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女真人的地方,尚未开始棉花的种植。但是,麻却是有的。虽说这种半野生的麻产量不高,纺出的线也很是粗糙,却也有吸汗、透气的好处。阿康防线、织布均是不会,又嫌这麻线太粗糙,开始也没看上眼。后来发现少有棉布、棉线能买到这里,他们三人又不知要在这里住多久,她带来的那点棉布棉线,还真要省着点用。阿康教邻家的姐妹们一起,以削好的长木针将麻线织成外褂、裙、裤。这些衣物,比起织成粗麻布再缝制的衣服略为精细、合身,是以女人们都喜欢跟阿康一道,学学针织、说说笑笑。
大半天的时光一晃即逝,女人们忙活的累,互相道了别,各自家去。阿康揉了揉僵硬的脖子,决定出门透透气、舒活舒活筋骨。抱起一大盆衣服和皂角、拎了个捶衣棒,阿康往河边走去。这条流经部落附近的溪流,溪水是由高山上的积雪融化而成,即便是夏季,溪水仍是冰凉彻骨。因此萧峰总是尽量不让阿康沾溪水,怕她如之前医生所讲那般,伤臂酸痛。只是这样一来,阿康很是尴尬:若说冬季是劳烦他是迫不得已;但如今入夏依然如此,未免太过依懒。于是趁今天萧峰一早出门,阿康决定把这几日换下的衣服都洗掉,算是报答一次吧。
从水中提起萧峰的外袍,阿康不禁感叹萧大侠平日之举实在是英明之至——因为萧峰身材高大,外袍亦是又长又大,浸了水之后更是厚重,以阿康的力气,别说是拧干,单是从水里拎起来都很是勉强。拧干抖好一看,阿康愁了。萧峰之前陪阿骨打、吴乞买几个小子玩摔跤,衣服都被这几个家伙给扯破了。不知道是不是摔不赢萧峰故意耍赖,这几个竟然扯着萧峰的腰带吊在他的身上,最后还是被萧峰甩开,摔得他们连滚带爬。几个男的一起哈哈大笑倒是开怀,被扯断腰带和衣服,就留给阿康烦了。可是新的腰带该用什么料子才能禁得起这几个小子动不动就来拉扯啊?
“阿康——”阿康正纠结的时候,就见阿骨打跑了过来,“阿康,萧大哥猎到了一头好大的老虎!”
阿康其实对猎到老虎实在没那么兴奋,一是因为在她的概念里老虎危险,人类勿近;二是因为保护野生动物,特别是这类将会濒危的物种,这种念头在阿康心中已是根深蒂固。对阿康来说,老虎不来咬人就好,追在老虎屁股后面做什么呢?虎肉其实并没有猪肉好吃的。
阿康是不会去扫大家的兴致的,干脆表示把老虎送给部落,大家分了,只留虎胫骨给她做药酒就好。阿骨打听了很是惊讶,高兴的大叫。阿康见他高兴,就由着这个大男孩自去笑闹,接着洗她的衣服。
阿骨打平白领了她的好处,也很是上道,见阿康拧得吃力,便抢过她洗好的衣服,帮忙拧干。阿康把最后一件洗好的衣服交给阿骨打,甩了甩手。阿骨打却忽然凑过来,一脸诡笑道,“不过,阿康,老虎一身都是宝,虎肉最补啦。你真的不要?”
阿康好笑的退了这个人小鬼大的家伙一把,“谢了,我真的不要,你不用客气。”
阿骨打继续坏笑着凑上来,“那虎鞭呢?用来补……”
阿康听了,忽然想起萧峰断掉的腰带,还有之前萧峰和阿骨打他们打的那两头老虎的尾巴……
“对了,那个虎鞭,结实么?”
!这是什么意思?阿骨打被阿康问傻了。阿骨打一直听人说汉人女子很害羞的,不像他们这里的女人那么泼辣。燕大哥还特意嘱咐他不要跟阿康乱开玩笑,会吓着她。可越是这样,阿骨打越是想戏弄这个漂亮的小娘子,反正她也没嫁人嘛。可是,现在这个是什么状况?阿康这是……戏弄回来了?
