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厂房的每一扇窗户,都已经用厚厚的油布蒙住。而中间的空地上则生起了一堆篝火。可惜厂房的空间实在太大,所以火焰只能在寒冷中乏力地燃烧,无法将周围的温度提升上来。
柯林将一箱红石倾倒在了地上,空气中一时扬起了殷红色的尘雾,但转息之间又在细微的叹息声中蒸发消失了。
经过两天在十余处秘密仓库间的反复奔波,整整一千磅红石终于全部被汇聚在了这里。
“实际看起来,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有冲击力。”
柯林将手中刚刚拆封的木箱丢掉一边,打量着自己的成果说道。他伸手调整身上的绷带,又有不少伤口因为身体发力而开裂了。
“不,已经足够可怕了。”
季丽安看着眼前满地的红石,有些恍惚地说道。一千磅红石,没有在教科书中出现过,足以让修道院的教授们也觉得荒诞不禁的用量,却就这样直接粗暴地,被倾倒在了这偏远无人知晓的废旧厂房里。
大块大块不规则的红石堆叠在一起,相互之间还有不少空隙。但即使这样也只能铺满三平米左右的地面。如果小心聚拢起来,大概也只是和一个床头柜差不多的体积。
任何人在意识到它们的价值之前,都不会觉得有多夸张。但它们无时无刻地,散发着异样的幽幽红晕。视野里的一切似乎都泛起了红色,不止是远处黑暗的幕布,就连一旁的篝火也被染上了妖冶的色彩。
在没有接入仪式的时候,大块红石的蒸发是很缓慢的,就像巨大的冰块其实可以储存数个月的时间。但季丽安却始终能听见若有若无的嗤嗤声,因为那是无数微小的蒸发,在空气中悄然汇聚在了一起。
四十万奥里就这么平铺在这里,足以买下两百条人命。每过一小时,都会有数十奥里消失不见。
人体无法作为超大型仪式的媒介,因为这种规模的高压灵素,则足以在将任何人的身心在一瞬间毁灭。
“开始了。”
季丽安吸了一口气,抬头向柯林说道。
…………
金鸢花街区,旧城最有名的富人区,每一栋主屋都被巨大的花园所环绕。随着太阳西沉,街灯也一盏盏亮起了。这时,一扇窗户后的帘子不起眼地动了动。
那里有人在向外窥视。
“不出意外,他们已经把人手放到施塔德之外。”
看到巫师走向窗变,卢卡随口说道:
“第九局应该以为我们已经离开了。”
他在无聊地玩弄茶几上的酒杯,不远处则堆满了最近的报纸,上面还公示着他平时的一张张照片。
早在在几个月前,卢卡就已经在富人区向人购置了房产。即使施塔德警局倾巢而出,也不会在这种地方进行太过分的搜查。加之巫师一贯干净利落的手段,可以说他们已经脱离了危险。
仅仅扫了一眼外面的灌木花草,巫师就放下了窗帘。连续三天没有异常,已经足够了。
他回头向自己的卧室走去,同时说道:
“两天后的晚上,我会出去几个小时。”
卢卡闻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皱起眉头没有说话。
正常来说至少要躲避一个月时间。巫师没由来的妄动,很可能会连累到他。
“只是告诉你一声。”巫师说道,就像没有察觉卢卡的不满。
因为现在的“老朋友”,不可能再要求他什么。
…………
时间还早,埃德蒙德大公却已经躺在金线绣花的华贵床围上,因为难以入眠。
不知从哪一年起,他的寝宫里开始闹起臭虫。因为陈设太过华贵,不能用点燃的东西去熏烤,只能让佣人们一只只去捉,但这样就难以杜绝。
又是一个折磨的夜晚,大公似乎能感觉到一只只臭虫在华美的帷幔间悉索爬行。床是大公夫人从亚戈遥远的港口订来的,因为安赫没有如此精细的工匠。但如今看来,那繁复的工艺却只是让臭虫有了更多空隙藏匿而已。
午夜,仍没有睡意的大公拉动了绳铃。近臣和出身高贵的侍女们就缓缓地从两道门走了进来。侍女们挽起衣袖和裙裾,爬上宽大的床垫,开始从层层叠叠的丝绸和鹅绒中翻找臭虫,而大公则抱着双臂,冷冷地坐在中间。
这时一个近臣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
“殿下,您现在有心情……”
“直接说。”
“在施塔德的布置。”近臣小声说了下去:
“您给了新的命令后,黑尔维希已经一周没和我们联络了。”
黑尔维希,也就是“缄默之城”。没定时联络不代表他出了意外,只是将现在的他派出达纳罗,可能还是太激进了一些。大公神色不变,看着侍女们轻柔地翻弄着帷幕间的花纱,片刻后才说道:
“把他换下来吧。”
…………
临近长夜,施塔德所有的地下酒吧都挤满了客人,它们的地址早已不再是秘密。而在一家酒吧深处,里卡多的办公室却房门紧闭,他独自一人听着门外模糊的嘈杂声,缓缓地握紧了拳头,眼中闪过一抹坚定的神色。
而在比这些酒吧更深的地下,猎团已经连续数月对虫人巢穴进行了清剿。艾蕾娜看着几乎被照得灯火通明的巢穴,心思却放到了正在执行仪式的季丽安身上,几天前她们已经约定,等到季丽安的计划结束,她就会向世人揭穿中尉的真面目。然后,一起离开。
艾蕾娜猛地收回思绪。现在寒鸦猎团的几乎所有成员都进入了地下,她扫视着同伴们,却忽然有些诧异地发现,这里缺少了南希的踪影。
…………
施塔德南郊的一家废旧工厂外,泥路上的积水已经结冰。穿着特质风衣的南希依靠在一处栅栏上,黑色发丝和眼睛仿佛已经和这长夜融为一体。
她望着不远处被油布遮住的破窗,时不时因为寒冷而轻轻倒吸凉气。双手相互揉搓着,以获得一丝暖意。但她的身体却没有任何颤抖。
南希抬头看了眼黑暗的天空,在这个日期,子月和雌月整夜都无法被人看见。
“没有,很顺利。”她小声喃呢着,不知道是在和谁对话:
“不如说,顺利得让我有些害怕了。”
南希幽幽地说道。
十二月二十九日,地球还没有完全滑入雌月的阴影。
太阳在今天落山之后,黑暗将持续整整72小时。因为将有一场足够将两个夜晚连在一起的日蚀。这是一年中的至暗时刻,却也是对人们来说最明显的节日,难得全家没人出门的团圆时刻。
而在达洛佐的祖宅,被蒸发的红石照得灯火辉煌。克雷吉·达洛佐仍蜷居在黑暗的地下室里。
但即使身处黑暗,他也开始感觉到不适。
哪怕遮住了眼睛,他依然能感觉到那些光线的侵蚀。就仿佛它们已经学会如何绕过眼睛,不依不挠地纠缠到自己的头脑里。
克雷吉很快感觉喘不过气来,他从椅子上站起,想去往另一个房间转换心情。他打开了地下室的房门,但那些原本温和的红石光晕,却完全变成了另一种模样。克雷吉狠狠地用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甚至想戳瞎自己,却根本已经于事无补。
他跪倒在地上,满怀痛恨地凄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