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秦挽依,钟九的神色一片复杂。
“至于五哥,德妃无权无势,没有任何威胁,留不留五哥,也就那么一回事,可笑他还以为父皇多喜欢他似的,天天跟太子对着干,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钟流朔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愿承认,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对京都避而远之,远离那些是非。
“你知道就好,黄贵妃虽然在名位上,比皇后低了一品,但她在宫中的影响力,与皇后不相上下,皇后有些时候还得看她脸色。”
“谁让她的弟弟是禁卫军统领黄衡呢。”钟彦凡说的事情,钟流朔不是不知道,反而正因为知道的太清楚,才不想他们太过得意,助涨他们的气焰。
“既然你都知道,何必使性子呢,黄衡这些年接管了不少兵力,皇兄又对范将军忌惮,只能靠黄衡牵制范将军,但他又怕黄衡势力过大,成为济潮的靠山,怕再多一个范将军,只能借故将济潮封到沽州来稳定朝局,平衡后宫。当初之所以选择如今的皇后,就是因为不想让贵妃的势力膨胀,皇兄现在对黄衡既想打压又要借助,这件事上,闹大了,皇兄也得出面干涉,所以阿九才想息事宁人。”
“我这怎么能叫使性子呢,是大义凛然。”钟流朔辩解了一句。
“行行行,那就大义凛然吧,我们倒是无所谓,皇兄也不见得真对我们下手,只要善后的干净一点,甚至可以撇的干干净净,挽依有相府的庇护就等于有太子的庇护,皇后一定会护她周全,倒也没有什么关系,但韩太医呢?秋家呢?少棋他们?还有将军府呢?”钟彦凡列举着没有钟字这个姓氏庇护的人,“尤其是将军府,能安然无恙吗?”
“别说了,我知道了,你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钟流朔还是把话听进去了,这些年,他又不是不动脑子不看朝局的。
“阿九,你继续说吧。”安抚住暴躁的钟流朔后,钟彦凡回头对钟九道。
“否认七哥所做的一切,就代表这一切都不是他主使的,但他毕竟掌管整个沽州,发生这样的事情,没有道理不知道,所以,他不是跳崖身亡的,而是……”
说到这里,钟九一顿,不知是胸口疼痛,还是昧着良心。
“而是什么?”
“为了拯救百姓厮杀之时不慎被乱贼打落悬崖而死亡的。”
钟九才一字一顿地说完,钟流朔就忍不住了:“什么?还拯救?杀人的都变成救世主了?自杀的都变成被杀了?”
“这就是这件事所要付出的代价,他毕竟死了,我们要为此事负责,只有这样,黄贵妃才不会将矛头指向我们。”钟九解释道。
“那么烨风的士兵,我的士兵,都成了罪魁祸首吗?”钟流朔是绝对不会同意钟九将他的人作为牺牲。
“除了我们的人,没人知道你和范烨风来过沽州。”钟九断定道,自己这边的人,全都是亲信,他既然交代了事情给他们,就绝对不会怀疑会泄露什么。
“不对,阿九,你昏厥过去可能不知道,悬崖上边,还剩下一批投降的士兵,最后一看,也有三十来人,他们知道的一清二楚。”钟彦凡补充道,当时情况紧急,只忙着救人,把这些人的安置事宜都耽搁了。
“屠杀投降之人,屠杀手无寸铁之人,乃兵家大忌,非为将为兵所为,但今次,怕是要开这个先例了。”钟九蹙着双眉道。
“留不得他们的性命吗?”钟彦凡于心不忍。
“留什么留,那三十来人,不知道染了多少百姓的血,留着干什么,投降就能掩盖他们犯下的罪吗?若是这样,还要大兴朝的律法做什么?他们的罪行,按照军法处置,就是死罪。”钟流朔不似钟彦凡那样,能让对方活命绝对不会多造杀戮。
“人多嘴杂,只要有一个能让他们活下来的理由,都不用走到这一步,但他们是亲眼看着七哥跳下去的。他们跟随七哥那么久,为了活命,他们选择背叛,难保不会还有下次的背叛。而我们又无法将他们收入帐下,掌控他们,扭转他们的一切,斩草若不除根,他日总会殃及自己,想要给他们活命的机会,除非抹去他们当时的记忆。”
钟九的意思,当然是只有死人才能不会开口,而这世上,让人活命的药有,让人死的药也有,让人生不如死的药也有,却唯独没有哪种药,可以让人失去记忆。
“要是真能抹去一个人的记忆,还用得着费那么多的心思?”钟流朔一直是支持钟九的,无论如何,钟九比钟彦凡更理智,除了涉及秦挽依的事情,提到秦挽依,连他自己都变得不正常了。
“罢了,既然你觉得不行,那么就照你的意思吧。”总归还是给他们考虑过生路,往后的路不会平顺,若是再出乱子,就真的是对自己残忍了,“但别让他们死得太过痛苦。”
“有断肠草的毒就够了。”钟九的眼神,透着淡定,仿似知道该怎么处理才是最好。
“断肠草?不就是毒箭上的毒药吗?”钟流朔有点想不明白,干嘛大费周章,一定要断肠草,其他毒不行吗?
