双眸,让她躲无可躲。
片刻之后,她不由嘲一笑:“她抢走了你的身份,让你活的人不人鬼不鬼,可你却要费尽心机,学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真真可怜可悲可叹”
“嫔妾不知皇后娘娘在说些什么”
如烟慌乱之下,想要将手里的茶盏放下,却因过于紧张,使得杯盏倒在了桌上。
“不你知道”
云紫璃眸光如电,起身缓步朝着如烟走来:“她占用了你的身份,你心爱的男人,心心念念全都是她,而你却只得可怜兮兮的躲在角落里,做她的影子,以此来获取那个男人的宠爱云紫璃,本宫既然能够说出这些,便已然知晓一切,如今本宫只想要问你一句,你心里难道不恨吗?”
“我恨”
如烟被云紫璃逼得步步后退,明眸中泪光缭绕,她神色惊惶的面对着云紫璃,内心深处,只觉痛如刀绞:“可是我恨又能如何?好死不如赖活着,我想活着,便是苟延残喘,也想要活着……我不过想要活着……您又为何要逼我……”
云紫璃静静凝视着如烟,看着她轻晃了下身子软到在地,到底感叹道:“你……比影子更真实”
语落,抬眸之间,窥见如烟眼中盈满的泪水。
想到眼前女子的隐忍和心机,她心下微暗,幽幽一叹,“如果本宫放你出宫,给你足够的资产,让你带着你的弟弟远走高飞,你可愿意?”
闻言,如烟身形一僵,低垂了头,并未立即回答云紫璃。
云紫璃见状,便知她对赫连远,还是有妄念的。
“本宫不怕告诉你,本宫并非良善之辈,皇贵妃有心毒害本宫,本宫自也容不下皇贵妃,如此必定与太后对擂,未来后宫必然腥风血雨,这是本宫给你唯一的一次机会”半晌儿,见如烟一直不曾回复,云紫璃眸华微闪,微微抬步,转身便要离去。
“皇后娘娘”
如烟急忙起身,上前拉住云紫璃曳地的裙摆,满脸凄然的轻唤着她。深吸口气,她语气颤巍的问道:“嫔妾不会生事,还请娘娘给臣妾一条生路,容臣妾留在皇上身边”
云紫璃冷冷回眸,又瞧了如烟一眼:“本宫方才说过了,放你出宫,是本宫给你的唯一的一次机会”
迎着云紫璃冰冷的双眸,如烟扯着她裙摆的手不由轻轻一抖。
云紫璃身上,有一种上位者固有的威压,她到从心底里有所忌惮,但是想到过去几年,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她不由苦涩的摇了摇头
赫连远对她的好,固然
绝大部分,是因为她的长相,与他深爱的女子相像,但更多的,她宁愿相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有一日,只要她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他对她的好,是出自于真心,亦或是,她一直所渴望的,男女之爱……
想到这些,她眼底渐露希翼,扯着裙摆的手,已然拧到紧的不能再紧,她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终是艰难继续求道:“嫔妾绝对不会影响到皇后娘娘的大计”
云紫璃早已料到,她不会轻易放手,如今听她如此言语,唇畔不禁嘲弄一勾。缓缓地,转过身来,她在如烟身前蹲下身来,浅笑盈盈道:“当本宫早前的话没有说过”语落,她便站起身来。
如烟心下一惊
疯了似的,再次抓住云紫璃的裙摆。眼中水雾犹盛,她眸色大睁,怔怔的望进云紫璃晦暗如海的眸底,情绪十分激动,已然顾不得尊卑,不再以嫔妾自称:“皇后娘娘想要报仇,我可以替你报仇,我只求皇后娘娘放我一条生路,容我在宫中终老”
从来,她都不曾对人提及。
在她初见赫连远时,她的心,便已然沉沦。
没人知道,在过去几年,她的内心深处,却早已对他情根深种
因此,才有了她的百般隐忍和苟且偷生
那个男人,在她的心里,甚至排在了亲弟之前……
云紫璃看着这样不顾一切的如烟,心底顿时滋味莫名
前有萧染儿,今有如烟,赫连远还真是……
仰头,深吸口气。
落日的余晖,自窗棂透入,将她脸上的银芙蓉面具,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
转身,垂目。
看着梨花带雨的如烟,云紫璃轻轻一叹,如玉般纤纤玉手,微微抬起,轻抚上她姣好的容颜。
“皇后娘娘……”脸上被云紫璃的手指,摩挲的发痒,如烟紧咬贝齿,眸光盈盈,心底却是阵阵发寒。
“如烟,你看清楚我是谁”
云紫璃原本的声音,轻灵动听,但听在如烟的耳里,却如五雷轰顶
看着云紫璃伸手摘下脸上的芙蓉面具,看清了面具下的那眉,那眼……她仿佛见鬼一般,瞪大了双眼,心神俱震
是她
居然是她
“你觉得,我会留你在他身边吗?”
