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怀疑以童氏无利不早起的性子,再加上姜春事事霸道惯了的脾气,这娘俩儿今儿个怎地突然到访。便见史妈妈来到许氏跟前,笑呵呵奉上封家书。
“老太太一听二房有喜事,心里高兴得什么似的。这不,之前还胸闷着,这些天却突然好起来。又去佛堂里念经诵佛,直夸二老爷和太太孝顺。”
这话熟悉呀,哪回老太太要逼迫二房,不是这么个开头?
七姑娘顿时坐正了身板儿,看看体态丰腴,双下巴,唇上长了颗黑痣的史妈妈,再看着许氏展开信笺,涂了丹寇的尾指高高翘起,指甲在纸上一行行描过去,最后笑着将书信搁到一旁。
“这事儿妾身做不得主。既是老太太有命,自然还要问过大人的意思。倘若几位不着急离开,还是在府上多住些时日。”
姜瑗敏锐从许氏面上瞧出丝冷意典型的皮笑肉不笑!
果然的,凡事跟不怎么着调的二姑娘沾上边,决然不会平静得了。
“故而二姐姐带我来此,便是为的此事?”
继昨日在太太屋里被许氏不动声色打发了,今日姜春等不及亲自找上门来。没逮着她人,又跑到四方斋里求了姜昱,总算将姜瑗一路拖拖拽拽,拉到荷塘水榭里“谈正经事”。
先是忆起幼时大宅里几个姑娘如何亲近,情分不浅。又说自二房离去,她每日都惦念得慌。最后提了各自终归要嫁人,日后还需相互帮衬。
就在姜瑗被她虚情假意,念叨得快要瞌睡之际,二姑娘总算切入正题。却叫姜瑗大吃一惊。
“二姐姐不是已经在议亲了吗?怎地突然又想去官学?太太说了,三姐姐也是在相看人家,出阁前不宜外头走动。更遑论是远行。”
七姑娘这话已经说得十分明白,这么荒唐的事儿,不成!可惜二姑娘从来不是好好听人说话的主。
握了她手,姜春话里带着傲气。“爹爹那官职,明年才能有着落。这时候议亲,不是凭白叫人占了便宜?拖上大半年,将来只会嫁得更好。”
姜瑗静静看她,几年不见,二姑娘依旧眼高于顶!
“上回大房太太还说,替二姐姐看中两位品貌俱佳的俊才。只差最后择定一人,交换庚帖。如今又要反悔,这要如何跟人家交代?”
陈世美还是发迹之后才抛弃糟糠。大房“过河拆桥”是不是早了点儿?这哪里是世家该有的做派?
“入了官学,身价自然水涨船高。到时候哪儿还看得上这波人。再说了,府上何时嫁女儿,自然是咱们说了算。交代?没拜堂成亲,要的什么交代!”
姜瑗算是彻底开了眼界。“都史大人二姐姐也觉着不好?”
都史乃是郡守属官,负责出使各县,也是个油水丰厚的官职。大老爷没官身,靠着老太爷荫蔽,能与这样的人家结亲,不算委屈了姜春。
“衙门小吏,也敢攀高枝?没脸没皮,忒的做梦!”姜春不屑轻呸一声,净白的脸上全是鄙夷。
眼看是说不到一处,再呆下去也没了意思。姜瑗借着整理发丝,趁机挣脱开她拉扯。
“二姐姐若是想去官学,妹妹哪里做得了主。还是去求了爹爹的好。”
“这不想着七妹妹年岁小,不急于一时。今次若能主动让了姐姐这机会,往后再去也使得。”索性抱了她臂膀,姜春打得好盘算。
姜柔虽与她交好,可五姑娘心思深,怎可能放过这大好机会。倒是七妹妹平日没见得如何机灵,说不定哄哄她,就能叫她松口?
若是七姑娘主动提出要谦让她这做二姐姐的,精明如许氏,也再难推拒。
这是当她作蠢人了呢?姜瑗好笑。
总算见识了童氏教养出来的女儿如何了得,不得不佩服这人脸皮之厚,竟是面不红心不跳,就这么耍赖拽着你,像是一句不答应,她还真能赖着不走!
“二姐姐应该听说过,世子到府上做客,早见过了五姐姐与我姐妹二人。如此,便是拂了世子好意。”
“这又如何?世子何等身份,见过也就罢了。难道还能记得你不成?”
姜瑗无奈望着她,偏过头去,再不欲理会。
她倒是希望那人能忘了她,可是能么?
