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钟彦廷依旧坚信这名宫女的说辞,那么,就是昏聩无能有眼无珠了。
宁可相信下人,也不愿相信自己的手足,这事被人知道了,不是要贻笑大方吗?
钟彦廷顿觉颜面扫地,高声喝道:“来人,将这两个奴才拖下去……”
“父皇,且慢!”钟九适时地阻止了一声。
屡次被钟九打断,钟彦廷眉头深深蹙在一起,双手握紧成拳,从来没有人像今日这般挑战他的忍耐力,挑战他的威严。
“说。”
这一个字,短促而又蕴含力道,说明钟彦廷的忍耐快到极限了。
钟九也没有再放肆,一左一右望了一眼,继而选择了宫女,听方才的话,浣衣局对此事根本一无所知,倒不如这个宫女,隐藏了不少事情。
“你说父皇愿意相信一个服侍主子几年的宫女,还是更愿意相信一个服侍主子三十年的嬷嬷?”钟九的眼眸,带着一丝慈悲之色,“你只是一名小小的宫女,怎么可能与常年游历在外的和亲王有怨,若是没有不得已的苦衷,想必做不出此等陷害皇族子嗣一事,倘若你就此把事情原原本本地交代了,我可以向父皇求情,保你性命,倘若你还觉得自己有理有据,本王也无能为力了,只能说明你与行刺之人是共犯。”
钟九的话,俨然在提醒众人,一个地位卑微的宫女,怎么可能做得出陷害王爷的大事,一定有人在幕后主使。
然而,即便不用钟九提醒,钟彦廷也知道,此事绝非一个宫女能够策划的。
“奴婢……”宫女嘴唇开开合合,哆哆嗦嗦,仿佛想要抓住最后的机会,可末了,还是紧要嘴唇,只字不提。
“来人,拖下去,打到她们说实话为止。”
“皇上饶命。”
“皇上饶命。”
宫女和嬷嬷一边被拖下去,一边求饶,然而,钟彦廷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父皇,相信所谓的人证,已经不足为据了。”钟九侃侃而谈,神情冷漠,丝毫没有因为宫女和嬷嬷将面临怎样的酷刑而动容。
“是啊,父皇,这两个奴才,不知道是自己的意图,还是受人指使的,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做出这种事情来。”钟流朔别有所指。
两人一唱一和,显得默契十足。
“人证不足为据,那么物证呢,你又当如何解释?”钟彦廷将人证一事一语带过,不想再提丢人现眼之事。
他拿出一块玉佩,捏在手中,正面雕龙反面刻凤,正是遗落在东宫的那块,也是孙雯的那块。
钟彦廷正是仗着玉佩,才敢有恃无恐拿钟彦凡问罪,他就不信,钟九能把物证也毁掉。
然而,钟九的反应,一点都没有慌乱,反而成竹在胸,比起方才还要淡定。
这一次,钟流朔并没有参与任何事情,他也拿捏不住,钟九会如何毁了物证。
“父皇,你确定你手中的那块是真的吗?”
钟彦廷冷笑一声:“笑话,不是真的,难道还是……”
钟九从怀中取出一物,握住一端的红线,轻轻一放,玉佩乍然展现在众人眼前。
玉佩在钟九的手中不停地旋转,一面为龙纹,一面为凤纹,玉色竟然与钟彦廷手中的一模一样。
钟彦廷猛然站起身,盯视着钟九手中的玉佩,似乎不敢置信,这是他今日第二次失态了。
别说钟彦廷失态,就连钟流朔,以及朝堂官员无不露出震惊的表情。
世上只有两块玉佩,一块在孙雯那里,一块在庄沁那里,孙雯的那块,正在钟彦廷的手中,庄沁的那块,在皇陵之中,怎么可能出现第三块呢。
“哈哈哈……九弟,你难道不知道这世上只有两块龙凤玉吗,任凭你再怎么巧夺天工,也休想以假乱真。”钟定奚处处受到钟九和钟流朔的压制,正无处发火呢,看到这么一幕,大笑出声。
别说钟流朔,钟彦廷也认定钟九手中的玉佩就是赝品,若想使出这种手段,那么就没有什么话好说的了。
“父皇和五哥先不要急着下定论,不如先看看儿臣手中的这块玉佩再说。”钟九眼眸轻轻一移,落在刘贤的身上,刘贤被看得莫名有种慌乱,这个眼神,多么像先皇令他办事的时候。
“刘公公,有劳了。”
钟九话落,刘贤当即走下台阶,走下之后,这才恍然醒悟过来,还没有请示皇上呢,怎么就鬼使神差般地听了话,可现在退也退不得,只能厚着老脸,双手接过龙凤玉,呈给钟彦廷。
好在钟彦廷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投注在玉佩上,并没有计较这些。
钟彦廷一把夺过玉佩,将两块玉佩放在一起,细细比较,无论大小、成色、玉质、刻纹等等,居然一模一样,毫无瑕疵,竟然都是真的。
两块龙凤玉合在一起,似乎有所感应一样,居然能发出一声龙吟凤鸣。
“这怎么可能?”