云紫璃红唇轻勾,声音缓缓,仿佛魔咒一般,让如烟不寒而栗。
此刻的如烟,仿佛是失了心的布娃娃一般,在极度震惊过后,双目空洞,不见任何情绪。
咔吧一声
手指断裂的声音传来,她紧抓着裙摆的手,因用力过大,致使义甲内的真指甲断裂开来……
一直候在殿外的宫人,待云紫璃走后,才进到大殿。
见如烟跪坐在地的一幕,她心下一惊,连忙疾步上前:“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在地上坐着?啊……”看到如烟的手指处,血淋淋一片,她不禁倒抽口凉气:“娘娘的指甲断了,还怎么好为皇上弹琴啊?皇后娘娘这是……”
“皇后娘娘很好”如烟艰涩的闭了闭眼,哆嗦着唇,任眼角泪水滑落。“以后我再也不必苦练琴艺,去讨好皇上了?再也不必了……”
如烟唇角处,泪水咸涩的味道,弥漫心间,此刻的她,只一瞬间,万念俱灰
宫人见状,一脸担忧:“娘娘……您没事吧?”
如烟怔怔看了宫人一眼,终是回过神来,想到方才云紫璃临走之前说过的话,她哆嗦着身子扶着宫人站起身来:“走,去慈宁宫……”
是也,奉贤宫,红烛高照。
赫连远处理完公事,如约而至,此刻正陪着云紫璃一起享用晚膳。
席间,云紫璃面前的碗碟,从不曾空过。
只要她吃上一口,赫连远便会补上新的菜色。
此刻的他,只是一个深爱着妻子的男人,温柔细腻,总是想把最好的都给了心爱之人,根本不似一国之君。
半晌儿,云紫璃黛眉微蹙,放下银箸,一脸幽怨的道:“我吃好了”
“你才吃了几口便饱了?”赫连远淡淡一笑,亲自夹了一箸红烧肉,递到云紫璃嘴边:“即便生过缅儿,你却还是这般清瘦,赶紧多吃一些,争取长胖一些。”
云紫璃微抿了抿唇,终是张口将红烧肉吃下,睨着他俊美无俦的面容,轻道:“恐怕要让皇上失望了,我无论吃了什么,都是不会发胖的。”
赫连远对她的话,颇有些不以为然,含笑说道:“没关系,今日吃不胖,还有明日,明日不行,再不济还有以后……我有的是时间将你喂丰腴一些”
以后……
云紫璃听到他的话,静静地凝视着他脸上的神采,心下微窒
现在的一切,都如镜中花,水中月,终究不会长久。
她和他,终究是没有以后的。
花厅外,阿媚微顿了顿足,见云紫璃抬头看向自己,她暗暗思忖了下,终是踟蹰上前:“启禀皇后娘娘,澜太子在殿外求见,只道是从新越送来了些好东西来,便亲自送了过来”
赫连远闻言,眉头轻皱了下。
如今宫里已然落匙,无澜却仍旧进了宫……
“他如今是国舅,皇上在担心什么?”
云紫璃一看便知赫连远在想什么,不由嗔笑着看了他一眼:“别那么小气”
赫连远挑眉,侧目看向阿媚:“这个时辰他还进宫,想必是真的带了些好东西,他都带了些什么好东西,让朕也一并瞧瞧”
闻言,云紫璃的眉际,几不可见的轻颦了下。
无澜自从去查陈莺,一直不曾再露面,眼下她有些不确定,这会儿来的到底是无澜,还是易容成无澜的她爹若真的是无澜倒也还好,若是她爹……也不知会不会露陷
心下思绪,百转千回。
云紫璃唇角轻勾着,握了握赫连远的手,她嗔笑说道:“皇上光顾着喂我了,这晚膳自己都还不曾用过一口,这会儿子我先去大殿见过皇兄,你且老老实实的在这里用膳”
赫连远眸色微转,回握云紫璃的手,见她一脸坚持,倒也不想让她不快,对她投以一笑:“那你快去快回”
“臣妾遵旨”
云紫璃福身,故意对赫连远一礼,巧笑着转身出了花厅。
赫连远抬眸,看了眼边上的一文,唇角微翘,十分听话的继续低头用膳。
……
大殿里,无澜一袭红衣,屹立殿门处。感受着夜风清凉,此刻他的脑海中,依旧回旋着方才自己初到时,阿媚说过的话。
殿外,夜空中,明月高悬。
遥望上弦之月,他亦是凉涩一叹
虽然他一直都知道,她对赫连远有情,却从不曾想过,短短数日,她们便旧情复燃……
“好好的,皇兄为何叹气?”
