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七仍旧是天寒地冻的时候,应城却十分的热闹。
因为就在今儿个,有一个道士要上刑场被砍脑袋。
许七没去菜市口凑这个热闹,他一个人顶着寒风,带着香烛黄纸,往城东城隍庙去了。
他是应城新上任的刽子手。
城隍庙里点着长明灯,庙内两侧摆着两个刀架,摆着十来柄黑布缠着的大刀。
刽子手用来砍人脑袋的刀,平时是不放在家里的,而是在城隍庙里供着,什么时候用了什么时候去取。每逢大年三十,刽子手要去城隍庙里烧个表文,向城隍老爷讲明自己今年一年用这把刀杀了多少人,办了多少差,杀的都是犯了什么罪的人。
许七的上一任刽子手死之前没烧表文,现在许七接了任,这些该做的事情自然就落到了他身上。
摆上了贡品,点燃了香烛,许七去一旁的刀架上取下一把刀来。
这把刀相比其他的鬼头大刀要窄上很多,挥舞起来不需要用太大力气。但如果手段不好,就不能一刀砍了犯人的脑袋,不是老刽子手用不了这种刀。
捧着这把刀,许七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将刀放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冲着这把刀,冲着城隍庙的城隍爷塑像叩了三个头。
叩过了头,许七跪在地上,将准备好的黄纸一张张的烧了。
冬天风大,也不知道是风吹了纸灰迷了眼,还是被这烧黄纸的烟给熏得,烧着烧着,许七的眼眶就红了。
“许老哥儿啊……你一直就不想我做刽子手,说干了这一行以后就没了出路。”
许七似乎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和某个冥冥之中的存在闲聊:“……嘿,没想到啊,我这终究还是接了你的班,成了一个刽子手。你要是还活着的话……准定得打死我吧?虽然我看你干过不少次这种活儿,但是真让我干,我心里也有点发虚。可是啊许大哥,这事我不干,我心里实在是过不去这个坎啊……”
许七是个孤儿,三个月大的时候被应城刽子手许大山捡到了,一养就是二十年。算起来的话,许大山该是许七的养父,但是许大山却不愿意应这个大辈儿,只给了不知姓名的孤儿一个许姓,央人给起了一个许庆之的名字,平常就叫他许七。
等许七许庆之长大懂事之后,许大山就让许七叫自己大哥。许大山有打算:如果许七成了自己的儿子,以后就要接刽子手这个班,就没了大前程。自己干了刽子手就干了,不能再让这孩子做刽子手。
许七红着眼眶憋了半晌,终究还是没憋住眼泪:“许老哥儿,孙胜不死,不光你闭不上眼,我到死也闭不上眼!他是仙派弟子又怎样?最后不还是要吃了我的对付!”
许七咬着牙抹掉了眼泪,将剩下的黄纸烧了,拿起了地上的刀:“许老哥儿……路上慢点走,稍等一会。等我把孙胜的脑袋砍了,带着他的脑袋来祭拜你。”
说完,许七提着刀出了城隍庙,径直向着设在菜市口的刑场去了。
带着刀到了刑场,和监斩官见了礼,许七提着已经解开了黑布的刀上了刑台。
手握霜刃,看着因为无法跪在地上,被绑在柱子上的孙胜,许七呲着一口白牙,冷冷的笑。
孙胜看看许七,也冷冷的笑着:“在我面前装的一脸孙子像,给我栽赃了那么多罪名,现在总算是能亲手杀我了,如意了?”
“孙真人的话可别说错了。”
许七冷笑着说道:“你真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情能瞒住人?奸、淫妇女然后杀人灭口这种事情,你可做的不少。我只不过是没有证据,只能找几个从良了的妓、女给你定个罪了。”
“仙派又能如何?仙清派自诩是名门正派,又在朝内有供奉,这却成了杀你的利器。你做了这么多正道所不耻的事情,仙清派难道能保你?不主动杀你以证清白,就算是不错了。”
“嘿嘿。”
孙胜冷笑了两声,哑着嗓子说道:“我想问你一句,如果你是要报仇,那你当日将我麻翻了之后为什么不立刻动手?何必又多做这么多事情,非要将我绑到刑场上来?”
孙胜嘿嘿笑了两声,道:“难道说,你杀了我还嫌不够,非要好好的折辱我一番才算是心满意足?”
“你想错了,我又不是那样的无聊之人。之所以要将你绑上刑场,这是另有原因。”
许七看看刑场外看热闹的众人,而后对身旁的孙胜说道:“如果我在你的道观里将你杀了,在旁人眼里不过是我为我义父报仇,杀了你这个为应城民众办过不少好事的孙真人。说不得,还得有些人为你深感惋惜,你死了之后倒还能有些虚名。”
看了一眼身旁的孙胜,许七摇了摇头:“让你死后还有身后名?我能答应?许老哥儿能答应?”
