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柳寻衣的脸上、身上四处溅满鲜血,无极剑在月光的映射下泛出道道摄人心魄的幽寒白光。
举目眺望,但见院中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名伤痕累累的护卫,其中既有天机阁的校尉,亦有白锦的随从。
守在门外的屠龙、屠虎瘫软在地,生死不明。
“柳寻衣!”
“柳兄……”
一见柳寻衣,秦卫和白锦登时一愣,二人的争吵戛然而止,眼中不约而同地涌出一抹浓浓的惊骇之意。
“柳兄,你怎么……”
“不要叫我兄弟!”未等心慌意乱的秦卫仓惶开口,柳寻衣的眼神骤然一狠,手中的无极剑自半空划过一道银弧,寒意逼人的剑锋直指猝不及防的秦卫,暴喝道,“我柳寻衣没有你这种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兄弟!”
“什么事吵吵闹闹……”
被吵闹声惊醒的兰绮迷迷糊糊地撩开床帘,摇摇晃晃地探出头来欲一探究竟,语气颇有抱怨。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柳寻衣,你来的正好,受死吧!”
“白锦不可……”
趁柳寻衣被兰绮转移注意力的一刹那,蓄势待发的白锦陡然抽刀出鞘,全然不顾秦卫的劝阻,右脚在凳子上一踏,身形冲天而起,自上而下一招“力劈华山”直取柳寻衣的天灵盖,看其架势恨不能将柳寻衣从中劈成两半。
“就凭你也想杀我?”
当白锦几乎得手的时候,柳寻衣冷哼一声,上身猛然向后倾倒,任由白锦的钢刀紧追着自己的眉心疾速下坠,刀刃距其鼻尖不过半寸之遥,却迟迟无法伤其分毫。
直至柳寻衣的身体与地面几乎呈平行之势,白锦见他避无可避,登时面露狂喜,双手握刀,力道骤增一倍,速度再快三分,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向柳寻衣的头颅砍去。
“砰!”
可惜,白锦出刀虽快,但在柳寻衣面前仍旧不值一哂。
当柳寻衣的后脑勺几乎碰触地面的瞬间,他的右腿如弹簧般飞速抬起,伴随着一声闷响,一记势大力沉的蹬腿狠狠踹中白锦的小腹,令不断下落的白锦发出一道惨绝人寰的哀嚎,紧接着身体朝天倒飞,重重地撞在房顶,直将一根房梁生生撞断,最后连同断木碎屑、瓦砾沙石一起跌回地面。
一切说起来慢,实则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口鼻溢血的白锦宛若一条半死不活的丧家犬,狼狈而痛苦地蜷缩在柳寻衣脚下。
“柳寻衣,你……咳咳……噗!”
尚有一丝神智的白锦双手紧捂着如烈火焚烧般痛苦不堪的小腹,怒瞪着一双猩红血目恶狠狠地盯着柳寻衣,本欲出言咒骂,可刚一开口忽觉胸中气血翻腾,紧接着喉头一甜,一大口殷红的鲜血迫不及待地顺着他的口鼻喷涌而出,叫骂声尽数淹没在一阵“咕噜咕噜”的呜咽之中。
“枢密副使老奸巨猾,坏事做尽,你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柳寻衣俯视着苟延残喘的白锦,语气冰冷不参杂一丝感情,“今天,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柳兄不要……”
“噗!”
未等方寸大乱的秦卫出言喝止,无极剑倏忽而下,瞬间刺穿白锦的小腹,剑尖“叮”的一声深深插入地面,直将白锦身下的青石地砖震得粉碎,周围渐渐蔓延出一道道如蛛网般的恐怖裂痕。
足见柳寻衣的这一剑多么果决,多么狠戾,多么无情。
“啊!”
刚刚从混沌中惊醒的兰绮,万没料到一睁眼就看到如此残忍血腥的一幕,不禁发出一声惊惧万分的尖叫,而后眼前一黑,脑袋一歪,身体自床帘后栽倒而出,凌乱的被褥下一抹旖旎若隐若现,可惜主人已惊吓昏厥,不省人事。
然而,柳寻衣根本不在意白锦和兰绮的死活。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只有一个人,即呆呆站在自己面前心如死灰,面色惨白的秦卫。
“秦卫……你……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命悬一线的白锦强忍着腹间的剧痛及一浪高过一浪的虚弱感,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朝呆若木鸡的秦卫发出一声颤抖嘶吼。
“啊……”
幡然醒悟的秦卫早已阵脚大乱,听到白锦的提醒后,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对错,下意识地朝床边跑去,欲去取枕下的兵刃。
“嗖!”