入大殿,刚好听到无澜的叹息声,云紫璃眉心微蹙,仔细端详无澜一眼,她展颜一笑,缓缓抬步,朝着殿门口走去。
无澜回眸,见云紫璃冲着自己款款而来,凝着她精致清丽的面容,他温润一笑,轻回道:“我只是在感叹月缺,其实有时候,才是最美的。”
闻言,云紫璃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些。
“人们都喜欢月满,取义圆满,但你却是个例外……若我记得没错,你以前便最喜欢月缺之夜。”
“你还记得?”
无澜淡淡一笑,看着云紫璃。
云紫璃笑道:“以前在拈花宫的时候,你总喜欢夜里在院子纳凉,藤椅轻晃,举头明月,实在是人生两大幸事”
无澜笑着点了点头,微微抬手:“那个时候,你唤我师傅,如今却是皇兄,今日为兄可有幸请你同行赏月?”
见状,云紫璃怔了怔,不禁抬眸瞧着他。
自回到吴国皇宫之后,他一直都是自持的。
但此刻,却要与她携手赏月么?
“小璃儿?”
见云紫璃没有反应,无澜抬起的手,再次微微上扬。
“既是要出去赏月,哥哥且容我戴了面具才可”回眸,看了阿媚一眼,待阿媚去取了面具,云紫璃柔荑轻抬,覆上无澜的手,而后嫣然轻笑:“与皇兄赏月,是我最喜欢的事情,可惜今日,只有一顿饭的工夫”
听了云紫璃的话,无澜不禁一愣
恰逢阿媚取了面具来,轻笑着解释道:“皇上说了,他今日饿了整整一日,这顿晚膳,且要吃会儿子呢”
闻言,无澜不由涩然一笑。
“走赏月去”
片刻后,无澜又轻笑了下,十分自然地拉起云紫璃的手,抬步向着殿外走去。
“好”
云紫璃轻提裙摆,嘴角轻勾,随他跨过门槛儿。
奉贤宫的花园里,虽不比御花园面积大,却也百花相簇,万紫千红。
出来的时候,无澜尚兴致勃勃,但真的到了花园里,缓步于百花丛中,他们二人谁都不曾言语。
缄默许久,无澜微微侧目,轻飘飘的看了云紫璃一眼,不紧不慢的问道:“你们……和好了?”
闻言,云紫璃脚步微顿。
侧目,凝向无澜,她轻声问道:“你听阿媚说的?”
“是”
无澜抬头,仰望星空,苦涩说道:“说实话吧,我一直以为,等你报了仇,我也许还有机会”
“呵……”哂然一笑,云紫璃一脸歉意的看着无澜:“可惜我让你失望了”
无澜微转过身,瞧了她一眼,清悠唤道:“小璃儿……”
“嗯?”
云紫璃黛眉微蹙,与她四目相交。
“我真的可以死心了吗?”
听到无澜的问话,云紫璃的心里,忽然酸涩万分。
如果说,现在在这个世上,她最疼爱的人儿子,那么最不忍心伤害的人,便是眼前这个男人了。
可是,她注定伤他不是吗?
若当初将错就错,也许她不能报仇,但终究圆满了他。可是她却自私的选择了自己,而不是去顾念他的心情,他对她实在太好,好到她不知该如何回报,索性也就厚脸皮的不再想着回报,早在她决定回来的时候,她和他之间,便已然有了注定的结果。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
思绪百转千回之后,云紫璃定定的看着无澜,微微颔首:“你……可以死心了”
无澜闻言,温和一笑,轻点了点头。
云紫璃凝着他脸上的笑容,眼睫颤了颤,在将要落泪之时,抬起手来,轻扇两下,轻笑着说道:“人都说秋风飒飒,可吴国这秋天,怎么还这么热,好不容易有些风了,却要隔着面具,真真是难受的厉害”
无澜伸手,轻触云紫璃脸上的面具,半晌儿之后,讪讪一笑,“这面具,你戴不了多久了,再忍一忍……很快就好”
闻他此言,云紫璃心头一震
迎着无澜幽幽的眸光,她启唇问道:“此言何意?”
无澜笑容依旧,转身向前,“过几日太后寿诞时,会有好戏也不一定”
听了他的话,云紫璃心思电转,想到某种可能,她伸手拉着无澜的袖摆,不禁追问道:“安王是不是赫连堂要在那日有所动作?”
无澜没有承认,也不曾否认。
沉吟片刻,只轻声说道:“一切都会过去的,你不必操心,更无需插手”
“不操心?不插手?”云紫璃挑了挑眉,轻笑着问道:“此事赫连远应该是知情的吧,如此我当然不必操心和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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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