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于三姐,面容憔悴,凄凄切切,衣裳单薄而寒酸,浑身上下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那副原本玲珑婀娜的身子,如今看上去竟像是在那单薄的布衣里头晃荡一般。而那以前带着点儿婴儿肥的小瓜子脸如今看上去便是一副尖酸刻薄的感觉,那头原本飘逸乌黑的青丝也成了一把枯草,斜斜地盘在头上,两边儿还各插着一股廉价的雁型铜钗,可无论怎么瞧,于三姐也再不复当年那般妩媚明朗。
她如今这副瘦骨伶仃的模样,又哪有当年那个未出嫁的少姑身上的半点风采?!
不过……此刻,她分明应该是在彭府里禁足啊,又怎么会在胭脂巷里鬼鬼祟祟的呢?
“咦……这位娘子,你这是在……”红扣一脸奇怪地看着身前这个总是低着头还躲躲闪闪的衣着寒酸的妇人。
“嘘!小点儿声!”三姐忙转过身看满脸怒意地盯着身后这个红衣小姑娘猛瞧。
“这位娘子,请问你找谁啊?!”红扣正从外面买脂粉回来了呢,刚才她就瞧见这个妇人在销金窟外头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难不成是来偷东西的?!
“那个……咳……小姑娘,我打听个事儿啊,你知道这里那个叫什么小云雀的住在什么地方吗?”三姐原本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可这些年的磨难都把她的棱角给磨平了,所以在有求于人的时候她还是算是有礼有节的。
“你……你打听我云雀姊姊做什么?!”红扣满脸戒备地看了三姐一眼。
“你……你认识她?!你是认识她的是不是?!”三姐也顾不得红扣和小云雀的关系,只是两眼通红紧张激动地看着红扣。
红扣闻言心思动了动。
“你是谁?”红扣尽力使自己面上看着和刚才没什不同么,可在她握紧的拳头里却满是汗津津的。
“你……你问这个做什么呢?”三姐的脚也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红扣笑笑说道:“这位娘子,我帮人是有原则的,你说……万一你是杀人放火的坏人呢?!难不成我也要帮你不成?”
“呃……要的……要的……我……我娘家姓于,夫……夫家姓彭,乃是彭家的……彭家的七少奶奶……”说到最后,三姐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弱——曾几何时,她于三姐也竟然成了这副藏头藏尾的胆小鬼模样儿了?
红扣闻言转了转眼珠子,倒是想了起来。
这三年来,小云雀已然代替了小桃枝在销金窟的位置,成了青阳镇上一等一的名ji,她平日里接触的厮混的,也尽都是些富贵人家公子哥儿。
红扣知道,小云雀近日来倒是勾搭上了一个什么诗礼之家的公子,那人红扣也跟着偷眼瞧过几回,听说还是个有功名在身上的,长得也是人模狗样的,红扣倒是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自家云雀姊姊口口声声将他唤作“彭七郎”。
看这情况——想必那彭七郎的娘子寻上门来了。
这是个好机会呀……红扣不禁心中暗喜。
“原来是彭家的七奶奶。”红扣笑眯眯地朝三姐行了个大礼。
三姐这几年来素来被人轻贱惯了,红扣这突然一下给她行礼,倒把她吓得不知所措起来。
三姐下意识地低下头往后退了几步,默默地看着红扣给自己行完了礼,三姐眨了眨眼睛又砸了咂嘴,也不知道咂摸出了什么意味来,只是觉得心里酸溜溜的,眼睛里更是酸溜溜的。
红扣行完礼又笑道:“彭七奶奶,我可以给你指路,可是……你也知道,我们这么做丫鬟下人的若是要做这种事情,那担的风险可不小……所以……”
三姐从红扣的话里读出了银子的味道。
可是她身上哪怕是一文钱都没有了。
“彭七奶奶,您可是大户人家的少奶奶,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您总不会在这些小节上跟我们这种下人争吧。”红扣又眯上眼睛笑了。
这几年,她跟着小云雀跑前跑后,那些吃的喝的玩的耍的,她跟着小云雀也一一都见识了不少,一个人,一旦眼界开阔起来,就连她的心眼儿都跟着长了不少——如今的她,在丫鬟里头,也算是能独当一面的人物了。
三姐咬咬牙,也只得忍着心痛从干瘦的手腕儿上褪下一只镶嵌着并蒂菱花的银镯来——就这还是她当年嫁到彭家的时候从娘的手里抠出来的一样首饰。
小云雀斜着眼睛扫了银镯一眼,这并蒂菱花的银镯若是拿到市面儿上那也算是样好东西了,可这若是在大户人家里,也根本算不得什么上台面的物什。
不过……这位彭七奶奶的出身和境况她也从小云雀那里听闻过,瞧她现在这副寒酸的打扮,竟是连销金窟的丫鬟也不如的。这样想来,这银镯子也是于三姐如今能拿得出手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了吧。
也罢。
红扣收了银镯,便让三姐跟在她身后假装是来替小云雀浆洗衣裳的妇人。
红扣这几年权力大了,在销金窟里的面子也大了起来,于是她二人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了销金窟的内院。
“彭七奶奶,这里便是我云雀姊姊的半方居了。”红扣示意于三姐停下脚步,然后悄声在半方居外头说道。
“就是这儿?!”于三姐闻言连忙抬起头环顾着四周。
只见这半方居外头佳木茏葱,奇花闪烁,而且在那花木深处的石隙中还曲曲折折带出一带清流,而那半方居的门栏窗槅都是细雕出来的新鲜花样,并不像寻常馆阁那般用朱粉来涂饰,还有那规矩整齐的水墨群墙,以及那凿成西番莲花样的白石台矶……
面前这一切又让三姐的心里重新燃起了怒火——一个千人骑万人跨的小贱人,她也配住在这种地方吗?!
于三姐只要想着那个下作卑贱的小云雀竟然经常在这神仙般的地方与她的彭七郎夜夜笙歌如同神仙眷侣一般,而她这个做正经娘子的却要在那个见不得天日的地方受尽磨难——一想到这里,于三姐的心里就好像同时被几千几万只蚂蚁啃噬一样难受!
三姐正气急败坏地往屋里冲,没料到正好从屋里突然走出一个三四十岁的老女人。
三姐被这老女人吓了一跳,可是她还没开口呢,她便被那老女人嘀嘀咕咕地说上了:“哼……哪里来的贱婢……慌慌张张的……还真是个眼皮子浅的……”
于三姐就这样被人说得一愣一愣的,她还没开始还嘴呢,那老女人便一路嘀嘀咕咕地走了出去,而她身上那股浓烈呛人的桂花香味儿熏得三姐头都晕了。
三姐还正欲追上去开骂呢,但她又转念一想,算了,现在她也顾不得这个老娘们儿了,她这次来的重点可是小云雀啊!
可是三姐却没注意到,那个领着她进来的红衣丫鬟,却在不知不觉间躲到了院子里的茏葱的茂林后头!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