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子点点头,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叫了银丹来,将晚膳摆了上来。因为天气渐热,九娘子便吩咐银丹准备了两样主食,一样是加了莲子和山药的白粥,一样是手擀的加了绿豆汁的过水面条,配上了蒜末菌菇丁的杂酱,小菜有开胃的皮蛋豆腐,凉拌海带丝,鸡汁木耳,还有热炒的辣椒黄羊肉,新鲜的水蕨菜,以及绿绿的丝瓜毛豆,另外还上了一杯湃在井水里的甜米酒。
姬澈洗漱好,换上了九娘子给他准备的竹叶青的长衫,只在头顶束了个发髻,看起来特别的清爽,坐到桌边,看着桌上摆着的满满的饭菜,有荤有素,颜色搭配也清新,主食也看上去十分的清淡,便忍不住赞道,“若不是茵娘,我还真没想过原来用膳也是一种享受!”
被人夸感觉当然很好,九娘子笑道,“世子说的,好像以前您就没有用过膳一般,我这都是些极普通的家常菜,一般的豪门贵府倒是真拿不出手这样简陋的吧?”
姬澈摇摇头,“所谓的珍馐美食,不过都是摆着好看,却让人难以下咽的,哪里比得上茵娘用心做的这些饭菜?”
“世子可夸错人了,这些啊,都是银丹和刀婆子做的呢,您要是喜欢,回头多赏她们就是了。”九娘子拿了薄透的青瓷杯倒了一杯甜米酒递给姬澈,“世子,您的身子不宜饮酒,这个是用粮食做的甜米酒,您尝尝,看看喜不喜欢?”
姬澈接了过去,一口喝尽了,然后微微眯了眼睛,细细地品了品,点头道,“嗯,着实不错,入口初甜,回味却有些辛辣甘苦,倒是好味道。”
九娘子点头道,“世子说的极好,这米酒就是这般,如同人生,甜味只是个表象而已,其实地下都隐藏着辛辣和苦意的。”
姬澈微微愣神,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小女子说出这样深刻的话来,看着九娘子的眼神也不由深了几分。
九娘子倒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同,动手在青花瓷碗里盛了小半碗面条,又在上头堆了黄瓜丝、豆芽丝、红椒丝,然后舀了两勺杂酱在上头,拿了双筷子拌匀了,再重拿了干净的筷子,连碗一起递给姬澈,“世子,您尝尝这个!”
姬澈接过碗,好奇地看着碗里红的绿的白的黑的面条,“这个是什么面?”
九娘子想了想,“这个啊,是我以前在书上看来的,可以叫它杂酱面,您尝尝好不好吃?”
姬澈动筷子吃了一口,赞道,“真是好吃,面条筋道,杂酱爽口咸辣,真是好吃!”说罢,也不及说话,只三口两口就将碗里的面条吃了个精光。
九娘子笑道,“这些啊,都是个平常不太上的了台面的小食,世子爱吃那就太好了。”说着,又搛了一筷子黄羊肉给姬澈,“世子,您再尝尝这个,您怕不怕吃辣的?”
姬澈笑道,“我母亲在的时候,最爱吃辣的了!”说完,自己也意识到,这还是头一回,他想起自己的亡母的时候在笑。
听他提到母亲,九娘子忍不住说道,“世子,婆母她肯定是个极美丽极特别的人吧?”
姬澈的眼神微微暗了几分,“母亲她……是个与一般女子都不同的女子,是个刚强的人……”
二人正对坐着,夜里的风透过樟树,吹得四角的宫灯和羊角灯都微微地漾了起来,照的二人的脸上朦朦胧胧,唯见九娘子比寒星还亮的眼睛。
或许是甜米酒太甜醉人,又或是这夏风太过醉人,还可能是二人之间微微流动的难以言明的某种气氛醉人……总之,用完晚膳,九娘子便觉得自己有几分迷糊起来,眼神也开始迷离起来,脸也微微发烫,银丹带着人撤了饭桌,银钏扶了九娘子起身进屋,寅黄推着姬澈进了屋。
屋里早就用艾草都薰过了,一股子淡淡的艾香味,九娘子刚想同姬澈说句什么话呢,外头就听见咚咚的捶门的声音。
姬澈正待不理,那捶门声却越来越大,一会儿就听见外头水生的声音,“爷,是老爷身边的人,说老爷有事,请您和奶奶速速去三少爷的洵院一趟呢。”
九娘子立即清明了几分,“这么晚了,去三弟的院子作什么?我也要去吗?出了什么事了吗?”
