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口恶气?”元春故意道,“难道您能横着走了吗?”话音刚落,脑门已经挨了一下。
赵之桢笑道:“我先睡一会儿。起来咱们再说话。”
元春点了头,把健儿往里赶了赶,好歹给王爷腾出了“容身之地”,才打着哈欠躺下了。
赵之桢掀开被子便钻了进去——回到府中他只是打发大总管向各处招呼一声,自己则直接进了元春的房门。连梳洗都懒得来,脱下衣裳先补觉。
因为二人都去了大半心事,这一觉便睡到了日上三竿。还是健儿用小胖手把爹娘摆弄醒了:划拉几下爹娘的睫毛就行啦。
元春让儿子弄醒,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瓜,打算酝酿一下便起身。
至于赵之桢,胳膊一抬,健儿就让强壮的父亲按在了怀里……一时动弹不得。健儿委屈的小眼神,害得元春好一通笑。
娘亲不救他,健儿便在父亲胸前扭啊扭的,“父亲!哇!重!”经常和父兄相处的健儿,一点也不怕看似冷冰冰的父亲。
赵之桢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放开了小儿子。
等二人起床,一起吃了点东西,赵之桢先去往书房召集儿子和心腹们议事。元春也知道等王爷回来,二人会有一番长谈,便也赶紧召来手下,听着管事掌柜们的禀报,把该吩咐的吩咐下去。
“若是奉承的人多了,也别得意忘形。什么时候都有人见不得别人过得好。”
这话虽是敲打,但在场之人有谁听不出个中真意?几位颇得信任的管事对视一眼,正琢磨谁出头恭喜几句。
元春又道:“天子脚下,能有什么瞒得过圣上?王爷给的体面,谁若是不珍惜,我就不饶。”
几人齐声应是。
元春向来坚持“贵精不贵多”,能在她身边办差的管事都是本事和品行兼具的人物。
她见几人各自思量,又再次嘱咐道,“咱们的产业是得盈利,不如王爷那里也交代不过去。不过比起名望,银钱又不算什么。”
元春对手下犯错从来不打也不骂,就是让那个犯错的人在众人面前自省,当然这人若是能知耻而后勇,立下功劳,元春不吝惜当众褒奖。
而且元春不贪婪也不苛刻,更没做过胡乱给娘家陪嫁安排肥差的事儿。公正,私心少,赏罚分明,已经足够手下尽心报效。
赵之桢从心腹处听说了元春的作为,又心安理得地给元春了几个庄子和商铺,然后这几年里对自己这部分“私房”愣是一点都没过问。
于是数年的积累,加上王爷时不时交来的“零花”,再有自己的嫁妆,元春身价十几万,库房中更有数量不菲的粮食,她也有自己的打算:她要去东北买些药材回来。当然,数量不少。将来的几年,直至王爷登上龙椅,京城都是比较安生的,但她也该未雨绸缪一番。
处置完这些,也该吃午饭了。
元春让抱琴去小厨房要个锅子——肚里的这个似乎比健儿爱吃多了,桌上摆满了盛着菜肉的碟子,王爷居然在此时回来了。
元春惊讶道:“完事了?”
赵之桢轻咳一声,“昨晚上……比我预料得更好一些。”看着一桌吃食,又看了看元春的肚子,“怀健儿的时候,也没见你吃这许多。”
“我哪知道?”元春看向抱琴,“王爷来了,多上些肉。”说着她从锅里夹了一筷子嫩嫩的羊肉放到王爷碗里,意思了一下,便自顾自地享用起来。
倒是赵之桢怕她忙不过来,自己用着还不时地给她夹菜:虽然这一胎不甚顺当,但好歹吃得香啊。
健儿见爹娘恩恩爱爱互相照顾,他也眼巴巴地瞧着父亲和母亲,“我也要。”
赵之桢和元春一人夹了一筷子蔬菜塞进了健儿眼前的小碟子。健儿心满意足地吃了半天的熟菜。
吃饱喝足,二人坐在窗边晒着太阳,健儿则被“赶出去”睡午觉……赵之桢终于起了头,“平南王算不上顺势而为,他是不得不反啊。”
前者那是有心算无心,平南王占据了大优势,后者嘛,可就正好相反了。
虽然王爷在政事大局上都不会刻意隐瞒,但元春听来的也大多是只言片语,只凭这些也足够她拼凑出个差不离的局势来了。
前世元春为了打发清冷寂寞的宫中时光,她常读佛经;这辈子,她闲来无事翻看,且仔细琢磨的全是史书。
第一代平南王也是靠着彪炳战绩得以封王,他的王妃没有生下嫡子,在其余庶子之中,第一代平南王出人意料地没有选择行兵打仗更有天赋的儿子,而是把那个一直默默无闻给父亲和兄弟做后勤和保障的儿子记到了王妃的名下。
如今看来,第一代平南王这个决定,堪称明智无比。因为开国~太~祖爷驾崩之后,登基的便是大齐公认的明君太宗皇帝。
第二代平南王几乎是力排众议,把西南特产的优质盐铁,半卖半送给了这位贤君,这番举动让平南王一系在太宗削藩时得到了保全。
若是换成那位善战但脾气火爆的兄弟,平南王这一大家子怕是“绝无幸理”。
之后的平南王也是闷头治理西南,并没显露他们在兵事上的野心,直到先帝登基,终于让他们看到了、也抓住了机会。
说起来,平南王才算是圣上真正的心腹大敌。
果然,赵之桢此时也感慨道,“父皇谋划多年,终于无需再忍。”
这句话压根就是在明说平南王造反,还是圣上占了主动。圣上自有雄心壮志,从先帝手里接了个“烂摊子”,却想给子孙留下足够稳当的家业:无论外敌还是内患,至少要消灭其中一样。
元春靠在赵之桢肩头笑道:“愿闻其详。”
“平南王数条商路,父皇直接断了九成。”
原来如此!
