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见孩子们高兴,她也乐呵呵的,叹息一声对碗娘说:“若孩子们在哀家身边长大,定是半点委屈都不叫他们受的,哀家的两个宝贝啊,跟着他们娘亲流落在外,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碗娘笑着安慰:“太后不必心疼,孩子在亲娘身边,就算受苦也是有限的,温大夫又不是不疼爱孩子的母亲。”
“哀家倒不是说怪她,只是你没听孩子们说吗?苏冰总是带着他们出诊,她太忙了,有时候就是想好好照顾,也没时间啊。”
碗娘点头,眸光温柔地瞧着皇上与孩子们在玩耍,碗娘红了眼圈,“奴婢好久不曾见皇上这样笑过了,笑得多高兴。”
然后,她看着皇太后,“太后您也是,许久不曾见您这样展过笑颜。”
皇太后舒了一口气,“哀家许久没这么开心了,以前那些个老臣子,没少在哀家面前哭,说皇上不生子嗣,江山后继无人了,哀家何尝不想抱孙子?但是皇帝就是这个死心眼的性子,你说能怎么办呢?每日那些嫔妃来到哀家宫里请安,都是一副苦瓜干的面容,哀家瞧着也是心烦,如今总算好了,无人再说这江山后继无人了,哀家也落得个清净了。”
碗娘笑着说:“可不是吗?这下什么麻烦都解决了。”
容贵太妃笑着走进来,“哟,这病榻前都如此热闹,哀家过来沾沾喜气。”
皇太后见她来了,进来就打趣,不禁笑骂道:“沾什么喜气?这是病气,要喜气赶紧走远些。”
容贵太妃一屁股坐在床榻前,“走哪去啊?这宫里死气沉沉的,唯独这慈安宫才有点人气。”
“瞧你喜气洋洋的,有什么高兴事吗?”皇太后问道。
容贵太妃往她的腰间塞了一个软枕,“当然有高兴的失去,咱皇太后精神,就是喜事。”
“一把年纪了,贫得很。”皇太后呸了一声。
“哀家还年轻着,”容贵太妃拉着她的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看着君泽天拿着糖葫芦在戏弄重楼,不禁笑道:“有一件事,之前没跟您说,怕您着急上火。”
皇太后神色微变,“什么事啊?竟敢瞒着哀家,你是皮痒了?”
“瞧你,还没说什么事呢,就变了脸色,是这样的,云罡的小丫头,前些日子御医说孩子娘胎里带来了毛病,眼睛瞧不见,是个瞎子……”
容贵太妃还没说完,皇太后就惊了起来,“天啊,怎么会这样的御医看清楚了没有啊?别胡诌,安逸才刚满月不久。”
容贵太妃拍着她的手背安抚道:“别着急啊,就是怕你着急,这才没跟你说的,安逸没事,苏冰去看过,虽然是先天不足,但是却是因为发育不完善导致的,现在已经好很多了,眼珠子会随着光转动,不是瞎子。”
皇太后抚着胸口,白了她一眼,“说话也不说全了,把哀家吓得够呛。”
容贵太妃笑了,“分明是自己着急没让人把话说完。”
皇太后也笑了,反拍着她的手背,“如此说来,苏冰还真是两个孩子的福星啊。”
容贵太妃说:“可不是吗?所以今日云罡命人入宫说,要安逸也认了苏冰为义母,这可是喜事啊,之前安然认了苏冰为义母,此事并未大肆铺张,只是先帝口头许诺而已,这一次……”
皇太后接话道:“这一次呢,得大肆铺张一下是吗?也好,咱老宋家许久都没办过喜事了。”
容贵太妃掩嘴偷笑,“哪里许久没办过喜事?这宫里每年都有嫔妃入宫,不算喜事吗?”
皇太后拉长了脸,“那都不是皇帝想要的,都是那些臣子硬塞进来的。”
容贵太妃摇头道:“人家说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是皇帝才登基五年,还是之前的臣子,以前吧,但凡有点荣耀的家族,都不太愿意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宫去,除非进宫便可为妃,否则,谁愿意煎熬只是如今才过去多少年?这些臣子就争先恐后地把自家娇生惯养的闺女送进宫来,这何苦啊?”