然而,未等秦卫迈出两步,怒不可遏的柳寻衣突然脚下一挑,将白锦散落在一旁的钢刀一脚踢飞。
刀势如虎,迅猛如雷,于半空划过一道刺眼银光,“砰”的一声深深插入墙壁,死死拦住秦卫的去路。
“啊!”
做贼心虚的秦卫再度发出一道惊呼,望着近在咫尺的冷厉刀锋,秦卫忽觉心跳骤停,喉咙发紧,浑身上下再也提不起半点力气。
他颤颤巍巍地转身,看向柳寻衣的目光充满惶恐与忌惮,欲开口说些什么,但喉舌却不听使唤,任他拼尽全力仍“一声不吭”。
“为什么?”
柳寻衣面对秦卫的反应与面对白锦时截然不同,对白锦出手,他可以毫不留情,甚至达到视人命如草芥的冷酷境地。
可面对与自己风风雨雨二十几年的朋友,柳寻衣心中的愤怒更胜此前十倍、百倍,但他的悲恸则胜愤怒千倍、万倍。
“为什么?”
柳寻衣踩着自白锦身下不断流淌出的鲜血,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秦卫慢慢逼近,泪水渐渐溢出,举剑的手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
“究竟为什么?”
当柳寻衣来到秦卫面前时,当他的剑锋直指秦卫的眉心时,泪水已彻底模糊他的视线,令他在一片斑斓恍惚中……隐约看到二人小时候嬉戏打闹,相依为命的一幕幕往事。
“为什么杀侯爷?”柳寻衣心如刀割,悲痛欲绝,“侯爷救我们性命、养我们成人、教我们读书、传我们武功……你为什么恩将仇报?为什么出卖东府?又为什么荼毒天机阁的兄弟?”
“真正想问为什么的人是我!”当兄弟反目的悲伤逐渐掩盖对死亡的恐惧,面对泪流满面的柳寻衣,秦卫那颗忐忑不安的心宛若破茧之蝶,于羞愤交集中冲破扭捏与束缚,面无惧色地迎着柳寻衣的剑锋向前一步,哽咽道,“你为什么回来?为什么不和赵馨远走高飞?为什么明知皇上要杀你,却仍对朝廷死心塌地?如果你不回来,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如果你不回来,东府和侯爷的下场不会这么凄惨!如果你不回来,我们兄弟……也不会闹的今夜这般水火不容!”
“胡说八道!”柳寻衣沉声道,“如果我不回来,如何知道丞相蒙冤,侯爷枉死?如何知道东府风波是西府暗中作祟?又如何知道……你的卑鄙行径?”
“他们的事与你何干?你被皇上打入天牢含冤戴罪时,他们可否关心过你的死活?你口口声声喜欢江湖中无拘无束的日子,口口声声对赵馨一片痴心,口口声声别无所求……既然如此,我冒着生死之虞将你从天牢救出来,千方百计地让你参与送亲,辛辛苦苦做这么多事,就是为你和赵馨提供一个金蝉脱壳,双宿双栖的机会,你又为何辜负我的一片苦心?”秦卫恼羞成怒,语气愈发悲愤,“在你离开临安前,我曾再三劝你把握机会,永远不要再回临安,你为什么不听话?如果你肯听我的话,何至于被蒙古人戏耍?何至于被朝廷利用?何至于背负千古骂名?又何至于沦为他们的替死鬼?”
“我不是不听你的话,而是不能听!”柳寻衣怒道,“如果我只顾一己之私带走赵馨,朝廷如何向蒙古交代?一旦战事爆发,大宋亿兆黎民又该如何自保?更何况,赵馨她……也从未想过跟我远走高飞……”
“你就是这样,一直认为自己是对的,我是错的!”秦卫似乎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郁结,怒斥道,“如果你肯听我的话,早点与赵馨断绝关系,也不至于闹出这么多麻烦?你永远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看似处事周全,实则只是意气用事。你永远看不见现实的残酷,永远不明白‘识时务’的意思,永远不替自己长远打算,永远分不清前途和女人究竟哪一个更重要……当初在洛阳城,你因为洛凝语差点放弃对付洛天瑾,而今在临安城,又因为赵馨不惜与皇上为敌,说到底都是因为女人。柳寻衣,难道你这辈子吃女人的亏吃的还少吗?你早已不是小孩子,为何遇事从不思考前因后果?凡事不讲时局,只认感情,为何你如此天真幼稚?”
“因为我不像你那般无情无义,冷血自私!”
“我无情无义?我冷血自私?”面对柳寻衣的叱责,秦卫怒极而笑,溢满泪水的眼中猛然闪过一抹狠绝之意,“如果我无情,当初何必在赵元面前用自己的性命换你的命?如果我自私,又为何再三恳求钱大人给你弃暗投明的机会?天下任何人都能说我冷血无情,唯独你柳寻衣……没资格怪罪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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