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流水般的划过,转眼间从菊桂香兰的金秋到了红衰翠减的十一月上旬初冬。
早已坐稳三月胎,肚子微微显怀近四月身孕的霍青玉,闻不得各种异味,吃什么吐什么的妊娠反应渐渐消失,胃口也渐渐正常,不再吃什么吐什么。
然而,她的胃口说正常也不是很正常,和她的脾气一样,一日比一日的古怪。情绪偶尔失控,令人难以招架。
张明岘那厮从上个月下旬起,就因差事常常忙得不见人,即使回府,他只会在自己的书房过夜,东西两院的妻妾想见他一面都难。
看她专挑着两道冷菜吃,其它几道热菜碰都不碰,夕颜将冒着热气的雪白鲫鱼汤往她面前移了移,面带微笑的道“姨娘,天气冷了,不宜贪凉,这凉拌木耳,凉拌鸡丝少吃些,多喝点热汤吧。”
霍青玉夹起最后一筷子鸡丝,放入嘴里,意思意思的喝了几口鲫鱼汤,便不再进食,接过铃兰递来的茶水漱了漱口,又接过她递来的湿巾帕,擦了擦唇角,随意的对铃兰吩咐道“晚膳简单点,就做一碗酸辣汤面。”
铃兰应了一声“是”,嗓音清脆的道“姨娘,你要不要去府内西面那一片栖霞林消消食,哪儿景色可美拉,枫红似火,看着就热闹,奴婢还想挑拣些枫叶给姨娘做书签。”
西面那一片的栖霞林,地段较偏属于张府三不管地带,离老太太住的地方隔了一座跨院一座芍药园两道花墙。
三日前,她与大姨娘二姨娘她们在西院的小花园闲聊时,记得潘姨娘曾笑谈过一件奇闻趣事,说张府以西的栖霞林围墙紧挨着隔壁赵府偏园的车马房。赵府的车马房有一旁门,以供府内几个管事采办进出。看守旁门的是赵府一位五十余岁的老家奴,这老家奴平生无所好,只好杯中物,赵府的人称他为赵老酒。两三月前,赵府车马房进了一匹黄鬃马,这黄鬃马乃是赵府大老爷新赏赐给赵府二管家出府办事的坐骑。说来好笑,这匹黄鬃马每次进出旁门之时,闻得赵老酒身上的酒气味,总要用马嘴去咬破赵老酒腰间不离身的酒葫芦,咬破了,它才走。一次两三次下来,惹了不少笑话。马房附近的婆子小厮只要看见二管家骑着黄鬃马出门办事或是回府,手中没活计的便纷纷跑来观看黄鬃马咬赵老酒酒葫芦的新鲜事。酒葫芦换了一个又一个的赵老酒学乖了,见得二管家骑着黄鬃马出门或是进门,第一件事必将酒葫芦解下,再去开门。那黄鬃马也奇怪,其他人身上有酒味或是身上挂着酒葫芦,它都不予理睬,偏对赵老酒身上的酒味酒葫芦感兴趣。黄鬃马闻着赵老酒身上的酒味找不到他身上的酒葫芦,便每次停在旁门,任谁驱赶,就是赖着不走了。这一怪事,搞得二管家哭笑不得,只得叫赵老酒找出酒葫芦挂在身上,任他的坐骑黄鬃马咬破他的酒葫芦。为了此事,爱酒如命的赵老酒戒了酒。自从赵老酒戒了酒,黄鬃马便对他失去了兴趣,再也没骚扰过他。
潘姨娘说的有趣,大家听得啧啧称奇。霍青玉当时却在心里猜测,那个赵老酒定是得罪了谁,在赵老酒的身上或是在黄鬃马身上做了手脚,引得黄鬃马专门与他过不去,逼的赵老酒不得不戒了酒。
张府西面的栖霞林与赵府偏园的车马房一墙之隔,赵府的车马房亦有一个直通赵府外的旁门。三天前听得潘姨娘说起栖霞林墙外隔壁赵府偏园的趣事,她的心头便热了起来。
可又不能表现的太露骨,急着去西面的栖霞林探看下地势。
待在张府玉青苑的三个月里,和夕颜铃兰两丫鬟朝夕相处,暗地里观察下,她是瞧得明白,夕颜是张明岘那厮特意放在她身边看管她的卒子,她的一举一动透过夕颜,俱都瞒不过那厮的耳目。至于铃兰,性格方面类似以前的如意,确切的说还不如如意胆大心眼活。
铃兰,倒是个好忽悠点的对象!
还有,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精神出了问题,或是出现了错觉,只要她出得玉青苑,她便感觉暗处有一双眼睛须臾不离的监视着她。这感觉很诡异,说不清道不明,偏偏很真实犹如实质。
细细想来,这被人在暗处监视的诡异感觉,是从八月十五那一天出得张明岘书房,在紫竹林见到温恒书时有的,那也是为什么那天她与温恒书说话说到一半,心念一转,抽身即走的原因。
霍青玉摸了摸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冷冷一笑。暗道;这感觉,究竟是她精神出了问题,或是疑心生暗鬼的错觉很快就能见分晓!
霍青玉笑着对铃兰道“府内很多地方我都没去过,听你这一说西面的栖霞林景色一定很美。我前日翻到一本我朝高太祖留下的一卷诗集,里面有一首诗,最后一段写着;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她慢慢地站起,低首看向自己一身银红色的衣裙,自言自语一句,“衣裳就别换了。”她稍一偏头,对着身后的夕颜吩咐道,“你派个小丫头去纤音苑梦馨苑一趟,问问大姨娘二姨娘她们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去西面的栖霞林欣赏一下红枫似火的美景?”
