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兰若来到公馆,馆驿中人人都以为她是来见王子的,便也没多问什么。兰若趁着无人注意,顺利溜进了奇颜住处。
“没人?真是天助我也。”兰若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蹑手蹑脚地搜了起来。
一阵翻箱倒柜之后,兰若是一无所获。
“难道秀林想错了?还是有什么地方我没找过?”她再次环视房间,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那张床上。
功夫不负有心人,兰若终于在这个地方有所发现——枕头之下,藏着几封书信。兰若拆开一封,粗粗一看,大惊失色:果然!果然如秀林所料!
兰若平静了一下激动的情绪,将信贴身藏好,匆匆离开了馆驿。刚出大门,兰若正暗自庆幸未曾被人察觉,忽觉肩头被人拍了一下,回头急视,却见来人正是林放。
“是你呀!”兰若松了口气,道:“你怎么也来了?”
“我实在是好奇,所以就过来了。”
“唉……”兰若叹气道:“这回秀林说的可能,已经变成事实了。”
林放听她如此说,便知兰若果然找到了秀林所说之物,深知事态严重,拉起兰若就往回走:“事关重大,我们得赶紧回去商量对策……”
“等等——”被拉住的兰若双颊泛起红晕,低声道:“你放开我啊……”
但林放好像没听到一般,一路回到住处,仍拉着兰若不放,直到秀林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时,二人才不好意思地放开了手。
林放干笑了两声,掩饰尴尬:“秀林,这回真让你给说中了。”
“你找到了?”
“找到了。”
“在哪?给我看看。”秀林语气甚是急迫。
“你等一下。”兰若说着,进了内室,将贴身藏着的书信取出,出来交给秀林。
秀林接过书信,急急往下看去。看罢,对二人道:“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
“那王子当真是主谋?”兰若忙问。
“不错。”
“秀林,我还是不明白。”林放道:“你怎会想到王子是主谋,又怎会想到奇颜房间里会有书信,而且还是闵升写的书信?”
秀林拿起王子的信,对林放道:“林兄,如果你写这样一封信,大概要花多少时间?”
“这么长,至少要半个时辰。”
“那么,兰姑娘,”秀林又问兰若:“从你离开,到王子派人送来这封信,大概是多少时间?”
“最多半个时辰。”
“你是说,”林放道:“今天的事情,是他早就安排好的,信也是事先写好的,目的就是为了骗公主出来?”
“不错,”秀林道:“一开始,我也只是觉得送信的鞑靼女子可疑,可若是接着想下去——公主走了,等王子消了气,静下心来写信,然后侍女拿到信,秘密交给主谋,主谋看完信定了计,再让她送过来,需要多久?半个时辰,肯定不够。倘若主谋另有其人,看信定计的时间能省下多少?故而,时间一定是在王子那里省下的。他之所以能把时间省下,就是因为他才是主谋。”
“我明白了。”林放道:“鞑靼人当年所献假国宝,只有皇上与公主亲眼见过,而闵升却以此来陷害萧大人,分明是早已知晓。看来,必是有鞑靼知情者将此事告诉于他。这个知情者,应该也是来头不小且与主谋不和,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奇颜。”
“可王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根据信中内容来看,还是为奇颜之故。”秀林道。
“什么缘故?”
“那王子与奇颜是死对头,”秀林道:“所以,王子是千方百计,必欲除之而后快。可那奇颜也非等闲之辈,一来深受大汗信任,二来此人小心谨慎,也实在没有什么把柄可抓。因此王子在鞑靼,一直没有得手。恰在此时,鞑靼可汗有了和亲的意思。王子呢,也想借此机会来个偷天换日,先献上假国宝,待使团再次进京时,揭穿此事,嫁祸奇颜。”
“可是,他为何又要去取悦公主?难道真如小林子所说,是居心叵测?”兰若不解道:“如果只是为了嫁祸奇颜,这一件事,难道还不够么?”
秀林沉默半晌,摇头道:“这还真给我问住了。”
“怎么,”林放问:“信里没有提到?”
