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过了五六天而已,崔氏一大清早的就派个小丫鬟请她去她苑内赏梅,看样子她需要的东西,崔氏已经办妥了。
这个崔氏,急切了些,这么快就办妥了她要用的东西,有些出乎她预料之外,转而一想,她要生了,时间紧凑,她急了些,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最要她命的一件事儿,她还没有告诉她。
夕颜的伤势只是皮外伤,身子已没事,但她右边脸颊多了一道几厘米长的疤痕,有碍观瞻,所以,她被张明岘调回东厢书房,再回书房做那二等丫鬟去了。
夕颜的位置被杜鹃取代,杜鹃十七岁,原是那厮书房内侍候的一等丫鬟。她身型细高,身高超过一米六五,约在一米七左右,目测下来,约莫和那孔二娘差不多高。这样的身高,在这古代女子中,算是出挑的。
杜鹃相貌平凡,话又不多,极不打眼存在感超低。那厮曾说过,杜鹃会些拳脚功夫,可据她多日观察下来。这个杜鹃,不止会一些拳脚功夫那么简单。
好比昨日,她接过她手中递来一盅七分满的红糖粥,故意的一个不小心,没接住白瓷盏,就在白瓷盏滑出她手指往下坠落到半空中时,她清楚的看见,杜鹃出手如风,掌心一翻,滴水不洒,稳稳地接住坠落半空中的白瓷盏,面不改色的再次递给她,说了句“姨娘小心,这是刚熬好的红糖粥,有些烫手。”
得不偿失啊,走了一个夕颜,换了一个更棘手的杜鹃。
暗有霜二,明有杜鹃,这厮防她防的真紧!
只有一想起数日前,那厮逼着她发毒誓的情景,霍青玉就恨得牙痒痒。
那日书房,他和她一场欢爱后,他叫人下了一大碗的鸡汤面,抱着她,你一口我一口的与她分食了一碗面,便亲自点了数十只的蜡烛,让她身裹红狐裘衣,坐于长形书桌上,为她画了一幅半裸半遮的香艳图。
这厮的画技,并不是吹的,以她的眼光看来,这厮画技手法娴熟,画的不错,比她本人漂亮多了。
画完,这厮居然要她为画题字,她推说很多字不认识婉拒了。
令人觉得可笑和讽刺的是,这厮最后,握着她的手拿着毛笔,与她鸳鸯交颈般题了一首高太祖生前作过的情诗;上邪。
她上辈子的工作,工作性质亦是在北京一大型企业做一名网站设计师。她要结婚的对象,他的母亲是一位小有名气的画家。外地媳妇不好做,为了讨好未来的婆婆,加上她本人就有一些绘画功底,她特地花了一笔钱,一星期两次的去学国画,一学学了大半年,直到住院才终止了习画课程。
字如人,人如字。这具身体的原主,虽然通晓一些笔墨,却不精通,连皮毛都称不上。
自从落入这厮的手里,她看书,却从不拿笔习字作画,为的就是不留一丝痕迹。
潘姨娘这人,善谈,爱说外头的奇闻杂事。她去过潘姨娘的馨香园几次,和她瞎聊八扯的,听闻到这古朝代的秘戏图,市面上卖的不错。她考虑过,等她出得张府,不便抛头露面找活干,就干回老本行,卖画为生,做个三流画家糊口得了。
由于名字里带个“青”字,霍青玉较喜穿青色系列颜色的衣物。
这几日,气温越发低了,她在雪青色的衣裙外加了一件长及踝,边缘滚着一圈兔毛深青色的蝶纹夹棉披风,叫铃兰带上她前日准备好的藕色小包袱跟在她坐着的软轿,在午时前,去了崔姨娘的香雪苑。
香雪苑的前苑,数株梅树结了花蕾,颜色基本分为淡粉红或白色,其中一株老梅树,枝上的白梅盛开了一大半,还未走近,便有暗香传来。
披着一件白色狐毛裘衣的崔氏,挺着硕大的肚子,和她在前苑走了一刻钟,借口身子重,手挽着霍青玉到了她歇住的内室。
内室烧着火炉,温暖如春。
两人一进内室,身边侍候的丫鬟即摘取她们身上披着的保暖披风,挂于屏风一旁雕有如意云头设有二道横的枨架上。
霍青玉坐在上次做过的梨花圆木桌下的绣墩上,才坐上去,一位年方十三四岁,脸上有着几点雀斑,头插一朵深绿色多瓣绢花,穿着一袭粉绿色无袖夹袄比甲的小丫鬟端着个梅花陶瓷盘,从耳房掀帘而入。
小丫鬟将手上托盘放于桌上,先对着崔氏福身,道了一句,“姨娘,热茶送到。”接着,她才朝着坐于另一旁的霍青玉福了福身,又道了一句“奴婢冬荷见过五姨娘。”
霍青玉瞄了一眼手捏壶柄在为她们两个孕妇斟枸杞茶的冬荷,随意的问道“小婶婶,你身边的桂花呢?”