阿骨打不明白阿康想问什么,结实?应该比……的结实吧?于是阿骨打傻傻的点点头,“嗯”了一声算是肯定的答复。
“那应该够长、够粗吧?”阿康边抖开衣服边问,自然就没看到阿骨打奇异的神情。
!!!够长?够粗?阿康,你是要给萧大哥补那什么吗?萧大哥,你有需要补那么猛的么?这次阿骨打只剩点头了,惊得连“嗯”都“嗯”不出了。
“好吧,那给我留着吧。”
阿骨打被阿康的淡定击败了,不由嘀咕着问:“阿康,你要那玩意儿想干嘛?”
“你萧大哥的腰带不是被你们几个小子摔跤的时候扯坏了嘛,我想找个结实的料子帮他做一条新的。老虎尾巴上的皮应该就够了吧?”继续抖,这衣服怎么这么重啊?
“用虎鞭……做腰带……噗——哈哈哈——”阿骨打实在是不知道阿康是怎么想出来的,笑得直不起腰来,连眼泪都冒出来了。
阿康这会儿才觉出不对头,“唉,怎么了?阿骨打,你这是……你在笑什么啊?”阿康对阿骨打突如其来的大笑实在是适应不良,简直有点手足无措了。不知道是该拉他起来,还是该直接掉头就走。
“阿骨打这是怎么了?”阿康正被闹得糊里糊涂的时候,忽听到萧峰声音,觉得喜出望外——总算是得救了。
哪知阿骨打见了萧峰,却乐得更凶了,“哈哈——萧……萧大哥,阿康要——要用虎鞭,哈——给你做腰带……哈——”
萧峰虽说听得糊涂,却也觉得耳根子发热。
阿康见阿骨打和萧峰的神情都怪怪的,也不由反省是不是哪里不对。难道——
“虎鞭里面有骨头么?是不是不能用来做腰带?”阿康想着猫的尾巴看着就是软软的,不过里面是不是有骨头就不知道了。“那能不能把皮剥下来呢?应该会把虎皮弄破吧?”
阿康这几句话是用汉语问的萧峰,萧峰觉得这个冲击力比从阿骨打那里听到的要大。萧峰自知此时已是老脸通红了,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阿康见萧峰这般脸色,声音不由的也小了下来,悄声问:“我听阿骨打说,你们猎到了老虎,想用老虎尾巴上的皮给你做条腰带。这个,做不成的是吗?”
萧峰此时方明白阿骨打是在哪里找到乐子了,不过想想个别女真话用到的时候也不多,阿康不明白也就算了;若是现在告诉她阿骨打爆笑的缘故,反倒让她尴尬。萧峰拉过阿康的手腕,一试之下果然冰凉,跟着脸色就寒了几分。“以后莫要再沾凉水了。”萧峰说完端起衣服盆子,拉了阿康便往回走。至于阿骨打,让他接着笑去吧。
阿康见萧峰面色不虞,不由也有几分心虚。想想萧峰之所以陪她母子千里迢迢、远赴异乡,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自认阿康当时的伤病是被他萧峰所累。这大半年来,他辛辛苦苦的照顾她们,如今她的身体刚刚有点起色,就不遵医嘱,未免太不珍惜人家的付出,也难怪萧峰会生气。
反思之后,阿康老老实实的闷在家里,整理、做女红、做小菜、不沾冷水……总之,小心的几乎讨好了。当吴乞买憋着一脸坏笑,敲门送来一条剥得完整、无破损的老虎皮时,阿康已经无暇再去思考这些家伙究竟在想些什么,赶紧做腰带吧先。