“那倒不是。”秀林道:“闵升在信里说,王子欲嫁祸奇颜,必将真国宝藏在他处,但此计一旦成功,王子就要娶公主,于是,索性将公主除掉,一并嫁祸奇颜。”
“对,一定是这样!”兰若愤愤道:“这个王子,还真是心狠手辣。”
“应该……不至于吧……”秀林摇头道。
“不至于?”兰若反问道:“那他写信给公主做什么?难不成真是为了谈情说爱?”
秀林仿佛没听见一般,盯着手中的信出了一会儿神,道:“这封信是他们故意留下来的,闵升这么写,无非是想让我们觉得事态严重,非用他的计策不可。”
故意?难怪刚才会如此顺利。兰若恍然,但她还是不同意秀林的说法:“他写了这么多,你都信了,怎么偏偏这一点,你又不信了。”
秀林低头看信,不置可否。
“秀林,”见他不说话,林放忍不住问道:“你刚才说‘他的计策’,究竟是什么计策?”
“这个……”秀林略一思忖,道:“这件事当与萧大人详加商议,再做定夺。”
却说三人来到萧懿府上,时候已是不早。下人们刚要侍奉萧懿用饭,便闻三人来访。萧懿笑谓下人道:“看来今天的晚饭是吃不成了。”
恰在此时,三人进来,闻听此言,颇觉尴尬。尤其是林放,不好意思地对萧懿道:“打扰恩师了,我们可真不会挑时候。”
“无妨,”萧懿道:“你们饭都不吃就跑来见我,可是案子有了进展?”
“恩师,”林放点头道:“此案现在可称得上是真相大白了。”说罢,林放将今日之事,一一说与萧懿。
“原来是这样……”萧懿沉默片刻,抬头对秀林道:“你想让我去见闵升?”
“大人,秀林实在不愿见到此人,所以,有劳大人了。”说罢,秀林向着萧懿深深一揖。
萧懿连忙拦住他道:“你的心情,我都明白,况且都是为了查案,何必如此客气?”
“多谢大人体谅。”
“客气话就不必说了。”萧懿道:“把信给我看看。”
秀林把信交给萧懿。就在萧懿看信的时候,兰林二人不禁对刚才的一幕心生疑问——这并不是第一回,这些日子,二人与秀林相处甚欢,对他的才智也格外欣赏佩服;可对于这个人,却是一点也不了解。并不是二人不想去了解,实在是要了解他太难了。
“就按闵升的主意办吧。”萧懿看罢,对三人道。
“可是萧大人,我们还不知道主意是什么呐。”
“不用着急,马上就会知道了。”萧懿道:“兰姑娘,你随我去闵升那里走一趟。”
“我也要去?”兰若既惊讶又兴奋。
“对。”萧懿点点头,又对林放、秀林道:“林放啊,你和秀林先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萧懿说完,正准备走,忽又想起了什么,对二人道:“这个时辰了,总不能让你们在这饿肚子。天白,带他们去吃饭。”
于是兰若跟着萧懿去见闵升,而林放、秀林则跟着方天白去吃晚饭。虽说吃饭比起饿着肚子去见自己的政敌要舒服得多,但他二人也并没吃下多少。林放只吃了一碗粥几口菜,至于秀林,几乎就没动筷子。
倒也不是他们不饿,实在是心不在此。刚放下碗,林放就忍不住问道:“秀林,闵升究竟出了什么主意?”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为何一向以大局为重的秀林,宁可请自己的恩师,闵升的头号政敌出面,也不愿自己过去。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先不问为好。
“我说过,”秀林道:“闵升认为王子会杀掉公主,嫁祸奇颜,所以才会写信约公主见面,那么,我们便可以将计就计,答应王子,然后……”
就在秀林向林放解释计策之时,萧懿、兰若已然来到闵升府中,准备实施计策了。今日闵升的运气比萧懿好些,二人来时,他已用过晚饭。
门子向他禀报萧懿来访,闵升并无丝毫惊讶之色,吩咐下人整治茶果点心,自己则整衣含笑出迎。
“打扰了,闵大学士。”萧懿面无表情地向他打一招呼。
“那里,”闵升笑容依旧:“在下恭候萧兄多时了。”
“恭候萧某?”萧懿道:“闵大学士怎知,来的人一定是萧某?”