“只有中了断肠草的毒,才能让他们死得有价值,也算对得起他们的束手就擒了。”钟九道。
“难道其他毒药就没有价值吗?九哥,你说的话,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还有方才,怎么说七哥拯救百姓呢?没有恶人哪有英雄逞强的机会?”钟流朔明白的道理,没道理钟九考虑不到,这卖得什么关子。
“悬崖上边不是有黑衣蒙面人和穿着军服的士兵吗?尸体不是还没有处理吗?而死里逃生的百姓也只记得是黑衣蒙面人射杀他们,只要指认是黑衣蒙面人强行攻城,进城掳掠烧杀,而七哥率兵讨伐,摔落悬崖,那么,这一切也解释的通,至于这黑衣蒙面人的身份究竟是什么,又怀有什么目的,则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事情了。”钟九承受着身体的不适,将计划说了一遍,身体虽然虚弱,头脑却仍然清晰,不受任何影响。
“这倒是说得过去,也算两全其美,只是我的人死得默默无闻,却便宜了七哥。”钟流朔勉强算妥协吧,若没有其他人,想必钟九绝对不会甘心忍下这口气。
“他都已经死了,毕竟是你的兄弟,再怎么不对,给他留个好名声吧。”对于已死之人,而且还是自己的侄子,钟彦凡也只有惋惜之色,当初他规劝过,只是钟济潮执念太深,已经无法改变,钟九的计划,正合他的心意,唯有如此,也不算亏欠什么。
“罢了,那现在要怎么做?”钟流朔在旁边随时候命。
“七哥的尸体找到了吗?”钟九问道,他必须得确保每一个环节,都要万无一失。
“我让潘晓去找了,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钟流朔回道。
“找到之后,你们就立刻撤退。”钟九没有血色的薄唇,道出意料不到的两个字。
撤退?
