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康朦朦胧胧之中、半寐半醒之际,觉得耳边好吵。渐渐听出一把清朗的声音在焦急的缠问:
“五哥!你到底要把阿康扣住多久?你向来都不是那种沽名钓誉的人,你这次究竟是为了什么?你真要以阿康为质,捉拿萧峰?……”
“小八!”就听薛慕华疲累又不堪其扰的低声喝断他。“你自己瞧瞧,五哥这三四天来不眠不休的医她,她可曾转醒?什么叫五哥扣住她,她此时能离开此地么?你说这女人不是坏人,可就冲你为了她,连五哥都冤枉,我就认定她是个红颜祸水!你知她几分底细?就敢说什么神交久已!她嫁了马大元,马大元死了;她和萧峰纠缠不清,萧峰的下场你也看到了……还有其他的,碍着别人名望,我也不便多说。你不知道也好,总归离她远点就是了。”
就听那清朗的声音冷笑道,“五哥说我不知道的,莫不就是五哥打算拿阿康去向大理镇南王卖好?”
“小八!”薛慕华强压住怒气道,“你知道也罢,我索性跟你说个清楚。她那儿子,本来就是和镇南王私生的。虽说她没名没分,但那孩子总还是段家的血脉,看在这层情分上,就算她现在再不堪,段家也总会收留她。你这回弄清楚了么?你说我救她是为了向段正淳卖好,抓萧峰是为了向天下英雄市恩。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还不是我们几个不争气!师父已近耄耋之年,却只能装聋作哑;大师兄亦是年高,却不能纵情琴瑟,常心怀忧虑;你和小七正是好年华,且还尚未成亲;我们几个虽死不足惜,可身后拖家带口的,却是几十人性命,难道都不顾了么?眼见丁春秋在星宿海广招门徒,那个紫衣丫头定是与丁老贼有干系,指不定那老贼即日便到。我不找人助力,如何与之相抗?又该怎样护卫师门?若是当真得了段家相助,出兵平了他星宿海,也算除了中原武林的一大隐患。我有此算计,也不过是借个顺水人情,我错了么?”
“啊!”那个清朗声音听来很是讶异,顿了片刻之后,想是平静了许多,带了几分沉静道,“五哥,我说跟她神交,却不是妄言。你不懂画,四哥见过她的画,她的画……很清澈。四哥亦说,画得出那样的画的人,不会是心思险恶的。三哥常说‘字如其人,画见其神’。她是个很有灵性的女子……她的过往,你我都不清楚,其中是非,不足为外人道也。我信她的经历,自有缘由,无需向别人解说。她若想依附权势,想必早就去投奔那什么王爷了。既然她不想,还请五哥等她醒来,放她自行离去。咱们师门里的事,与她却是不相干的。”
“阿儡,你……唉,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阿康听薛慕华之意,似要将她交给段正淳,不由大急。阿康越是努力的想睁开眼睛,眼前所见越是恍惚。模糊觑见一个俊朗颀长的、长发随兴一束的背影,阿康看着却毫无印象。听那人口气该是和自己熟识的,此刻又肯相帮,阿康使劲的回想,究竟何时认识了这么一号人物。眼前旧日情景纷至沓来,阿康却是一头雾水、毫无头绪。知道听了薛慕华唤的那声“阿蕾”,阿康眼前回忆的画面忽然定格在洛阳郊外香山上、朝阳艳艳里那个痴迷胡旋舞的女子,阿康终于哑哑的轻唤出声:“阿蕾——”
阿康隐约记得原著中薛慕华师兄弟妹八人里,有个女子,好像是年纪最小的,爱唱戏,一会儿男装、一会儿女装的,唱什么就痴在什么角色里了,想来这人就是当日在龙门石窟遇上的阿蕾了。
此时男装打扮的阿儡听得阿康这一声,连忙过来,一脸喜色,道:“阿康,你终于醒啦?”他见阿康一脸茫然,忙道:“我是阿儡,我们在洛阳香山上见过的,你还记得吗?后来我在山路上还拾到了一张你掉落的画呢,这才知道你叫阿康。我四哥也很喜欢你的画,他还特意到莫高窟去,帮我把那儿的舞图临摹了个遍,我照你的法子演给他看,他大呼过瘾,乐得像个孩子似的……这是我五哥,你放心好了,就在这里安心养病,有我们在这里,没人敢来欺负你……”
阿康看得出薛慕华眼中带着无奈与不满,也感受得到阿蕾的一番诚意。无论怎样,此时对于这两人,阿康都是满心的感激。同样,对于阿朱、阿紫姐妹不离不弃的照护、陪伴,阿康也很是感动。阿朱阿紫同阿康一道留在了聚贤庄,照顾阿康的病情的同时,对这庄里的众人也不无防备之意。阿朱、阿紫再怎么怀疑薛慕华的居心,此时阿康的治疗也只能仰仗于他。于是这一日,阿朱终于忍不住,私下里悄悄跟薛慕华打听,“薛神医,小女子见识浅薄,还请神医莫怪。康夫人醒了已是两天了,我怎么觉得她的脸色反倒比前几日昏睡不醒的时候还要糟呢?实在是让人看着忧心啊。”
薛慕华长叹一口气,半晌才道:“如果心绪不平,无法安心静养,便是神仙也无法啊……”
“您的意思是……”
“康夫人思虑过甚,如此焦忧煎熬,好人也病倒了,更何况她此时已是……,唉——”薛慕华摇头叹气而去。
阿朱愣在原地片刻,方回房去看阿康。入房正见阿康眉头深锁、面带痛色,一个气息不顺便咳得撕心裂肺,眼见掩口的帕子便染上了血色。阿朱忙倒了杯温水,上前来一边帮她抚背顺气,一边慢慢喂她喝水。待阿康的咳声渐渐平复下来,阿朱方温言劝道:“康夫人,你这样,病如何能好呢?你且宽宽心,总要把病先治好,才好去找小公子呀。再者,也许小公子早已脱险了,也说不定呢。”
阿康闻言,难掩一脸痛苦神色,闭目片刻,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时,仍是难耐哽咽,痛声道:“我后悔啊——我如今最怕的,就是乐儿落到全冠清手里,我实在是把他得罪狠了。他若是拿住乐儿只是为了要挟,不论他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应了他。可那日他说的话,你都听到了,他只字不提条件,一味恶语相加。若是乐儿真的在他手里,他心思恶毒、手段残忍,那孩子岂不是……”
“康夫人!就是全冠清是那等心机,若他得了小公子,他岂会单单是言语相讥,却不胁迫你为他做事?难道他只是为了吓唬你,看你难受?那他岂不是傻了?就凭他的心机,阿朱猜,令公子必不在他手上!”