大姨娘以身子不适为由,没来,二姨娘倒是不出所料,一请就到。
于是,她们两个姨娘“姐妹好”的坐在一顶软轿里,由两个粗使婆子抬着,午时之前,顺顺当当的来到了西面的栖霞林。
今儿个天气甚好,微风和畅,阳光温暖,适合赏景散心。
栖霞林,枫林尽染,远远望去,像一片燃烧的火焰,美不胜收。
意外的是,她和潘姨娘,一进枫树林,便遇到了早到她们一步的一主二仆。那一主,白衣胜雪,容颜如玉,竟是三房的二姨娘,崔氏,崔雪。
三房二姨娘,崔氏,霍青玉的旧识,她们两人的身份,有异曲同工之妙,在张府内的身份地位,旗鼓相当,皆是“良妾”之流。
崔氏崔雪乃是老太太娘家五服外同姓个表亲姐妹家的侄女,十四年前,家道中落的同姓表姐带着崔雪到张府做客,十五岁出落得像是白荷花般美丽的崔雪得了老太太的眼缘,她给了同姓表姐一大笔的聘礼银钱,以良妾之礼把崔雪纳进张府后,派了大管事带着十来个家奴一路护送崔雪去北朝的北陵县赠予她小儿子张清弘作妾。
也许是早听说过大公子新纳的五姨娘霍青玉与三房半年前在北朝失踪的三姨娘青玉长的十分相像的缘故,挺着大肚子的崔姨娘看到缓缓走来的霍青玉与潘姨娘,盈盈水眸瞧向霍青玉时,眼底的惊讶之色一闪而过,随之,她眉目如画的脸上自然的堆起礼貌性的微笑,对着十米之内的她们,招呼道“巧了,你们姐妹两也来这栖霞林赏景,我刚到不久。”
是巧了!这可是她进得这张府数个月来,第一次见到二姨娘。观她气色尚好,除了肚子大身材走形,她的容颜依旧。霍青玉瞄了一眼她的大肚子,心中算了算,她的肚子满九个月了,怕是这个月待产了。
潘姨娘与崔姨娘两个多月前曾在八月十五晚的家宴上见过一面,相互认识客套过一番。潘姨娘盯着她高高鼓起的肚子,自来熟的走上前两步,亲热的叫道“哎呦,两个月多月没见,小婶子,你的肚子怎么这么大了?这么大的肚子还出来走动要不要紧啊?”
崔姨娘的左侧一直搀扶着她慢慢走路的贴身大丫鬟石榴,一脸带笑的插嘴道“我们姨娘这个月份就要生了,大夫关照,要我们姨娘多走动走动,生的时候才有力气。”
崔姨娘身边贴身侍候的两个丫鬟,还是没变,一个大丫鬟石榴,一个二等丫鬟桂花。石榴搀扶着崔姨娘,慢慢地走向她们,桂花则是手里拎着个食盒,一副忠厚老实样的跟在崔姨娘身后,亦步亦走。
崔姨娘身边的两个丫鬟,她第一次打量她们。
石榴年约十五六岁,身高一米五左右,苹果脸,圆下巴,笑起来很可爱,一对酒涡隐约可见,给她添了几分稚气。她梳着双丫髻,髻上两边各插了一朵小巧的深绿色绫绢制成的多层鬓花。她的身段偏圆,穿着一身竹青色的衣裙,衣裙外套着一件斜襟绿紵比甲。
桂花与石榴年龄相仿,身材瘦削,脸部线条稍显硬朗,不笑的时候,便是一脸的苦相。她的穿着打扮与石榴相似,身高比石榴高了几公分。
没有一个心智正常的人,会对一个欺主叛主两面三刀的小人看得顺眼的。
或是感到霍青玉的目光带着几许洞悉的审视,桂花与石榴近得她和潘姨娘数步外,与夕颜铃兰香草等人互相朝对方的主子施礼之际,桂花一句,“奴婢桂花见过霍姨娘”,说得又快又急,说完,便闪入崔姨娘身后低首不语。
居移气,养移体,与张明岘相处小半年,霍青玉的精神外貌自是不可同日而语。所谓的近墨者黑,近朱者赤,潜移默化中,她自己没有一丝察觉到,她已被那厮污染,习得那厮一分真传,对待张府下人,特别是当她心情不佳之时,言行举止,一眼一瞥间便放射出一种无形的冽厉的高压锐气,那种刀锋般逼人的冽厉锐气,隶属上位者的威压。
崔姨娘看着霍青玉微显怀的身段,眼波流转到她娟秀清丽的面容上,笑道“你就是大少爷新纳不久的霍姨娘吧,闻名不如见面,我一见你,就觉得亲切,你长的与我认识的一位妹妹极像。”
妹妹?呵呵,霍青玉心中嗤笑一声;她们现在的关系,在张府的辈分上,她与她,不再是姐妹关系,而是类似侄媳与叔婶之间的关系。
霍青玉裙摆轻摇,移步到她右侧三步内,浅笑道“人有相似,命各不同,见得小婶婶,青玉我也倍感亲切。”
三人带着各自的丫鬟,边走边谈,一旁的潘姨娘好奇的问道“小婶子,青玉妹子像你认识的哪一位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