崔氏向近旁的石榴使了个眼色,石榴会意,暗暗颔首,朝着斟好茶的冬荷道“冬荷,你去小厨房看看芙蓉糕蒸好了没。”
待得冬荷退出内室,头插一支白玉簪,身穿一袭白缎斜襟襦裙的崔氏,面目如画的脸上闪过一抹厌弃,她轻不可闻的哼了一声,道“桂花几天前染了风寒,不宜在我身边侍候。冬荷是老太太前儿个派人送来顶替桂花的二等丫鬟。”
崔氏浸淫后宅十多年,也与汪氏争斗了十几年,一直屹立不倒,自然有几分手段和狠劲。桂花病了,她是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桂花的事揭过不提,霍青玉笑道“上次拿了小婶婶不少的好东西,青玉受之有愧,也准备了一些回礼”说着,她朝身旁立着的铃兰看去。
铃兰连忙将手腕上一直拎着的藕色小包袱放在桌面上,利落的打开,露出藕色小包袱内两双卡通动物造型的婴儿鞋。
两双婴儿鞋,一双是喜洋洋造型,一双是泰迪熊造型。
霍青玉拿起一双以蓝色玻璃珠为眼睛,褐色布绒作羊角,羊毛搓成线制成的小鞋子,递给崔姨娘,道“我不善女红,只会画两个图样子,这两双小鞋子是请铃兰按着我画的图样子做成的,你看看,可喜欢?”那两张图稿自然是被她扔入暖炉里销声匿迹了。
崔姨娘接过小巧可爱的鞋子,摸了摸鞋面,惊讶的道“这是羊吧?这羊像人一样,有眼睛有眉毛的,怪有趣的!”
她惊奇的摸了一会,拿起桌上泰迪熊造型的鞋子,摸了几下,看了半响,有些迟疑的问道“这是狗吗?”
铃兰的女红很出彩,做出来的鞋子,与她画稿上的样子相像八分。泰迪熊鞋子上的毛,同样是羊毛,只不过是染了色的羊毛搓成线做成的。
“这是黄罴。”铃兰笑着插了一句。
崔姨娘“啊”了一声,不可思议的道了一句“这是黄罴啊”她轻叫出声,方觉自己有些大惊小怪,连忙捏着雪白的绸帕掩了掩唇,对着近旁的石榴道“你去把我昨日打好的一对缨络拿来。”
石榴应了一声,转身步入屏风内,不一会便出来,手里多了一对五色缨络。
崔姨娘又对石榴道“你且退下吧。”
石榴福身告退。
霍青玉对着铃兰摆了摆手,道“你也退下吧。”
铃兰清脆着应了一声,也福身告退。
于是,屋内的两个孕妇,如同上次一般,嘴里高声谈着鞋子和缨络的作法,暗地里却以指醮着茶水,以文字代言,私聊起来。
离这香雪苑不远处,三太太住的正院内,如意一掀藏蓝色的软帘,步进耳房,绕入屏风后,看见自己的娘亲半眯着眼躺在的榻上,旁边一个三等小丫鬟坐在小杌子正在为她捶腿。
小丫鬟抬首,一见如意,亲热的叫了一声,“如意姐姐,你来了。”
如意摆了摆手,不客气的对她吩咐道“你下去。”
小丫鬟应声飞快站起,离开之前还往榻边不远处烧着炭火的铜盆里加了两块黑炭。
刘妈妈睁开眼,嘴巴一张,低声骂道“你看你,风风火火的,哪有一点女孩家的样子。”
如意一屁股坐在小丫头坐过的小杌子,道“娘啊,你先别急着说我。我告诉你啊,刚才我路过二姨娘的香雪苑,看见大房的五姨娘霍氏又来了。娘啊,那个霍氏真的和我们三房失踪的三姨娘青玉长的一模一样,我怀疑她们根本就是同”
她话还没说完,即被脸色大变,快速起身,一把捂住她嘴的刘妈妈截住。
刘妈妈轻声叫着,“哎呦,我的闺女啊,你不要命,老娘我还要命呢。求你了,闭嘴吧!”