姬澈摇头,“不知道呢,走吧,去瞧一趟,父亲既然连你都叫上了,显然事情不小。”说罢,叫了银钏过来给九娘子披了件披风,这才让木生进来,推了自己,银丹跟着九娘子,四人朝姬洵的院子去了。
刚刚踏上拐到姬洵院子的小道上,远远地就瞧见了洵院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似乎还能听到王氏的哭叫声,九娘子顿时身上一冷,一股不详的预感蔓上她的心头。
姬澈转过头来,二人迅速对视了一眼,几乎是同事开口,“今儿可有什么事?”九娘子说的却是,“今儿我给三弟喝了一杯绿豆薏仁水。”
姬澈惊讶于与九娘子的默契,九娘子却无暇顾及这些,“是不是三弟喝了这汤有什么不好了?”
姬澈想了想,“无妨,这汤还有谁喝过?”
九娘子说道,“就是我喝了,还有给云生也喝了,哦,还有大嫂也喝了,不可能啊,是我亲自配的,让银丹看着做的,以前我们也常喝的,怎么会有什么问题。”
姬澈眼神微暗,“先进去吧,不管怎么样,你不要随便说话,一切有我!”姬澈的话简短有力,九娘子也定了定心,跟着姬澈,快步往院子里走去。
走进院子,就听见正房里传来的王氏的哭声,“我的洵儿啊,你怎么这么苦啊,哪个挨千刀的,做下这样的事啊……我的儿啊……”
院子里,平国公正在甬道上来来回回地焦躁地踱步,抬头瞧见姬澈夫妇二人进来,连忙过来,朝着九娘子劈头盖脸地问道,“是不是你,给洵儿喝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九娘子愣了愣,没想到平国公上来就这么直接,正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时,姬澈在一边冷冷地说道,“父亲这是何意?难道茵娘做了什么不对的事吗?”
平国公一时气极,上来兜头就质问,倒忘了姬澈也在一边,连忙解释道,“洵儿才刚发病了,嬷嬷说这一晚上的,连拉了好多回,连水都喝不下,这会儿已经不成人形了,我是急啊……”
姬澈却不买账,“澈儿却不知晓,三弟如此危急,父亲为何不快请大夫,反而在这质问上茵娘了?”
平国公被姬澈这么冷冷的两问问得有了几分清醒,“你母亲在里头,她自然是知道洵儿的老毛病的,已经给用了老方子,老大夫也过来看过了,说是用错什么东西了。”
姬澈没说话,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带着九娘子自顾自地进了正房,将平国公留在院子里。
正房里,外间是会客的地方,里间是姬洵的卧房,屋里屋外,都是忙来忙去的丫头婆子,端水倒水拿这拿那,进进出出的。
里头的雕花大床上,姬洵仰面而躺,脸色苍白,嘴唇也是苍白的,额头上还满头都是汗,王氏坐在床边,一边哭一边给姬洵擦汗。
姬澈和九娘子进去了,平国公也跟忙跟了进来,王氏见二人进来了,便哀怨地问了九娘子,“茵娘,你告诉母亲,今儿你给什么汤给洵儿喝了?”一副苦大仇深却还宽容的样子。
“没什么啊,就是一杯绿豆薏仁汤啊。”九娘子据实以答。
王氏哀怨的眼神便朝着平国公看去,平国公立刻又问道,“就只有这个吗?当时还有谁在?”
九娘子说道,“也没谁在啊,这汤我自己也喝了,云生也喝过了,还有大嫂,我也给大嫂了一盏,怎么了,这汤有问题吗?”