皇太后淡淡地道:“皇帝才登基不久,之前又不曾被立过太子,人脉不足,根基不深,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能为皇上诞下皇子,然后被立为太子?自己的女儿封妃封后,皇帝薄弱,那么外戚整个家族就都起来了,遇上个霸权点野心大点的,挟持太子架空皇帝把持朝政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本来只是几个野心家这样做,渐渐地就成了风气,都以把自己的女儿嫁入后宫为荣,哎,这后宫是日渐壮大了,但是死气沉沉,不,也不算死气沉沉,就算皇帝不宠幸,她们还是争个你死我活,真烦人。”
皇太后笑道:“我们当初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只是我们当日好歹也有目标地去争夺。”
“您倒是和我们不一样,没见您争夺过什么。”容贵太妃道。
“那是哀家看透了,有什么看不透呢?争又如何?哀家这一生,是出不了这皇宫的,不管位分如何,也是三餐一宿,日子简单点好啊。”
“是啊!”容贵太妃想起当年安然出生的时候,自己不也是这样争夺算计吗?为了让云罡做太子,她机关算尽,差点害死了叶儿和安然,幸好苏冰点醒了她。
所以皇太后说得也没错,苏冰真的是他们一家的福星,恩人啊。
君泽天虽然陪着孩子们玩耍,但是,两位老人家的对话也都悉数落入他的耳中。
他从不稀罕过这个帝位,当初帝位最吸引他的,莫过于苏冰会成为皇后。
让人啼笑皆非的是,他成了皇帝,苏冰却没有成为皇后。
命该如此,无法逆转。
他已经不敢再去跟天命抗争什么了,怕一旦抗争,他所爱的人,又一个个地走了。
陈雨竹,洛衣,洛凡,青儿,可儿,虽然说其中有些不是他在乎的,但是,都因他而死。
就连对皇家忠心耿耿的钟正,都因他而死。
够了,他背负的人命够多了,不能再背负苏冰的。
如果说要他选择,他宁可这样安分守己,也不敢再让苏冰置身危险中。
皇帝对于背负人命,从不放在眼里,更不会放在心上,但是或许是性格使然,又或许是与苏冰相处的时间多了,生命在他的眼底,都是十分珍贵的,容不得任何人蓄意伤害。
他无意伤害后宫那些嫔妃,所以至今也没有碰她们,既然负担不起,就不要招惹。
他无法拒绝她们的父兄要把她们送入宫来,容贵太妃说的没错,开始只是几个野心的老臣想要控制他,但是慢慢地,满朝文武像是跟风一样,仿佛自己的女儿进了宫就是莫大的荣耀。
他需要时间,最起码,还需要三年的时间。
朱方圆在三年前回京祭祖的时候曾跟他说过一个故事,是关于汉武帝的故事,虽然他不知道汉武帝是何人,但是这个故事对他很有教育的意义,朱方圆说,汉武帝在登基初期,太皇太后窦漪房粗暴地干预朝政多年,到临死才放手,汉武帝韬光养晦,换来真正的君临天下。
朱方圆还说,若是汉武帝当日一意孤行地与太皇太后对峙,早就被废掉,哪里会有汉朝的辉煌?
;如今,他也面临同样的局面,虽有外戚根基,但是外戚已经太弱,朝中霸权的臣子太多,而且三朝元老死活不退,动不动就拿祖宗法典来压他,他动辄得咎,只能是暂时隐忍。
但是隐忍终究有爆发的一日,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
他要把军权全部夺过来,才会发难。
但是要夺军权,谈何容易?有祖宗法制在,他若强行夺权,便是与祖宗过不去,御史大夫有弹劾皇帝的权利。
“爹爹,你想什么啊?”重楼见他忽然玩着玩着就发呆,不由得拉着他的衣袖问道。
君泽天收敛心神,蹲下身子含笑道:“没有,在想你妈妈为何这么久都不入宫呢?”