半天功夫不到,阿康看着漂亮的成品,心里略略好过了些。还没等到把腰带交给萧峰,阿康便觉得手臂上曾经的伤处隐隐作痛。“莫不是真的因为前几日着了冷水,才会如此?”阿康心下暗想,生怕给萧峰知道此事。
阿康正惴惴不安的时候,几日不见的腾奴却上门来了。腾奴听说阿康要虎骨,又想到她之前在找艾草,猜她是受了“风邪”或是“湿邪”。眼看不日即将有场大雨,部落里有常年风湿痛的大叔已经疼得直哼哼了,想来阿康也会不大好受。正好这日腾奴得空了,便把晒干、扎好的艾条送了些过来。
送走腾奴,阿康心下松了口气,一是为了腾奴既然肯来送药,自是没有再怪她;二是庆幸还好不是因为没听萧峰的话而引来的病痛。
用艾条灸烤之后,阿康觉得酸痛略减。可惜高兴的太早,等到倾盆大雨一下来,阿康就知道了,原来酸痛也可以是噬心蚀骨的。
一大早阿康强忍着起身梳洗、忙碌。等萧峰、乐儿吃好了早饭,就打发他们去找阿骨打兄弟俩玩去了。阿康知道汤药的计量是不好乱改动的,只得一遍一遍的用艾条熏烤穴位,减缓酸痛。大半日的折磨下,阿康渐渐困倦不堪;雷声阵阵、雨声噪杂中也没听见开门的响动。待听得萧峰一声“你这是在做什么”,阿康猛的一惊,手一抖,艾条直接就戳在胳膊上了。
阿康被萧峰吓得一愣,不禁因为有事瞒了他而莫名心虚。此时阿康尚未去想:她倒是为何如此顾忌萧峰。直到萧峰上前拍开她拿艾条的手,阿康不由痛的一激灵,眼瞅着她白白的臂膀上被烫了个红红的泡。
想到萧峰在此,阿康紧忙想把挽上的袖子放下来。萧峰赶忙抓住她的胳膊阻住她,交待了一句,“先别动,等我。”便起身出去了。
冲进雨中的萧峰并不平静,刚刚手掌之中那柔腻的触感依稀还在,又仿若缠在了他的心上。萧峰竭力甩开那丝丝的绮念,想到他这几天明明早就闻到家里有艾草香气,却以为是女人家喜欢那些花花草草,因而不以为意;又想到之前明明有大夫同他讲过,阿康即便伤愈、每到阴雨天仍会酸痛缠身……萧峰不禁后悔自己没能早点察觉,以致阿康独自苦挨。
萧峰到阿骨打家,向他讨要了些獾油。萧峰走后阿骨打仍在想:究竟何事让萧大哥脸上如此阴郁?
帮阿康涂好獾油,嘱咐她好好休息,萧峰起身去了灶间。渐渐地,阿康便觉得炕上热了起来。可是家里存得干柴本就不多,若是赶上连日的大雨,过几天可就麻烦了。想到这里,阿康躺不住了,起身来到灶间。就见萧峰坐在灶口旁,手里拿着一截湿湿的柴枝,闷在那,片刻就见白气微微升腾,过了一会儿萧峰就把柴枝扔到了灶里。
阿康看傻了:造孽啊,内力多就这么糟祸么?
阿康见他又拾起一枝柴,连忙过去把柴从他手里拿开,“你,你这是……你就是内力再深厚,也不是这个用法啊……”
萧峰静静看了阿康一眼,却不答话,另拾起一根柴,扔了进去。
萧峰这样什么也不说,阿康心里毛毛的,也不敢吭声。只是萧峰拿起一根湿柴,阿康便抢下一根。俩人都一声不吭,简直像两个置气的孩子。待阿康第四次抢过萧峰手上的柴,萧峰看着阿康低垂的头,不由叹了口气,道:“你回去歇着吧。”
阿康见萧峰肯说话了,这才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可怜巴巴的看着他问道,“那你呢?还生气么?”