钟彦廷并不相信世上有第三块玉佩,那么就是皇陵之中的玉佩被盗,皇陵守卫森严,钟彦廷并没有听到皇陵传出任何人闯入的消息,更没有什么失踪的消息,而且,庄沁是钟九的母后,钟九不可能打开目的,从庄沁手中拿走玉佩而不留下任何痕迹。
“事实正是如此。”钟九应了一声,脸上无波无澜,无悲无喜,令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让钟彦廷怎么相信,他居高临下地问道:“你这块玉佩,是从哪里来的?”
“这块玉佩,当然是六皇叔与六皇婶的。”钟九理所当然地道。
钟彦廷下意识觉得钟九就是在胡扯:“他们的玉佩,怎么会在你的手中?”
钟九轻轻挑起一边眉毛,仿佛钟彦廷应当知道事情原委才对,他微微一笑,笑得钟彦廷好像遗漏了什么。
“父皇日理万机,可能早已忘记儿臣曾经说过的话了。”钟九又耐心地解释了一遍,“儿臣之前在养心殿探望父皇的时候一言带过,六皇婶除了是和亲王妃外,还是药王谷医圣女儿兼大徒弟。”
众人闻言,除了早已知晓内情的钟彦廷、钟流朔和范烨风外,皆是吃惊不已,他们对和亲王妃的来历一无所知,几番打探也是未果,便没有再追查,反正对朝局没有任何影响的人物,没有必要花费人力物力财力打探,没想到竟然是医圣的女儿,众人始料未及。
“儿臣除了是父皇的儿子外,还是医圣的二徒弟。”
众人一听,一片哗然,这一次,叶天申却并不意外,这个消息,他一早就清楚了。
“和亲王与和亲王妃除了是儿臣的六皇叔和六皇婶外,还是儿臣的大师姐夫和大师姐,两人离开药王谷赶往京都匆忙,将玉佩遗落在药王谷,儿臣奉命背上探望皇奶奶之时,顺便带上了,正是为了交还给六皇叔和六皇婶的。”
钟九这么一解释,这个理由,简直比刺杀钟麒煜的理由还天衣无缝。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相信钟彦廷还是该相信钟九,既然人证都并不可靠,更何况物证呢?
然而,坐在龙椅上边是钟彦廷,身为官员,没有权利更没有胆量怀疑皇上。
钟彦廷攥紧手中的玉佩,最有利的证据,在刹那间变成废物,让他如何接受,这还不止,他手中的玉佩,反而还成了假物一样,显得牵强而又可笑。
看着底下一个一个不同寻常的脸色,钟彦廷岂会不知道他们在猜疑什么。
事情不可能那么巧合,钟彦凡一定到过东宫,然而本来证据确凿,如今一个一个变成诬陷钟彦凡的证据,钟彦廷想要继续证明钟彦凡有罪的话,都说不出口。
“这块玉佩,岂是说遗落就能遗落的?”
想要顾左右而言他吗?