西南多山林,易守难攻,同时矿产丰富,但苦于耕地不足,百姓尚且不宜自给自足,更遑论厉兵秣马图谋中原。
赵之桢这会儿谈兴正浓,更详细分说道,“平南王那边总共三条商路,往正北,东北还有直奔穗州的。”
元春手下也有王爷“白送”的铺子和商队,对个中门道也有些了解:穗州乃是大齐南方第一大港,往来商贾数不胜数,当地外族人与大齐百姓混居,街面上见到高鼻深目的外族人早已见怪不怪。
而太子的舅舅正好坐镇广东。圣上一道密旨,便能轻轻松松地断掉平南王这条商路。
至于东北和正北两条路,却是要细听王爷怎么说。
赵之桢也心有灵犀地说起了西南通往东北的商路:出了西南大关,经过湖广再渡过长江,顺着运河把盐铁送至京城,至于之后的销路自有那些与平南王结盟或是一起做生意的人家接手。
这些人家多是在先帝那会得用,可在如今圣上跟前不那么得志的,当然费家算是个例外。
赵之桢揉了揉太阳穴,“我是猜不透费家人的心思,自家都出了太子妃,还跟平南王搅到一起,究竟图什么?”
后边半句他没直说:凭着费家的地位,直接去勒……收孝敬都比跟平南王搭伙私贩盐铁风险低,还赚得多呢。
元春听出了王爷的话外音,直接道,“王爷忒慷慨,一两银子就不是钱了?”
赵之桢好奇道:“哦?怎么说?”
“咱们府里都是上行下效,”元春轻描淡写道,“也就是大姑娘年轻,爱个首饰衣裳,可给她五千银子,她能花上好几年,还有得剩呢。您可知道太子的侧室日子怎么过?平时戴着的喜鹊登枝簪子,光上面的宝石就值大姑娘好几年的花销。这还只是个不大得宠的侧室呢!况且跟她们说话,她们的首饰衣裳都不见重样……就说这银钱是从哪来的?”她也隐了半句没说,连侧室都这样“嚣张”,太子和太子妃又该是如何啊?
不言自明,东宫大半的花销都是靠费家孝敬的。何况人家费家自己还有一大群族人要养活,朝中更有为数不少的臣子需要拉拢,每年动用的银钱数目自是惊人。
其实,圣上、他的妃嫔以及儿女们都不嗜奢华:都坐拥江山了,还需要跟乍得富贵的人家一样,四处显摆吗?唯独太子是个例外,因为这个嫡子来得不易,圣上和皇后都十分宠爱,甚至称得上溺爱。
皇后去世后,圣上有一段时日把对爱妻的追忆也化成关爱宠溺,全落在了太子身上:予取予求,不在话下。
好在没过多久,圣上自己也发现太子势头不对:不仅是对待下人,连对自己的兄弟以及身边的臣子,太子都是副高高在上,容不下一点不同见解的模样,且有变本加厉的迹象。
慈母多败儿,慈父亦然,圣上也反思了一回,之后便做出了一番一碗水端平的举动,关心的太子的同时,也仔细过问其余儿女,太子果然有所收敛。
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太子骨子里的“惟我独尊”,怕是很难再改过来了。
说句心里话,在赵之桢眼里,比起太子的霸道专断,大哥那份装出来的左右逢源以及“见到人才就想挖一回墙脚”的毛病,也不那么难以忍耐!
也不止是他,连父皇……怕也忍无可忍,终于狠下心除了费家,给太子敲个警钟。
因此他轻声道:“且瞧着吧。费家兴许得回原籍了。”
元春摇了摇头,“雪中送炭难,落井下石易。”犹豫再三,终于提醒道,“他们都跟平南王往来了这么多年,逼得紧了,谁知道……”
说完,她也暗自感慨:事涉太子,她都能嘀咕几句,王爷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照此以往,她只能越发“管不住嘴”了。
赵之桢冷笑道:“他家若是老实也就罢了,再动什么歪心思,仅凭太子妃娘家这一条,可保不住他们!”
元春贴在赵之桢耳边,“我不是怕费家往外传消息,我是怕他们挟持太子啊!”说着,抓住赵之桢的手腕,“您可知道当时珍大哥哥怎么往太子那儿送信儿?不管是告密还是求援,他都只用了一招,银子铺路!他买通了太子身边的大太监,还不止一个……您说,费家人做了这么久的太子心腹,太子身边的太监宫女心思就不会跟着变一变?”
费家不仅用银钱牢牢把太子绑到了自家的车上,还在十余年间彻底改变了东宫的风气:宫中贪财的太监很多,但为了银钱什么都肯干的太监,大多在东宫……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