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临门一脚迈出去,眼角余光却看见了许如凉。如校想了想,叫来两个近卫,吩咐送许如凉去茶园巷子他家里。
连问都不问她的意见了,看来没有商量的余地。
许如凉识时务地不作纠缠,只随口问道:“舅舅刚才提到靖王,舅舅认识靖王吗?靖王家里很穷吗?”
堂堂亲王家里,再怎么样也轮不到用“穷”来形容。
如校疑道:“为什么这样问?”
“之前来韶阳途中我们遇见过靖王世子,他说他代父进京恭贺二皇子大喜。”许如凉道:“可是我看他衣着朴素,身边没几个亲兵,也没有像别的使者那样准备极其丰厚的贺纲,看起来好寒酸的样子,难道不是因为家里穷吗?”
诚然这段完全是瞎掰,但别人又怎么会知道呢?
如校信以为真,追问道:“你们遇见靖王世子进京?”
许如凉点点头,神色天真而笃定。
如校就对自己先前的推论越发有疑虑。
如果靖王当真拥兵自重,起了谋逆之心,又怎会令他最重视的,从小被当成接班人培养的嫡长子孤身进京去以身涉险?
但凡他不想让世子去,多的是借口,最现成的就是南边诸事繁忙,脱不开身。
可他没这样做。
那么……
也罢,一切等前方调查清楚再下定论。
如校何等样心思周全的人物,片刻间权衡各方利弊■出决定,和许如凉一道回茶园子巷自己家中先。
许如凉欣喜地笑了笑,弯弯的眉眼掩盖了眼底的慧黠。
茶园子巷如宅与韶国公府左门隔两条街。不远。具体说的话就是齐氏煲一盅汤,如校带来国公府,如佑还能喝上热乎的。
许如凉觉得这样的距离很好,既能让父母的家庭和子女的家庭相对独立,也方便有事时相互照应,家庭关系反而会更加融洽。前世她还用这个办法调节过几位公主和婆家的关系,收效甚佳。
很快就到了如宅。
大门没上闩。如校就要径直入门。
许如凉拦了他一下。
如校一顿,随即会意地笑了一下,叩着门环敲起门来。
过不多久。就听见一道脆亮的少女声音匆匆应道:“来啦来啦,是谁呀?”大门缓缓打开,就看见一抹青绿娉婷而立,娇俏的小脸带着微微的红晕和细汗。
这就是如校的女儿如红豆。今年才刚十一岁。
见了门外人。殷红小嘴不禁嘟呶道:“阿爹!门没上闩呢,你咋不自己进来?我正在灶上帮阿娘盯着火候呢,要是不留神蒸坏了浆,做不成桂酥方糖,阿凉该多失望啊!”
说着便回身要往屋里跑。
还没进门就被女儿念了一通,如校有些窘,掩饰般地掩唇干咳了一声:“那个,豆豆。等一下,你看谁来了?”
如红豆急忙站住。回头就看到自家爹身后探出来一个小脑袋冲她笑。她一愣,认出是谁,惊喜地尖叫着“阿凉!阿凉来啦!”跑过来就抱许如凉转圈圈。
“豆表姐,我快被你勒死了!”
许如凉卡着脖子干咳,简直欲哭无泪。
如红豆待她是极好的,像亲姐姐一样,许如净会为她做的事,如红豆也会为她做。
就比如这转圈圈。
可惜,如红豆年纪比许如净小,人没许如净高,力气也没许如净大。所以每次抱起许如凉就刚好圈在她脖子上——想想就是一场磨难。
不过经她这么一闹,恍惚隔了一世再重逢的尴尬倒是一扫而光。
如校嗔怪地瞪向女儿。
如红豆笑嘻嘻地躲到了许如凉身后,像只小鸡仔儿似的。
许如凉失笑不已。
如校眼下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宝贝得紧,平日在家都是宠着哄着的——也就造成了如红豆敢当面数落亲爹的性子。如校刚才这一眼虽然瞪住了如红豆,但等会儿如红豆铁定要告诉齐氏,这样一来,少不了晚上如校要被齐氏修理一顿。
这打打闹闹、热热闹闹的一家子,真是温馨幸福,看人就让人想融入进去。许如凉牵了如红豆的手,对如校道一声:“我们先去找舅妈啦,舅舅请自便。”便留下干瞪眼的如校,径自往厨房跑。
如红豆作势取笑她:“就知道你是冲着吃的来!都还没出锅呢,就惦记上了,小馋猫。”
“那是因为舅妈做的桂酥方糖最好吃!”许如凉辩解着,忽然想起一事,便不客气地顶回去,“还说我,你还不是一样?”
“我哪有?”
如红豆自是不认。
许如凉一下拽住她,狡黠地逼问道:“那你见天地想着法儿溜到元宝巷去,是去做什么?”