“二姐姐无需多说。此事,妹妹不能答应。”
方才还乐呵呵的人,转眼已横眉冷对。“当真不肯?”
偏转过头,姜瑗再不吭声。
亭外水面波光粼粼,石板桥下有几对在鸳鸯戏水。对岸种了芦苇,一支支葱翠碧绿,远远看去连成一片,只看着已心生想往。若是没有姜春痴缠,此处赏景倒是怡然。
眼见她这副模样,二姑娘气不打一处来。
“好你个姜瑗,不过是自私自利,贪慕虚荣的小人!平日里装出一副温温顺顺,万事好商量的样子。这会儿四下里没人,怎么着,知道耍横拿乔了?当真以为去了麓山官学,就能让你飞上枝头?七妹妹别忘了,再怎么能耐,出嫁时候,老太太终归说得上话的!”
用力甩开她手腕,姜春尖利的指甲划破她肌肤。这般放了狠话,已是带了胁迫。
“嘶”一声倒吸一口冷气,姜瑗呼痛赶忙收手。只见白生生的手背上,三道口子触目惊心。
鲜少动怒的七姑娘彻底沉下脸来。不是为着姜春伤了她,而是此人分明是故意!此刻姜春眼中警告,一丝一毫,纤毫毕现。
本以为这人跟小时候一样,目中无人已是极致。如今看来,心肠也坏了。
“小姐!”被屏退在外的崔妈妈见此情形,急忙抢近前来,执起自家姑娘的小手,越看越心疼。
“二姑娘,这事儿您做得太过了!总要到大人跟前说理去!”崔妈妈护主心切,不惜以下犯上。
姜春抖一抖裙摆,冷哼一声,带着婢子扬长而去。
那样桀骜的身影,看在姜瑗眼中,越发坚定她早有的决心。
“小姐,您要是疼,千万别忍着,叫出来才好。”刚进了桃花坞院子,崔妈妈已高声唤人打来热水,又拧了热巾子,小心翼翼替她擦拭。捏着毛巾的手因了心疼,连带心头惊怒,竟是止不住的发抖。
一旁站着的春英,早气白了脸。实在没想到,许多年不见,二姑娘竟学得这般刁蛮!
安静坐在锦凳上,姜瑗冲身前两人安抚笑笑。方才眼中的怒意早已散去,又恢复了温暖平和,看起来便叫人舒心。
“先前是疼的,这会儿好多了。”
“七妹妹伤得如何?”突然间,远远传来大爷姜楠的声音。语气很是焦急,还在门口已等不及问话。
撩起帘子迎出去,果然见得姜楠姜昱并肩而来,两人俱是阴沉着脸,显是怒极。
“伤在何处?”待得看见崔妈妈捧起她小手,姜楠眉头越蹙越紧。姜昱则是冷冷站着,盯着她面沉如水。
“无干之人先行退下。大夫到了赶紧带进来。”握着她另一只臂膀,将人扶到屋里坐下。姜昱一身霜寒,盯着她一瞬不移。
姜楠不解,怎地看起来,二弟这火气,竟有几分是冲着七妹妹去的?
“这次又是为的什么?竟让你乖乖听话,跟了她出去?”先前在四方斋,他本想严词拒绝。若非她抢先应下,眼里有透着祈求,他岂能放人?
便是如此,他也多留了个心眼儿。派福安暗地里跟随,没想到还是出了事。
崔妈妈春英等人都被盛怒的姜昱赶了出去,屋里只剩兄妹三人,这时候,姜昱问话少有顾忌,犀利非常。
姜楠疑惑着,来回打量这兄妹二人。尤其是低垂着眼睑,两手平放在膝头,紧紧抿着唇瓣的姜瑗。
这还是他头一次看见七妹妹这幅模样。五官依旧漂亮,少了笑意,目光似是……沉静?
被他二人沉默凝视,知晓逃不过去,姜家七姑娘只得别扭着给了句实话。
“此番机会太难得,不舍得错过。被二姐姐划破了手背,却是个意外。”
不得不承认,便是她善于察言观色、揣摩人心,也有估算不到的时候。
然则,即便受了皮肉之苦,今日这事儿,她也绝不后悔!