阿康闻言缓缓点头道,“当初我亦是这般想。可这几日来,我越思量当日情形,越是心惊。你可看到全冠清那日的脸色神情,他那是恨我恨疯了。我只怕万一……只要我脑子里有一丝那个念头,我都会心疼欲死啊——阿朱,他日你若为人母,就会明白。这当娘的,是受不了孩子有一丝不稳妥的。”阿康无奈的一笑,反倒劝慰阿朱道,“你的好意,我明白。我会尽量放开心胸,今早恢复的。你这些日子也累了,去歇息一会儿吧。”
阿朱三步一回头的走出了阿康的房间,一边慢慢向房间走去,一边暗想心事。犹疑片刻后,终于下定决心,向东厢群豪住处而去。
全冠清正恼薛慕华将康敏看护个严实,丐帮也没有打探到萧峰自那日离去后的消息,却听门上轻轻扣了两短一长两短的五响,不由心思一动。全冠清懒懒道:“进来吧,门没闩。”
全冠清见进来的竟是阿朱,虽为言语,却不由左眉一挑。
阿朱不等全冠清说话,径自一福,言道:“婢子阿朱,见过七爷。”
全冠清嗤笑道,“郡主切莫如此,全冠清可担当不起郡主大礼。”
阿朱起身,垂首低眉轻声言道,“不论今昔你我是何身份,七爷对阿朱曾有救命之恩,阿朱从不敢忘。当日在杏子林中,阿朱不曾认出七爷,是阿朱的不是。今日既已认出七爷,怎能不来拜见。”
全冠清虽未正眼瞧她,兀自擎了被茶在嘴边,茶烟袅袅后,那双如隼鹫般的眼眸,看着似乎也不那么凌厉了。
“阿朱,有人说,心念旧恩的人是有后福的。但你也要知道,若是有人早已更名换姓、隐藏身份,多半不是什么好事。你若一味的要相认……唉,能救得了你一次的人,未必能救得了你第二次。”全冠清啜了口茶,瞟了一眼阿朱,又道,“小阿朱向来伶俐通透……今日过来,究竟是为了哪般啊?”
阿朱抬起头,凝视着全冠清,道:“阿朱此来,求七爷瞧在昔日的情面上,给阿朱一句实话:康夫人的小公子,可否在七爷手上?”
全冠清瞪了阿朱半晌,冷笑道:“好个痴心的小阿朱啊!萧峰那厮半分没将你放在心上,你倒为他的姘头打探起消息来了。你以为这样,他就会拿你上心么?”
阿朱闻言俏脸一红,却是淡淡说道:“萧峰虽说不及七爷年轻有为、雄才大略、俊雅不凡,但好歹也是江湖上成了名的英雄人物,如何瞧得上阿朱一个小丫头。这点自知之明,阿朱还是有的,才不会去肖想什么武林英雄。阿朱认识康夫人也有些时日了,她一心都在她的孩子、家人身上,萧峰确是帮她寻子,其他的情分,倒也没什么。
“说什么昔日情分,确是让七爷好笑。昔日阿朱为婢子,伺候七爷本就是应该的。却是婢子僭越,总是记着昔日一道长大的情义,记着七爷的侠义心肠……”
“够了!”全冠清压住心中怒气,喝断阿朱。当日在慕容家,虽说阿朱是婢女,他们兄弟几个是被作为家臣栽培,说到底,却也不过同为慕容家家仆而已。阿朱眼里所见到的宽厚恩义的主人家,和全冠清所知所见到的,那是大相径庭。如今全冠清虽未能完全脱离慕容家的控制,但也算是自有门户。此时的他,想到慕容家的种种,瞧着和他大哥一样被人蒙蔽的阿朱,自是气不打一处来。
阿朱被全冠清忽然间换上来的狰狞面目吓了一跳,还是咬牙陈词:“阿朱不是为了旁的,求七爷看在你我同为孤儿的份上,给阿朱一个交待。若是……若是你我的亲娘能为孩子多付出一份辛劳,七爷和阿朱,都不会是如此命运……七爷!”
“住口!你回去告诉那姓康的贱妇,若是她儿子此时在我手中,我定叫她……”全冠清一想起阿康,立时怒得双眼迸出血丝,心中却不确定若是康敏的儿子真在他手里,他是想折磨的她生不如死、还是更想蹂*躏得她死去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