如意翻了个白眼,点了点头,支吾道“知道了娘你放开我。”
刘妈妈虽然放开了她,却一把拽住她的衣领,嗓音压的低低地,严肃的道“闺女啊,那个霍氏,以后你一个字都不许挂在嘴上议论。她现在怀着大房唯一的子嗣,风头正健,乃是老太太大太太心上第一人,即使是三太太见了她,也得给她一个好脸色瞧。大少爷不是亲口承认,那个霍氏是清白之身嫁给他的。所以啊,那个霍氏长的再像我们三房失踪的三姨娘,也不会是她。那个三姨娘青玉怀着三月身孕,身子那么的弱,人蠢胆子又小,估计早死在顾家村了。”
娘亲说的话有道理,如意点了点头,转了话题,扯着她的袖管,趁机央求“娘啊,你给我一块出府的牌子吧,我想出府去西四南大街的扁儿胡同住几天,陪陪阿姐和小外甥。”
刘妈妈眼一瞪,道“怎么又要出府,你上个月不是才看过你姐和小外甥。”
如意拼命的摇着她的袖子,撒娇道“上个月是上个月,这个月是这个月,怎么一样。娘啊,我答应悦児的,约好这个月去他那陪他玩。”
“你这丫头,出府几次心就野了。快放手,你都要把我袖子扯破了”刘妈妈嘴里骂着,还是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一块出府的对牌,以牌指着她,道“你去归去,只能住两个晚上。顺便给你姐姐捎个话,北朝战乱,很多北朝人逃到南朝了,让你姐姐晚上门户悠着点,天黑之后,不许出门。”
如意扬手夺过她手里的对牌,脆生生的道“晓得了。我这就去准备些点心,带给悦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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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颇有兴致的霍青玉,待在玉青苑小厨房练手做了一下午的糯米甜糕。
望着蒸好的满满两大笼散发着甜腻香气的白色糕点,霍青玉自言自语了一句“怎么做了这么多,吃不完岂不是浪费了”
一直给她打下手,揉了一下午糯米粉团的铃兰,手捏着一块热气腾腾的糯米甜糕,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呼了一声“好吃”,听得她自言自语的话,道“这糕点又软又香怎么吃不完,奴婢好些天没见到香草,一会我拿了帕子包几块糯米甜糕,叫苑里的个小丫鬟去馨香园捎给香草尝尝。”
潘姨娘自从和她去了一次香雪苑,没再来过她的玉青苑。因为那天,潘姨娘回到自己苑内没多久,便病了,腹泻不止,泻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请了大夫,吃了药,方缓解病情。
她要去馨香园探望潘姨娘,铃兰和杜鹃怕她沾了病气,一起出言拦住了她,最后,她只得叫小厨房掌厨的婆子做了些点心,装了食盒,派铃兰亲自送去以表慰问之情、
霍青玉问道,“潘姨娘的身体如何了?”
铃兰答道“昨日听外面院内的个婆子提过,说潘姨娘身子是无碍了,就是食欲不振,胃口不太好,吃不多。”
霍青玉指了指灶上两大笼的糯米甜糕,吩咐道“我吃不了那么多,最多吃那么的四五块。这两笼子甜糕,你说好吃。就趁热分掉吧。你多备上几个食盒,一笼子分给我们苑里的丫鬟婆子,一笼子分给西院的几个姨娘尝尝味道。”
铃兰一口应道“好嘞!奴婢这就拿去分掉”
天黑之前,铃兰回到了玉青苑,一进内室,便看到梳妆台旁,杜鹃手拿两块干棉帕在为刚沐浴好的霍青玉擦湿发。
她走近霍青玉,禀道“姨娘,三房的二姨娘在老太太的院子里摔了一跤,要生产了。”
霍青玉转身,一脸的惊讶之色,忧心忡忡的问道“小婶婶好好地,怎么会跑到老太太的院里摔一跤?”
知道她与崔氏走得近,玩的较为要好,铃兰立即答道;”三房的崔姨娘花了几天的工夫,为老太太绣了个抹额。今儿个下午未时的时候,她带着石榴去了北园堂屋正房。老太太见了她,十分的高兴,还留她一起晚膳。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崔姨娘告辞老太太后,人还没出院子突然摔了一跤,动了胎气,老太太已经下令将崔姨娘移到她院内的偏厢房待产了。“
霍青玉连忙问道,“稳婆呢,稳婆都赶去老太太院里了吗?三房三太太不是早在香雪苑内备了四个稳婆。”
铃兰脸露一丝怪异之色,道“姨娘我正要和你说呢,我也是在回来的路上刚听其他院里的几个婆子丫鬟说的。奇就奇在四个稳婆身上,崔姨娘一动了胎气,窦妈妈火速派人抬了几个软轿,去香雪苑接稳婆那四个稳婆一起得了潘姨娘那样的病,听说她们四个,从昨晚上开始就腹痛,早上醒来便腹泻不止。那些婆子说,那四个稳婆住的屋子,臭气熏天,四个人拉肚子拉了一个白天,浑身虚脱,站都站不起来。”
“还有这等怪事”霍青玉低喃了一句,过得半响,她摸了摸半干的长发,对杜鹃道“头发干得差不多了,不必擦了。你替我跑一次,去老太太住的地方瞧一瞧,崔姨娘一旦生下孩子,你马上回来禀了我。”
接着,她对铃兰道“做了一下午的酒酿甜糕,浑身乏的不得了,你快去铺被子,我要睡了。”
铃兰应了一声,掩口打了个哈欠,走到床边,边摊开被褥边道“天气越发的寒了,躺在被窝里睡觉最舒服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