刚巧那天上街时远远地看见如红豆去元宝巷,她才想起还有这段往事。
如红豆顿时结巴得说不上话来。
“因为……”许如凉卦恶作剧般念道:“元宝巷里住个大元宝,白面朝天会看书……”
话音未落,嘴就被如红豆捂上了。
“你不要说了,要是被我阿娘和阿爹听见,羞死个人了!”
如红豆嗔怨地跺了跺脚。
许如凉哈哈大笑,很是没心没肺的样子,“人家元宝小哥今年才十三岁哩。”好比还没出锅的桂酥方糖。
“哪有把人比作吃的,我不理你了!”
如红豆羞愤难当跑走了。
许如凉就在后面看着她笑,笑着笑着,心底就泛起了酸涩。
前世如红豆终究是没能嫁给元宝。
元宝姓李,家里经商。薄有家资后就卯足了劲要供一个读书人出来。于是白白净净最有书生相的小儿子李元宝就被选做了读书人。
李家巴望着他能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因而虽然极满意如红豆的家世人品,两人也两情相悦。李家仍不准他分心。
后来李元宝的确考取了进士功名。
然而,如家却落魄了,如红豆也从水灵灵的高门闺秀,变成了干巴巴的山野村姑。
李元宝被恩师招为东床快婿。
如红豆憋着一口气,一直没嫁人,直到重见许如凉,安顿了娘亲和弟弟后。她便落了发,出了家,青灯古佛一辈子。
这样决绝的女子。这辈子能否有个完美的结局?
许如凉默然仰头望天,一切的一切,只要外公不倒,如家不散。就都能够好好的。
“娘亲您在天之灵要保佑我们大家都好好的。”
默一阵。稍稍缓和心绪,许如凉一改道,去了花厅。
齐氏是个讲究的人。虽然会亲自下厨为她做吃食,却不代表愿意被她看见自己围着布裙、沾着灶灰的狼狈形容。
她还是静静地等着吧。
等了小半个时辰,就听见一阵脚步匆匆而来。
如红豆呼喊着:“阿凉快来吃,刚出锅的时候最好吃了。”抱着海碗跑进来,把海碗往桌上一放,赤手就去掀碗盖。
冷不防烫着了。直拿双手捏耳垂。
许如凉急忙叫人去拿药给她搽。
如红豆喊着“不用不用”,让许如凉快趁热吃。又突然想起来自己刚被烫了,只好悻悻地说“再等等,等凉一点儿再吃”。
全然忘记了先前说过不理许如凉。
许如凉哭笑不得,“我们一起去请舅舅吧。”
如红豆这才想起来应该先请父亲上桌,却不要许如凉奔跑一趟,让许如凉在这里等她,自去书房叫如校。
许如凉只好随了她。
没等到父女两个过来,齐氏先来了。
齐氏和如校同岁,全因着女人家的保养,看上去比如校更年轻些,丰润的鹅蛋脸上看不见皱纹的痕迹。虽已为人母,身段依然保持窈窕,穿一身水绿襦裙,袅袅地走来,便如同一枝弱柳扶风,进门先对许如凉福了一福身。
明眸善睐,温声软语的样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典型的江南淑女风范。
至于私下里是个什么性格……那就只有舅舅和表姐知道了。
许如凉心下暗暗地笑,紧忙上前扶住齐氏,“舅妈快快请起。舅妈在上,阿凉是小辈,原该阿凉向舅母行礼才是。”说着便扶齐氏上首座坐好,端端正正行了个外甥女见舅母的礼。
齐氏受宠若惊。
夜深人静的时候追问如校:“阿凉郡主今儿是怎么啦?”
“长大了,懂事了。”如校敷衍着,翻身继续睡。
齐氏顿时不乐意了,“你别睡了,你给我起来,你说清楚,豆豆说白天你瞪她了?你干嘛瞪她?”说着便往如校身上挠痒痒去。
如校笑得快脱了气儿。
夫妻二人闹得欢,却不知门外躲着两个小小的身影。俩小脑袋凑一块儿,如红豆压着声音说:“你看我没吹牛吧,我阿爹不敢对我凶,我阿娘会治他。”
许如凉佩服得直点头。
她今晚留宿如宅,和如红豆一起睡,经不住如红豆撺掇,跟着过来“听墙根儿”。
如红豆正得意,就听见如校对齐氏说:“你两个孩子,别让她们踢了被子着了凉。”齐氏应着“好”,趿拉鞋子朝门口走来。
小姐妹俩急忙潜回自己的房间,作一副睡熟了的样子,直到混过齐氏的检查,才大大地舒了口气。
黑暗中,不约而同地掩在被子底下憋笑。
笑着笑着,渐渐又沉默下去。
如红豆好像睡着了。
许如凉侧了个身,望着月辉下朦胧静谧的睡颜,心头一暖。如红豆大约是真的感觉幸福,才能睡得这般安详美满。
如果自己也能拥有一个这样的家,该有多好?(未完待续。。
ps:病了两天。
本来还想码字的,但无奈遇到滚针,两只手都肿成了馒头,按键盘都疼,拖到昨晚才消下去,到现在才码出来这一章……实在对不起各位兄弟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