萧峰都不明白自己最近怎么总是叹气——再次叹气后,无奈道:“我没生气。你快去炕上暖一暖。我再去问问腾奴,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你好过些。”
阿康连忙摇头道,“虎骨酒泡的日子尚短,起不了多大药效。我也没多痛,挨一挨,雨天过了就好了。若真是痛的厉害,我早就跟你说了。”
萧峰看着阿康惨白的脸色,知她定不好过,这么说不过是宽慰他。于是勉强挤出个笑容,让她安下心来修养,把她扶了回去。
等乐儿回家见了阿康的脸色,也知道妈妈身体不舒服。阿康见瞒不住他,索性轻描淡写的同乐儿讲了。乐儿小孩心思,响起师父跟他说练习内功、调息养气可以强健筋骨,便拉着妈妈跟他学。阿康只要能哄乐儿安心,自然奉陪。乐儿是不大明白内功这玩意儿不能乱传;萧峰则是觉得他自己就不是少林弟子,师父既然可以教他,定然不是受门户所限的,另外乐儿年纪小、阿康又没有根基,也搞不出什么触犯少林门户规矩的事。
乐儿的教法是不管不顾——师傅教的也好,连环画上看的也好(宝贝,那可不是连环画哦,那可是老和尚们的宝贝啊),他觉得什么练着舒服,就教妈妈什么。
说起来阿康对于调息并不陌生,毕竟前前后后练了这么多年的太极拳和瑜伽。她懂得调整呼吸之法,但是她找不到气感。所以当初在马大元看来,她是没有基础、不适合学武的。马大元本人就是以外家功夫著称的。他虽然内力也不差,但内功终究不是马大元悉心钻研的方向。故而在内功方面,他属于“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那一类的。如果阿康当初问的是少林寺扫地的老和尚,或者是逍遥派的逍遥子哪一级别的人物,那他们则一定会告诉她,她在调息养气方面是属于有一定的修养、但没有内力的——简称“还没上道”。所以,对于阿康呢,调息依然可以起到强身健体、益寿延年的效果;慢慢练下去呢,兴许几十年以后也能摸着点气感,那就是后话了。
在乐儿的“指点”之下,阿康并不知道自己练得是少林心法还是易筋经,她也觉得她即便是练了,练出来的那也不会到什么内功的层次,从其量是练体操了。出了一身的透汗,阿康觉得身上略松快些了。对此神效,始作俑者的乐儿都觉得不可思议。阿康笑着说,她这毛病八成是风湿一类的,“痛则不通、通则不痛”,如今活动的出汗了,气血自然顺畅了,酸痛也就缓解了。
萧峰听了阿康的说法,不由深思,觉得亦有几分道理,于是提出以内力帮她疏通一下脉络。阿康对于终于可以见识一下传说中的内力还是很期待的,根据大侠的指示,阿康怀着一点小雀跃以打坐的姿势端端正正在炕上坐好。萧峰以左掌置于阿康的左肩胛上——此乃手太阴肺经、手厥阴心包经和手少阴心经汇聚之处——以半分内力缓缓试探而行。许是因为萧峰万分小心,内力不强,内力的行走亦不快,阿康莫说是不适之感全无,甚而是毫无察觉。萧大侠说要静心,阿康便完全放空,以至于在不知不觉中竟昏昏睡去了。
这一夜,被酸痛累了几天的阿康睡得很沉,完全不知道乐儿被火炕热得从帘子下面、自炕头滚到了炕梢,挤在萧峰身旁横踢乱踹的睡了一夜。
因阴雨而不能出门玩耍的乐儿以督促妈妈强身健体为己任。除了他的“连环画”,他甚至把云中鹤留下的那本《云踪鹤影》都翻了出来,给妈妈作为教材。
看着这本被遗忘了很久的《云踪鹤影》,阿康想着:记得段誉几次化险为夷靠的都是轻功,虽然不想乐儿和段家有太多接触,可是还真的希望乐儿能学会好的轻功——保命比什么都重要;云中鹤虽然为人很是差劲,不过却是以擅长轻功著称。思前想后,还是让萧峰审查后、指点乐儿学起来吧。
阿康作为陪读,一起学着。只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轻功都是以八卦标方位的?还是云中鹤和逍遥派有什么关联?
好在萧峰虽然对周易不在行,八卦是哪几个方位还是晓得的。于是阿康拿着碳条,满地的画脚印,带着乐儿像跳房子一样满屋子的舞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