送走了大夫,被赶过来的许氏和几位姑娘一一探望过,姜瑗总算得了清净。托这次意外的福,伤口痊愈前,再不用被姜昱押在书房。
七姑娘满足扒在窗口,望着桃花坞里春光融融的秀色,嘴角不禁勾起个甜笑。
“二弟这气也该消了。七妹妹不过是为了三妹妹的婚事,看不过大房横插一手。方才七妹妹不是也说了,此事过后,大房再不占理。太太完全可驳了大房一番‘好意’。”
姜楠姜昱一道赶来,这时候自然也一同回去。两人俱是好风仪,当先沿着游廊往前边去。
府上扫撒的婢子忍不住偷看两眼,偷偷红了面颊。大爷屋里已经有了通房丫头,二爷明年也该挑个婢子。就不知何人有这样的福气。
“大哥你莫要被她骗了。”姜昱想起姜瑗方才那老实样子,只觉实在可恨!
“大哥想想,还在老宅时,姜春与她关系就不睦。那时候,面对比她大四岁的姜春,她可曾真就被欺负过?便是姜春自以为占了上风,阿瑗又何时与她计较过?每次她身边崔妈妈说要向太太告状,她总是笑着拦了人。为何这次却偏偏默不作声,任由事情闹到府上各人兴师动众,挨个儿到桃花坞里探看于她?”
不愧是最了解姜瑗之人,姜昱只稍微一想,就知她有所隐瞒。
听他这么说,姜楠也慢慢品出些味儿来。
对啊,七妹妹自来是府上最好说话的人。很少与人争执,更懂事得不愿爹爹和太太为她操心。
“三妹妹的婚事……”
“太太本就不会同意。便是因此顶撞了老太太,郡守府第一个出嫁的女儿,也绝不能嫁个寒门商贾!”
毕竟是妇人家,眼界太窄,只图眼前利益。更不会知晓二房已被赵国公府所看重。
老太太一定是被童氏说动,瞧上了韦家的财帛。可南阳姜家祖宅,当家虽是老太太,做主的却是老太爷!
姜老太爷可不会眼睁睁看着一干无知妇人,毁了二房大好前程。
可惜啊,姜家到底是军功起家,一夕之间兴起的世族。比起那些动辄几百年传承的名门望族,到底根基浅了些。莫不然,家中也不会有这等上不了台面的妇人。
“那七妹妹这是……”
姜昱紧绷着下颚,素来不苟言笑的脸上,多了丝凝重。“怕就怕,她想的远远超出你我想象。挑了这时候,经她这么一闹,这事儿闹到自来疼爱她的太太跟前,绝不会与童氏善罢甘休。此次怕是要和大房撕破脸皮。”
“爹爹岂会答应。”姜楠不觉好笑。为着府上两个小姑娘拌嘴,至于两家跟着闹腾起来?
轻哼一声,姜昱脸色越发阴沉。
“本来只是三妹妹的婚事,至多两家人闹得有些不痛快。可事关七妹妹要被人占了去官学的机会,爹爹便是再孝顺,也不能不顾及世子的颜面。若是姜家大房随便出来个丫头,都敢将世子的谕令当做儿戏,欺上瞒下。大哥以为,国公府可还会容得下这样的姜家?”
乍一听他这么一说,姜楠突然停下脚步,脸色也跟着不好。“你是说……七妹妹有这等心计?”
“这等心计?大哥终究小瞧了她。”
“昨日太太除了召游姨娘说话,三妹妹的婚事,再未对旁人提起。游姨娘也没胆子违逆。为何她就偏偏能猜到,更以此搪塞你我方才一通质问。”
“姜春跟着童氏过来,她早料到事情不简单。若是只关乎三妹妹,姜春过来却是为何?阿瑗太聪慧,今日跟姜春出去,应该就是存着打探的目的。没想到事情闹到最后,姜春竟动了手,给了她最好的机会。”
“原本老太太遮遮掩掩,只想背着人送了二姑娘去官学。于老太太和童氏看来,世子开了恩典,便不会对一个十来岁的女娃娃上心。暗地里谦让一个名额与大房,该是没有妨碍。”
“可这事儿被阿瑗闹得请了大夫,又惊动了太太,算是掀了那块遮羞布。郡守府为维护国公府和姜家的颜面,必定得表个态。”
越听越吃惊,姜楠揉揉眉心,总算明白姜昱为何这般大的火气。想一想,复又劝他。“这事怪不得七妹妹。若是你我为人兄长的,更有担当,哪里还轮得到七妹妹为府上操心?”
姜家大爷紧握着拳头,总算体会出七姑娘用心之深。便是连太太的声名,也一并顾及了。事情传回老宅,对外只会说两个姑娘相处不好,这才急急分开了,各自领罚。
果然,夜里郡守大人回府,头一件事就是召二姑娘、七姑娘到跟前问话。一旁坐着的,还有许氏、童氏,连着老太太跟前得意人史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