王氏也不说什么,就往姬洵身上一扑,“我可怜的儿啊,谁这么狠心,对你下的手啊,你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我也不活了……”
王氏这么说,顿时将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到了九娘子的身上,九娘子还算镇定,也不管别人怎么样,只看着姬澈,姬澈目光清明,回看着九娘子,九娘子顿觉心里安稳很多。
“母亲这话说的是,澈看还是去请个太医来瞧瞧,看看到底是谁这么狠心吧!”姬澈声音越发冷了地说道。
王氏却更加哀痛起来,“洵儿已经被折腾得这样了,你们还想再折腾他一次吗?”然后转头看着平国公,“老爷,妾身已经按照老方子给他用过药了,府里的老大夫也来瞧过了,就是那汤……就别再折腾洵儿了吧……”然后又幽幽地看着九娘子,“唉,我也不想把事闹到,闹出来大家脸上都要不好看了。”
王氏这话明明就是冲着九娘子说的,九娘子哪里还忍得住,上前说道,“婆母,听您的意思,好像在责怪是我将绿豆汤给三弟喝坏了的吗?”
王氏掩面,“我可没这么说……是老大夫说的,那汤不干净呢,一般人喝了也没什么,只是洵儿的身子自小就弱,许多东西都不敢给他用的……”然后神情悲伤地说道,“茵娘,我自认你嫁过来,我待你不错,今儿个还特地教你看帐,虽然因为账本的事我说了你几句,你也不能这么……洵儿他可是无辜的啊……”王氏这话讲众人都往沟里带了。
平国公也眼神不善地朝九娘子看过来,“小小年纪怎么心肠这样歹毒……”话还没说完,就被姬澈打断,“父亲未免太武断了吧,事情到底是如何还没查清楚呢,怎么能妄自下论断?”
王氏听了这话,更加大声地哀嚎起来,平国公的火也被撺掇上来了,“这还不清楚嘛,还要怎么清楚?”
姬澈扬起嘴角,讽刺地说道,“父亲此时如此会断案了,怎么当初澈身中剧毒时,没有现在的这个力度呢?”
平国公听他提起往事,脸色顿时一下子涨的紫红起来,抖着手,“你……你这个……唉……”
王氏见平国公的气焰一下子就被姬澈打了下去,还想添把火呢,九娘子接着说道,“婆母,才刚您说汤里有什么?”
王氏答道,“老大夫说有不干净的东西……”
九娘子问道,“老大夫可说,到底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
王氏不快,但见姬澈还冷厉地看着自己,便答道,“那个老大夫倒是没说,都熬成汤了,哪里还知道是什么,反正洵儿就是如此,你瞧瞧,人都不成样子了。”
九娘子答道,“既然如此,大嫂也喝了这汤,是不是也应该叫大夫去瞧瞧,会不会大嫂这会儿也倒下了?”
姬澈会意,立马吩咐木生,“你去大爷院子,看看大奶奶在不在,在的话请大奶奶过来说话。”
木生应了,转身就走。九娘子仔细地观察着王氏的反应,但见王氏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心里边吃了一惊,莫非陈氏那头王氏已经都布置好了?
话说这头,涟院里,陈氏从明院回来,就先去洗漱了一番,然后和自己的大丫头寅柳说了几句话,又让人去大厨房里加了两个菜,刚刚坐下来准备歇息一会儿,大爷姬涟就从外边走了进来。
陈氏又连忙起身,迎了姬涟到了里间,服侍着姬涟脱了外头的衣裳,温和地说道,“爷,水也给您备好了,您先洗洗吧,外边热,洗了好用膳了。”
姬涟点点头,陈氏亲自给拿了中衣和外边的衣裳,刚要服侍姬涟进净房时,丫头寅柳在门口唤道,“奶奶,夫人屋里的平嬷嬷来了,要见您呢。”
陈氏连忙道,“快让嬷嬷坐会,我马上就来。”
姬涟温和地接过陈氏手里的衣裳,“我自己去吧,你先去吧,可能母亲找你有事吧。”
陈氏点点头,这才转身出来,到了西间,平嬷嬷看见陈氏,行了礼,“夫人有几句话让奴婢转告大奶奶,还请大奶奶屏退其她人。”
陈氏微微惊讶,但还是按照她的吩咐让寅柳退了出去,平嬷嬷这才在陈氏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送走平嬷嬷,陈氏有些微微失神地走回到里间,坐在榻边发呆……
姬涟洗漱好,从净房里出来,便瞧见了面色苍白、失魂落魄的陈氏,“你这是怎么了?才刚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母亲说你什么了?”
