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偌大的咖啡厅突然间落针可闻。
一旁准备上甜品的侍应有些为难的不知该不该靠近。
霍南晔目不转睛的望着她红肿的眼,这一看就是哭了很久很久,连声音都哑了。
连北瑾感觉眼睛有点酸涩,她双手掩面,不再接触他的对视,“你爸说的没错,有些伤痛真的能让一个人成长,我当初的天真成了害死我父亲我兄长的罪魁祸首,我无论做什么都弥补不了我心中的愧疚,只有让我痛苦,让我难受,让我得不到想要得到的,才能赎罪。”
“小小你不要这么折磨你自己,错的人不是你,是我,是我一意孤行不计后果的想要和你在一起,是我一手促成的这后果,你不要自责,不能自责。”
连北瑾用力的咬着下唇,用力之大之猛,几乎咬破了自己的唇,她颤巍巍的站起来,“我还在上班,要回去了。”
“我送你。”霍南晔站起身。
“不用了,我有车了。”她突然笑了起来,“你爸送给我们连家的补偿,一辆豪华的奔驰轿车,可漂亮了,可昂贵了。”
“小小——”
“我们现在很穷,确实是需要这些物质补偿,替我感谢他,感激他。”连北瑾摇摇晃晃的走出了咖啡厅。
阳光突然被乌云遮挡了,整个广场阴沉压抑。
霍南晔看着渐渐走远的背景,一时没有控制住,咳嗽不止。
“客人,还上甜品吗?”侍应站在一旁为难的开口询问。
霍南晔闭了闭眼,疲惫的靠着椅子,声音虚弱无力,“不用了,打包吧。”
“是,客人。”
燥热的天,在晚间时候下了一场瓢泼大雨,雨水成珠成串的挂在屋檐边。
漆黑的天,路面淅淅沥沥,一道身影跌跌撞撞的走在巷子里。
小巷,弯又长,我拿把旧钥匙,敲着厚厚的墙……
路好窄,窄到我一旦进去就出不来了。
“小小?”连母一打开门就看见了蹲在墙角处瑟瑟发抖的孩子。
连北瑾听见母亲声音,抬了抬头,明明眼中带笑,却满是忧伤,她道,“我忘了拿钥匙。”
连母看着她浑身湿透,急忙把干净的毛巾搭在她头上,“你这傻孩子没有拿钥匙怎么不敲门?是不是我不开门你今天就蹲在家门口了?”
连北瑾打了一个喷嚏,摇头道,“我就想坐一会儿,等一下就敲门。”
“怎么不打伞呢?”连母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孩子早上出门还好端端的,怎么一回来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连北瑾走进洗手间,“我先洗个澡。”
“好。”连母关上洗手间大门,眉头紧皱。
连北瑾穿着衣服躺进了浴盆里,温热的水漫过她的头顶,她把自己溺进了水中,任凭这些水无孔不入的钻进鼻子里、眼睛里、耳朵里。
过去的种种,犹如走马观花一样重重叠叠的在脑子里回放着。
她痴心贪恋着霍南晔的那份美好。
她梦寐以求着霍南晔的那份温柔。
她走火入魔着爱慕着霍南晔的完美。
错了,连北瑾你都错了。
一无是处的连北瑾怎么可以得到如同仙人一样完美无缺的男人?
自私任性的连北瑾怎么能毫无愧疚的拥有他的所有?
报应,惩罚,天理不容。
“呼呼呼。”她从水里挣扎着爬了起来,靠在浴盆边喘着气,双手用力的抠着边缘,抵御着身体里的恐惧。
可是错的人是她,为什么要让她的家人来承担这份痛苦?
“啪。”她一巴掌打过自己的脸,指甲划破了皮肉,她却一点疼痛都感受不到。
“小小,你怎么了?”连母守在厕所外,听见里面的声音心里一慌,试着推了推门。
“没事,妈,我没事。”连北瑾重新躺回了水里,目光涣散的盯着天花板。
“咔嚓”一声,大门口传来声音。
连母跑回客厅。
连城毅见到迎面走来的母亲,喜极,“妈您终于一碗水端平了也开始重视您晚归的儿子了啊。”
“瞎说什么?小小好像不对劲。”连母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但潜意识里就是觉得不对劲。
连城毅忍不住揶揄道,“这丫头是不是又偷偷吃了什么东西了?”
“不是,她刚刚回家,我看她的脸色不是很好,虽说依旧满脸堆笑,却像是强颜欢笑。”
“妈,您就别瞎操心了,这丫头一天天的没心没肺,怎么可能会遇到让她忧伤的事?”
“不对,是很不对,你去敲敲门,让她出来。”连母拽着他走到了洗手间。
连城毅哭笑不得道,“小小在里面,你让我一个男人进去?”