“忙出诊吧。”京默搭腔。
苏冰但凡不在家,都是出诊,双胞胎已经习以为常了。
君泽天伸手抚摸着京默的脸,笑了笑,心里却想着如何把他有两个孩子的事情公告天下。
但是,他有些私心,并不愿意重楼为太子人选,皇帝这个职业,不是人人都适合,做了皇帝,便要抛弃许多东西。
“怎么是忙出诊呢?妈妈现在不出诊了。”重楼说,“爹爹是皇帝,皇帝有很多银子,就不需要妈妈出去赚钱了。”
京默瞪大眼睛,“真的?做皇帝有很多银子吗?那我以后也要做皇帝。”
皇太后听得此言,扑哧一声笑了,“宝贝啊,你是姑娘家,可不能做皇帝的,要做也该重楼做。”
重楼摆手,“我才不做,我以后要做大夫的。”
容贵太妃奇异地道:“哟,这下子,可真是双方都后继有人了啊,京默做女皇帝,重楼做大夫,这不是继承你父亲母亲的衣钵了吗?”
“什么是衣钵?”京默和重楼异口同声地问。
“衣钵就是……”容贵太妃敲了敲自个的脑袋,“哎呀,哀家可不爱解释这些玩意,谁懂谁解释去,要不碗娘你来解释一下。”
碗娘笑着说:“您不懂,那可没人敢懂的,做太妃的不懂,做奴婢的哪里敢懂?”
容贵太妃笑得打跌,“瞧这老婆子,仗着跟了太皇太后多年,竟连哀家都敢取笑埋汰了。”
“奴婢不敢,奴婢有罪!”碗娘笑着请罪。
“得了,哀家可得罪不起老太后身边的人啊。”容贵太妃瞧着京默,“京默宝贝啊,你真的想当皇帝?”
京默侧着脑袋想了一下,“不知道,要不我还是当大夫,让弟弟当皇帝吧。”
“我不要,我不要,夫子说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姐姐你好坏啊。”
“干爹说夫子的话不可信,夫子想娶妈妈,是坏人。”
君泽天的脑袋轰地一声,“夫子想娶妈妈?夫子是谁?”
“夫子是妈妈的病人,也是我们的夫子,教我们读书写字的。”重楼拉着君泽天的衣袖,小声地说:“但是,干爹说夫子是癞蛤蟆,是妖怪。”
“妖怪?”
“是的,干爹说他想吃天鹅肉,是妖怪,让我们不要跟夫子学学问。”重楼说。
京默问君泽天,“爹爹,真的有癞蛤蟆精吗?”
君泽天冷哼一声,“当然有,那夫子就是,不知死活的癞蛤蟆!”
苏冰听了这话,心里很难受。
君泽天知道说错话了,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这五年,朝中风波不断,这大概是想拖沉我的人布下的阴谋。”
宋云罡问道:“到底是谁呢?”
苏冰唇间溢出一个名字:“宋云礼!”
“是他?”宋云罡震惊,“他还敢回来吗?”
苏冰道:“宋云礼曾是国师,有多少真材实料我们并不知道,也许他有足够的能力让可儿复生,而宋云礼这些年一直都没有消息,想必皇上也一直命人暗中查探他的下落,不知道可曾查到过?”
君泽天没有否认,“没错,这些年我已经派出许多人去找他,倒不是为了除掉他,只是要把他监控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不过,五年,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就九皇叔的下落都找不到。”
宋云罡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天啊,如果是宋云礼,那他这五年潜伏得够深的,五年的时间,他可以做多少的准备啊?”
“最可怕的是,我们竟毫无防备!”苏冰说。
君泽天沉默了一下,眉头蹙起,脸上生出疲惫和不耐,“皇权之争,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这皇帝的位子就那么多人喜欢吗?”
宋云罡苦笑,“当年母妃不也曾想替本王争夺吗?如今想起,只觉得可笑无知,不断地争夺,哪里比得上如今的安稳宁静?人一辈子就匆匆几十年,就算登上高位,又能如何?莫非还能活过千百年不成?再荣耀显赫,身后不都得化作黄泥?”
苏冰道:“若是人人都像王爷这样想,天下太平了。”
苏冰着实感慨,当日先帝对皇帝之位十分执着,其实先帝活得并不那么如意。
既然做皇帝都那么不高兴,为何还要执着呢?世人看不透这一点,在高位之上,他退不下来了。
君泽天淡淡地道:“罢了,要来的始终会来,如果真的是宋云礼,如果他真的不死心要来争夺这帝位,便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