“虽然今日杀你的罪名,仍旧是因为你杀了我义父,但是你我心里都清楚,没有我捅出的那些事情你还真死不了。可是呢,应城的百姓却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过你放心……”
许七看看孙胜,双眼中的寒光比刀刃儿上的寒光更盛:“你死了之后我就会将这些消息撒出去,只要稍作疏导,应城民众很容易就能够接受这个说法。我倒要看看,到时候还会不会有人觉得你孙真人是个好人,会不会有人为你惋惜,还会不会有人去你一手创建的道场里上香祈愿。”
“奸、淫妇女之后杀人灭口,以孩童炼药……嘿嘿!”
许七咬着牙一笑,笑容里满是恶毒:“我不折辱你,我只是要杀了你,捎带手毁了你的身前身后名。到时候,你留下的一切都会让人觉得污秽不堪,你做过的一切都会让人觉得是包藏祸心……孙道长,孙观主,孙真人……你说这样一来,是不是比折辱你一番更让人快意?”
饶是孙胜心性修的不错,但是他此刻依旧觉得头顶发麻,心里一阵阵的发凉。他看着面上挂着冷笑的许七,恍惚间如同看到了一头从九幽冥府钻进人间的恶鬼。孙胜心中又气又惊,言语之间声音都有些发抖了:“你……你……”
“别不服气,也别觉得冤枉,这是你应得的,你可一点都不亏。”
没等孙胜“你”出个什么下文,许七便打断了他的话头,说道:“你做过的那些事情,可不比我给你安排的罪名干净。收收你的怒气,梗直了你的脖子等我的刀砍吧。”
许七略顿了顿,将手中的横刀拿到孙胜面前,微笑道:“按照规矩,我是用不了这种刀的。这种刀能不能一刀砍了人脑袋,全看个技巧,不看蛮力。也就是我那许老哥儿有经验,才能用这种不需要蛮力的横刀。我就不行了。”
“嘿嘿……等会要是一刀没砍死你多砍了几刀的话,还得请你多担待些。第一次砍人脑袋,手艺不好,还望孙真人不要介意。”
孙胜已经气极,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你……很好,很好……哈!好!好的很!”
正在这个当口,天边传来了一声闷雷。眼下可还是正月里的日子,现在就开始打雷,这可一点都不正常。
正气的咬牙切齿的孙胜面色一变,显出了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有那三五息功夫之后,孙胜面上有了喜色,哑着嗓子笑了起来。
孙胜笑的快意,笑的猖狂,全然不像是将死之人。
许七手握横刀,往传来滚滚闷雷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里有些不怎么好的预感。
“许七!”
孙胜一声暴喝,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的得意狂喜:“你真以为,你能杀得了我么!”
许七眉毛狂跳,手中一叫劲,举起手中长刀,向着孙胜的脖子上砍了过去!
晚了。
一道眩目光华携带着滚滚雷音,自天边而来,划破了万里青空,直落在应城上空。
这一道光华上立着一个人影,是男是女穿着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一道青光自他身旁而起,顷刻间便已经铺满了应城的每一个角落。
一时间,应城如同被冰冻起来一般,陷入了令人发寒的安静。所有人都保持着先前的表情、姿势,但是任谁都说不了话,更动不了一个小指头。
横刀的刀锋停在孙胜脖子前五寸的地方,却再难前进一丝半点。
从头到脚,许七没感觉有半点不对,但是就是做不出任何动作来。莫说手脚,即便是眼珠子都无法转动一下。
一个声音,自光华之上传了下来,传遍了应城的每一个角落:“仙清派李太哲在此,谁能妄动?”
许七从另一个世界而来,得益于那个世界中满世界的仙侠文章,许七随口就能说出种种毁天灭地的法术,各样珍奇的法宝。但是那毕竟是臆想,许七可从来都没见过。
今天,许七算是亲眼见到了。
李太哲是谁,许七不知道。但是从他露的这一手来看,这李太哲碾压孙胜跟玩儿一样。
“这就是所谓的法术了么?果然……很他妈的有一套啊……”
许七体会着自己身上各处的感觉,他试图发力斩掉孙胜的脑袋,但是一身力气却使不出半分来。不管是从全身上下哪个地方发力,那都是随发随散,根本就无法将力量传递到手臂上去。
在这个不知名的法术的限制下,想砍掉孙胜的脑袋,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一连串的算计,这其中的忍辱负重,连带着自己的性命,都要因为这道法术就此终结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