连母举措不定,“你去找钥匙,我来开门。”
突然,门从里面被人推开了。
连北瑾裹着浴巾,看着门外嘀嘀咕咕议论着什么的两人,明知故问道,“你们要上厕所?”
连母摇头,“洗完了吗?”
“嗯,有点困了,我去吹吹头发,然后睡觉。”连北瑾走回自己的方向。
连母拽着儿子的手,神神叨叨道,“看见没有,小小是不是不对劲?”
连城毅面色凝重道,“母亲,我觉得您更不对劲。”
连母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她是不是在公司里受什么刺激了?”
“裴总舍得让她受刺激吗?”
连母捏了捏下巴,“那会不会霍南晔又来找她了?”
连城毅眉头一紧,“妈,我们都心知肚明的不要再提这个人了。”
连北瑾关了门,靠着房门滑坐在地上,心口压抑到喘不过气,她张着嘴巴,拼了命的吸着氧气。
“孩子。”
“爸?”她诧异的抬起头,熟悉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孩子。”
“爸爸。”连北瑾踉跄着站起来,一声声孩子在她的四周响起,她着了魔的观望着房间。
“孩子。”
“爸。”连北瑾用力的推开了窗户,冰冷的雨水扑了她一脸。
她立刻清醒过来。
她没有爸爸了,她的爸爸早就在三年前去世了,是被她,被她害死的,被她害死的。
连北瑾用力的捂着自己的头,疼痛占据了所有意识,她爬上了椅子,站在了窗户边。
四楼的位置,不高不低。
“小小,我给你倒了一杯牛奶,喝了再睡会更容易入眠的。”连母推开门,寒风吹拂而来,她打了一个寒噤。
连北瑾回了回头,灯光虚虚晃晃,眼前的人也是模糊不清。
“啪。”连母手里的杯子掉在了地上,她惊慌失措的跑过去,安抚着,“小小你在做什么?快下来,别站那么高,容易打滑的。”
连北瑾愣了愣,她目不转睛的望着大门口被吓得花容失色的母亲,一如当初父亲在世时也这般仓惶的让她下来吧。
“小小,你别吓妈妈,快下来好不好?你要做什么,妈妈都答应你,别做傻事好不好?”连母小心翼翼的靠过去。
连北瑾反应过来,扶着窗户边,摇晃着脑袋,“妈,我没做傻事,我只是吹吹冷风罢了。”她尝试着走下来。
连母拉着她的手,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丫头一个不留意又摔了下去。
连北瑾精神恍惚的坐在椅子上,窗口处的飘雨又湿了半边衣服,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她轻轻的扯了扯。
连母心有余悸的握了握她冰凉的小手,“小小今天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连北瑾摇了摇头,“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连母没有逼她,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这孩子虽然面上毫无表情,眼中却是布满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忧伤。
“妈,我有点困了。”连北瑾说着说着便躺回了床上。
“就算困了咱们也先把衣服换下来,都湿了。”
“嗯,我会换的。”
连母欲言又止,走到门口处,有些不放心的再看了看床上已经闭上了眼睛的孩子。
夜,静的瘆人。
“咳咳咳,咳咳。”大清早,连北瑾是被一声一声止不住的咳嗽惊醒了自己。
她掩住嘴巴,喉咙里像被放了一把火,又干又痒,脑袋也沉重到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她用力的晃了晃头。
整张小脸蛋都被高烧烧的通红。
“叮……叮……”手机在床尾处震动起来。
连北瑾拿过手机,看着上面的号码,眉头不由自主的紧了紧。
已经早上九点了。
“小瑾,今天是自己去了公司吗?”裴亦庭问的小心翼翼,似乎是在担心她会避讳自己的询问。
连北瑾张了张嘴,声音很干,像锯齿拉过木头的声音,粗糙又干哑,“我感冒了,想请一天假。”
“生病了吗?严重吗?需不需要我送你去医院?”