“对,带上你的人马,趁着夜色,立刻启程,离开沽州,越快越好。”钟九并未要求钟流朔再做什么,而是带着催促之色,“范烨风也没有例外,他也不能在这里多留片刻,这儿只留下从京都而来的人以及药王谷的人,其他人,一个都不能留下。”
隔着两间屋子的房间,里边折射着明亮的光芒,里边的人,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只静静地感受着夜的宁静。
古朴的床上,躺着一名气息微弱的男子,俊朗的脸庞上,显得有些暗沉,在灯火的映照下,显得更加死气沉沉。
床边,坐着一名白发灰袍的老者,几日不见,显得更加沧桑,他伸手,从被子中移出男子的手臂。
男子的手臂,原本精壮而又充满力道,此刻却显得那么虚弱无力,上边可以清晰的看到五六个小点,那是针孔刺入过的痕迹。
孙遥将指尖搭在范烨风的手腕上,摸着胡须,心无旁骛地探脉。
床边,一名灰头土脸的女子,脑袋靠在床上,眼神望着床上的男子,然而眼瞳没有焦距一般,一眨不眨,似乎在发呆,飘摇的光影,投射在她的侧脸,半明半暗。
毒箭射来的一幕,又跃入她的脑海,范烨风飞蛾扑火般的身影,又骤然闪现,自从悬崖上边下来之后,这一幕,怎么也挥散不去。
“医圣,少将军现在如何了?”贺升站在孙遥背后,探头探脑。
每隔两刻钟,孙遥和秦挽依都会交替着给范烨风把脉,时时刻刻跟进范烨风的病情。
秦挽依说过,换血之时,已经耽误了最佳诊治时间,虽然已经保住性命,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有其他后遗症,什么失明、失聪、失语等等,秦挽依当时每说一次,他都吓出一身冷汗,所以每次把脉,自然不能有任何懈怠。
他何时见过范烨风这副一点攻击性都没有模样,哪怕受伤,都是屈指可数的几次,这次倒是好,差点把命给丢了。
“余毒才排清,脉息还很微弱,不过这小子身体比常人强健,恢复的也快,只能等到他醒来之后,才能确定他的身体是否还有哪里不适。”孙遥松开手,将范烨风的手放入被子,侧首,看到秦挽依傻愣愣呆着的样子,一阵嫌弃,“这小子是为了救你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老子放下东门的事情陪你在这里,你倒是好,脑子里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秦挽依回过神,仿佛在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不过没有争辩,仿佛连吵架的心力都憔悴了。
“师父,你说我是不是特招人厌烦呢?”秦挽依的神情淡淡,没有急躁也没有动怒更是没有魂魄一样,倒真是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那里。
“你还真有自知自明。”孙遥嘴上说着这话,但心里没有这个意思,放在平日里,秦挽依肯定张牙舞爪找他理论,争得面红耳赤,不过,此刻的秦挽依,却是默认了一般,安静的承认一切。
“难怪大家看到我的时候,似乎都不太喜欢和友善。”秦挽依仿佛在回忆,眼神带着一丝茫然,又似在追忆什么,“我记得烨风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还是在葫芦山错缘亭,我们两个还看不顺眼呢,我嫌他冷漠无情,没有伸出援手,任由我们遭遇追杀却冷眼旁观,他嫌我碍事,差点坏了他追捕九指快刀的大事,若不是无缘的十叔子出现,不知道他会不会放下武器。”
若是这样发展下去,还能有什么交集吗?
不知不觉中,当初争锋相对的人,何时成了生死之交呢?
他们两个相处,也不过短短几天啊。
她有什么值得让范烨风拿性命相救,她又该拿什么偿还这次欠下的一命呢?
“秦大小姐,你不了解少将军而已,当时他并不是见死不救,而是寻找最佳时机而已,是你一直在误会。”贺升替自家躺着一动不动的少将军解释了一句。
误会吗?
可就算不误会,又能改变什么?
“或许吧,只是任飞呢,当初我私自出逃,想必他心中早已埋怨我了吧,还有阿轩,初次见他,我就骂他矮冬瓜,心中肯定没少骂我,韩木头也是,我知道了他心底隐藏的秘密,有谁允许自己的秘密被人窥探呢,还有……他,当初还以为是他处处针对,哪知是我自找的。”秦挽依回想着过往发生的一切,哪一次不是她不怕死地触犯他们的底线,如今能够活到今时今日,还真是奇迹了。
“老子待你已经够客气了,难道还不够友善吗,药王谷的东西,已经任你取用,地方任你往来,老子待那两个兔崽子都没这么友善过?”孙遥一阵破口大骂,仿佛被误会一般,心里憋着一股气,却永远不会藏着。
“老头子师父,原来这就是你的友善啊。”秦挽依挠了挠头,“我还以为是交易呢。”
孙遥一听,吹胡子瞪眼睛,药王谷这么多徒弟中,他对秦挽依已经不薄了。
“老子……”
秦挽依慌忙开口:“老头子师父,你见一次我,就会发火一次,要不你还是回东门帮忙吧,烨风的病情已经稳定了不少,这儿由我看着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