再怎么垂死挣扎也没有用,钟九退了一步:“父皇,这块玉佩,是皇奶奶赏赐给六皇婶的,六皇婶本该时时刻刻带在身上,但微微推算,六皇婶还在药王谷的时候就已经怀有身孕,怀有身孕之人,一时有些大意,丢三落四,也是情有可原的。”
即便知道这是钟九的借口,可借口也显得堂堂正正,钟彦廷也不能反驳什么,更不能计较什么,听韩太医说过,怀孕之人,的确会有些不适症状,他没有追问为何孙遥没有早些发现孙雯怀孕一事,也没有追问玉佩为何不交到钟彦凡手中,那样显得斤斤计较,而且钟九定能找到理由,一一化解。
问题又被绕了回来,钟彦廷的处境,非常尴尬,这么发展下去,这场赌注,必输无疑。
钟九看着温和无害,实则咄咄逼人,不让对手有任何可趁之机,当真是把人往绝路上逼。
“父皇,如今六皇婶不知所踪,六皇叔心里牵挂,才入宫寻找,虽然昨日那个时辰实在不应该入宫,但事出有因,还望父皇能够体谅六皇叔为夫为父的心情。”钟九只字不提行刺之事,俨然把两间事情分开,仿佛已经替钟彦凡开罪一样,不用钟彦廷再下什么命令。
“既然还未出宫,朕自然会派人寻找。”钟彦廷应承道,有多么隐忍和盛怒,众人感觉不到,但钟九却一清二楚。
“那儿臣先替六皇叔谢过父皇了。”钟九扎扎实实地行了一礼,在众人看来,眼前的两人根本不像父子,倒是陌路人一样,反倒是还在天牢的钟彦凡,倒是与钟九更有父子情缘。
众人闭上嘴巴,不置一词。
察言观色之人都知道,到了现在这个时刻,能收手就收手,一切等有了结果再说,但钟九却任性了一回,既然已经打了赌注,就要赌个输赢。
“不知父皇手中的玉佩,是亲自交还给六皇叔,还是由儿臣交还给六皇叔?”
这俨然在催着钟彦廷当堂放人。
虽然已经证明两块都是真的玉佩,钟彦廷自然没有再收着的必要,但他绝对不会就此罢休,如何放纵随意进出皇陵之人。
“朕自会亲手交还给和亲王。”钟彦廷一字一顿。
“这自然是最好了,只是……”钟九闲闲地问道,“儿臣好奇,父皇手中的这块玉佩,当真是六皇叔遗落的吗?”
“你什么意思?”钟彦廷忍住怕打龙头的冲动,在众官员面前维持帝王的风度。
“并无特别意思,想必父皇绝对分辨地清玉佩的真假,倘若父皇觉得儿臣的为假,大可以让皇奶奶过来亲自验证,倘若两块玉佩为真,那么就是有人潜入皇陵,盗走母后的玉佩,陷害六皇叔,挑拨离间,此等行径,就是藐视皇威,轻视皇权,不能纵容,还望父皇明察。”钟九提议道,俨然暗指有人在幕后操控一切,把皇上耍的团团转。
钟彦廷今日已经不止一次听到明察二字,全都从钟九口中说出,仿佛钟九俨然知道一切,却还故作无知,看着无知的人装有知,显得讽刺。
“朕再最后问你一遍,你这块玉佩,当真是和亲王的?”钟彦廷学着钟九的样子,像是再给钟九翻供的机会一样。
“无论父皇问儿臣多少遍,儿臣的答案都是一样的,这的的确确是六皇叔和六皇婶的玉佩,儿臣不知还能如何解释?”钟九温雅的像一碗水,任你怎么怒火冲天,他还是波澜不惊,“父皇既然已经抓了六皇叔,想必也应该审问过了,六皇叔如何回答的,难道不能解释这一切吗?”
钟彦凡初闻玉佩落在东宫的时候,的确懵了,然而,他除了说明玉佩丢失之外,给不了任何原因。
无论孰是孰非,肯定有人潜入皇陵盗取玉佩,不是钟九,就是栽赃陷害钟彦凡的人。
到底谁有这个本事?
皇宫之中,到底是谁卧虎藏龙,如果钟九是藏龙,那么谁是卧虎,莫非是失踪已久的钟济潮?
庄沁毕竟是钟九的母后,钟九还没有那个胆量盗取自己母后陵墓中的玉佩,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钟九可能会对他做,但绝不可能对庄沁做。
莫非是钟济潮?
钟彦廷寻思不定,却偏向后者,此时,他忽然间想起钟九在养心殿说过,贵妃是否已然知道钟济潮的死讯。
想必贵妃是早已知道沽州的一切,这才隐忍不发,暗中谋划,先拉下皇后,除去太子,陷害钟彦凡,一个一个拔除阻碍皇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