连北瑾有些疲惫,坐起来就感觉天旋地转,她道,“不用,我睡一觉就好了。”
裴亦庭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那你好好睡一觉,我不打扰了,如果真的很不舒服,让你母亲送你去医院,别拖着,感冒拖严重了也会是大病的。”
“嗯,谢谢总裁关心。”连北瑾放下手机,嗓子眼快冒烟了。
她撑着床缓慢的下了地,脚下的路像一条弯曲又颠簸的山路,她走的胆颤又心惊。
屋子里很安静,她看向餐桌上放着的早餐,母亲大概是出去买菜了。
连北瑾蹲在电视柜前,翻了翻箱子,终于找到了一盒感康。
“滴答滴答。”洗手间里的水龙头大概是没有关好,水珠一滴一滴的渗漏着。
连北瑾吃完了药,意识混沌的想要回房间,却是不知不觉的走到了自己的画室前。
画室的门被风吹开了,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画纸,画纸上是她精心描绘的人物图像。
每一张,都写满了初恋时最美好的记忆。
她鬼迷心窍的走了进去,愣愣的望着地上被风卷起又飘下的画像。
霍南晔的笑容犹如春风拂面时带来了盎然生机,她真是爱惨了这种如同谦谦君子润如玉的温暖笑容啊。
连北瑾蹲下去,一张一张的捡起来,脑袋很晕,晕到她看着看着就把一张图看成了两张图,然后不停的去抓另外一张本身就不存在的图,却是怎么抓也抓不住。
“啊,啊……”最终,她脱力的坐在了地上,在没有人的地方,她可以放肆的痛哭,可以毫无保留的宣泄自己的绝望以及无助。
她一张一张的撕碎了这些满满都是她思念成痴的画作,一张一张的把过去狠狠的从自己的生命里连根拔起。
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连北瑾用力的把所有画丢开,撕心裂肺的痛吼着,“啊!”
头很痛,心很痛,整个人都处于被高烧疯狂折磨之后的那种碎骨断筋的疼痛中。
风呼呼的从窗户前吹过。
画纸一页一页的散开了。
她像山一样保护自己的大哥,像水一样照顾自己的二哥,像太阳一样温暖自己的父亲。
都是因为她死的,都是因为她的自私,她的任性,她是下贱……死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连北瑾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刚走了一步,张嘴一吐,一口血喷了出来。
随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眼泪从眼角滑过,她躺在地上痉挛了一下,最终被黑暗吞噬。
连母尽量动作小心的推开了家门,免得吵醒熟睡的孩子。
她将菜篮子放在桌上,看了一眼没有动一下的饭菜,下意识的看向孩子的房间,这真的是还没有起来?
连母径直走到卧室前,敲了敲门,“小小,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好不好?”
没有声音。
连母眼皮子不安的跳了跳,她急忙推开门,屋子里空空荡荡,她更是心里发慌的走了进去,扯开嗓子喊着,“小小?”
依旧没有人回应。
连母本是打算出去找找,却见到床上的手机,这孩子大清早的会去哪里?连手机都不带,她是去洗手间了吗?
连母快步走到了洗手间,洗手间里亦是空无一人。
她按了按从一开始就跳个不停的眼皮,转身往客厅走去,眼角余光却是瞥到了虚敞开的画室。
现在丫头上班了,也就不爱画画了。
平时这里都关着的,难道丫头在里面画画?
思及如此,连母急忙跑过去。
“咯吱”一声,门开了。
连北瑾面无血色的倒在地上,嘴角还挂着血,整个人都像是死了那般毫无动静。
“小小。”连母不敢置信的抱起她,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脸,“小小,小小?”
连北瑾已经完全陷入了昏迷状态。
连母抱不起孩子,只得折返回客厅,颤抖着拨打电话。
小区外,清晨摆满了小商小贩的早餐摊位。
裴亦庭坐在车里,手指头不止一次滑过屏幕,却是迟迟拨不出这个电话。
她应该休息了吧?
急救车的声音从街头处响起,震耳欲聋的回荡在小区四周。
所有人闻声看过去,急救车开进了小区大门。
裴亦庭皱了皱眉,他心里有些不安,大步流星般跑进去小区。
他看着急救车最后停留的位置,是她住的那栋楼前。
“病人陷入休克状态,初步估计是急性心梗。”
裴亦庭神色仓皇的看着被抬下来的连北瑾,那灰败的脸色像极了破损的娃娃,吓得他没有看清楚脚下,差点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连母撑着楼梯扶手步履蹒跚的走下来,有好几次都没有稳住自己摔倒。
“伯母。”裴亦庭扶住她摇摇晃晃的身体,“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一回来小小就这样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连母声泪俱下的想要爬上救护车。
“我开车送你过去,别耽误急救车治疗。”裴亦庭扶着她。
一夜的秋雨之后,温度骤然而降七八度。
医院内,人潮涌动。
安静的病房,加湿器喷着水雾。
林琛坐在病床边,看着实时新闻,时不时的会留意一下床上熟睡的家伙。
“咳咳。”男人咳了咳。
林琛如临大敌般坐直身体,目不转睛的盯着悠悠转醒过来的男人。
霍南晔眉头轻蹙,抑制不住的咳喘起来。
“医生刚刚来给你检查过了,已经烧成了肺炎,现在满意了?”林琛调高了一点床位,“这两天你甭想着出院了。”
霍南晔动了动手,手背处有轻微的疼痛,他道,“我怎么会在医院里?”
“你半死不活的躺在家里,如果不是我昨晚上鬼迷心窍的想要去看看你,怕是你现在都死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