“是于秀林请老兄来的吧?”
“是啊,”萧懿冷笑道:“各种原因,想必闵大学士清楚得很吧?”
“老兄今日,难道是为了翻旧账而来?”刚才萧懿一语,令闵升大为不快,但其面上含笑依旧,言语间亦不带半分怒意。
“自然不是。”萧懿拿出书信,递与闵升,道:“是为了这个。”
闵升接信,放于案上,微笑问道:“萧兄当真信得过在下?”
“事到如今,不信也得信。”
“好,”闵升点头,吩咐手下:“叫她过来。”
手下领命而去,闵升看看萧懿,道:“易容恐怕要等上一阵,园中桂花开得正好,不知萧兄和兰姑娘可有兴致?”
萧懿似有所感,微微一愣,旋即应诺,与闵升一道去了。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不知怎的,眼前香气氤氲的名园,竟使萧懿顿生萧瑟凄凉之感——“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无声的叹息与花瓣一同在夜色中黯然飘落。
此情此景,在兰若看来,确是难以理解,但闵升心中明白:萧懿早年遭遇坎坷,人情老易悲,触情伤情,亦不足怪。
在萧懿诸人等待之时,另一边,也就是萧懿府中,秀林已将那个神秘的主意讲解完毕。林放听罢,仍不能无疑:“计策虽好,但闵升又从哪找出这样一个人来?”
“这点林兄大可放心。”秀林道:“闵升手下,最不缺此等人,不然,他也搞不出夜盗国宝的大案子。”
说起当朝首辅,秀林竟毫不客气,想到先前他不愿见闵升之事,林放开口问道:“秀林,你和闵升之间,到底有何恩怨?”
“此事说来话长。”秀林愀然变色,林放以为他要将原委道出,谁知,他竟然拍案而起,愤然道:“为人子不能替父报仇雪耻,有何面目见先人于地下!”
林放怔住,既惊且疑。
“大人,她来了。”手下轻声对闵升道。
一见此人,闵升萧懿还可,兰若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失声惊呼:“公主?”
眼前之人与蔷薇公主一模一样。兰若看看二位大人,他们脸上,并无丝毫吃惊之色。
见此情景,兰若终于有些明白了:他们找到此人假扮公主与王子见面,好来个引蛇出洞。
闵升微微一笑,将一封书信递给她:“兰姑娘,你再看看这个。”
以为刚才的一幕,兰若再看这封信时平静了许多:这是公主的笔迹,公主的语气,公主给王子的回信:大意是公主约王子于明日黄昏,在如意苑见面。
兰若看罢,便知自己刚才所想无误,心下不由暗暗感叹:奇人,妙计,工书,果然是滴水不漏。
“闵大人放心,兰若回去,就把这封信交给王子。”
闵升微微颔首,又对萧懿道:“萧兄以为如何。”
“很好。”萧懿语气有些生硬。
“闵升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接下来,可就要看萧兄的了。”闵升略一停顿,又道:“对了,在下还要提醒萧兄,此事不可较真。”
“多谢。”事情办完,萧懿便即告辞:“时候不早,萧懿不便打扰,就此告辞。”
闵升亦不留他,送二人出了门,就回去了。
回去路上,兰若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对萧懿道:“萧大人,兰若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问便是。”
“大人,秀林与闵大人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
萧懿默然久之,临进门时,方对她道:“闵升包庇了秀林的杀父仇人。”
兰若惊恐地望着萧懿,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或者说是不敢想,答案竟是如此。兰若此时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她只知道,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这一天中,她所见所闻,尽是匪夷所思之事,但唯有这一刻,她才会有如此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