“啊?没……没有……”陈氏被走到自己身边的姬涟惊了一下,连忙说道。
“没有你发的什么呆,叫你都没听见吗?”姬涟走到桌边,端了陈氏早就备好的大红袍,喝了起来。
陈氏看着姬涟喝茶,突然问道,“相公,您说……?”刚开口,又觉得不好,又住了口。
姬涟也觉得奇怪了,走过来坐在陈氏身边,“怎么,有什么难事吗?你怎么神情这么怪?到底怎么了?”
陈氏还在犹豫,姬涟继续说道,“跟我也不能说嘛,我们可是夫妻……”
这句话打动了陈氏,陈氏鼓起勇气说道,“那个……婆母让我……让我……装病……”
“装病?为什么?”姬涟更加惊异了,问道。
“婆母说弟妹给三弟喝的汤有问题,三弟都病了,泻得不像话……相公,你说,婆母这是想做什么?难道她是在……”陈氏想到这里,脸色更加苍白了,“弟妹煮的那汤,我也喝了,真的好喝又解渴,真的没什么问题,婆母想做什么……我,我……害怕!”
姬涟皱起了眉头,“你说什么?三弟喝了弟妹给的汤,就病了?刚才平嬷嬷是这么跟你说的吗?”
陈氏点头,“怎么办?我害怕啊,难道真的要装病吗?”
姬涟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踱步,陈氏焦急地看着他,夫妻二人正发愁呢,外头又传来寅柳的声音,“奶奶,世子身边的木生来了,问您在不在,在的话,说是世子请您过去夫人的院里说话。”
陈氏刷地一下站起身来,这下更着急了,“相公,怎么办,二弟也来了,他肯定是让我去给弟妹作证的,怎么办?”
姬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许久,他才叹了口气,转身扶了陈氏的肩膀,坐了下来,低声说道,“顺贞,你听我说,咱们只能这样了……你不要怕,我同你一起去,我会在你身边陪着的……”姬涟在陈氏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陈氏脸色苍白得仿佛能照的见她自己的眼睫毛的影子,听完姬涟的话,她颤抖着声音问道,“这样行吗?婆母不会怪罪我吗?她要是怪罪我怎么办……?”
姬涟用力扶住陈氏的肩膀,眼睛盯着陈氏的眼睛,“听我的没错!顺贞,你是我的妻,我不会害你的!母亲那里,我自有办法,我不会让你吃苦太久的,你放心,将来……将来你会享大福的!你听我,知道了吗?”
陈氏被姬涟紧盯的目光和手上增大的力度给逼得只得点头,“嗯,我知道了,我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姬涟满意地点头,伸手将陈氏耳边的一缕碎发绕在了她的耳后,用温存的声音说道,“顺贞,这么多年,委屈你了,你放心,我会补偿你的……”
陈氏浑身都颤栗了起来,刚想也伸手去楼姬涟,却被姬涟避开,“顺贞,走,换身衣裳,咱们去三弟那吧,你不用怕,一切有我。”
陈氏刚刚被点燃的一丝热情和希望顿时就被姬涟的回避给浇熄了,身子也跟着萎靡下来,看着姬涟起身,唤了寅柳进来,“服侍你们奶奶换身衣裳,快点。”说罢自己也去挑了一身天青色衣裳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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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孩子玩真是个力气活,孩子没累,把妈妈给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