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里。
商阙将玉笛塞回腰侧,淡淡看云姬一眼,就要转身离去。
“主子。”
紫衣女子有些凄楚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商阙并未回头。
“你莫非喜欢方才那个女子?”
男子这才猛地回头,眸子里冷意无边。
“我的事情何时要你来管了?”
云姬嘴边苦笑愈深。
“那便是了。”
她望着商阙的目光里有同情,有无奈,有同病相怜的苦痛。
“可是她却连看都未看你一眼呢,这样也好,”云姬说着,轻轻地笑起来,然那甜腻的笑颜却无法将内心哀伤遮掩去一分。
“也让主子你知道,我这十几年来,究竟是什么心情。”
商阙看着女子一步步朝他走来,眉头愈蹙愈紧,任云姬素手抚上他的脸,漆黑如墨的眸子里一片清冷。
“主子,你都未曾了解过我,怎知她一定比我好呢?”
商阙面色不变。
“那你又如何得知二弟一定比我差?”
一句话戳中女子伤处,云姬呆在那里,连手下动作停滞都不自知。
商阙这才抬手将女子纤细玉臂拂开。他衣角凛冽地扫开身侧花草,大步流星地离开。低沉的声音洒落在身后。
“莫忘了,我早已不是你的主子。”
云姬扯着面上苦笑,素手紧紧捂住心口,她轻缓地蹲下身子,任清泪如珠,砸进厚实的泥土里。
树上,黑影兀自轻叹一声,一个眨眼便没了踪影。
白蔲自场地回到客栈还不过一炷香时间,喝杯茶都未来得及,弱冠男子不知怎么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白蔻淡淡瞥他一眼。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很重要?”
“当然重要了,”男子自顾自坐在白蔻一侧。“知道你的名字我日后才能报答你啊。”
白蔻知道他说的是神医桂冠的事情。
“无需报答,你只消对得起这个名号就行。”
男子不自觉挠挠头。
“我就是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个名号……”
白蔻又瞥他一眼。
“你来找我何事?”
男子面上一阵羞赧的笑意。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
“白蔻。”
女子说完就欲上楼。
晌午的比赛着实消耗了她不少精力,如今她只想回房休息,养精蓄锐好应付酉时的到来。
然而她小瞧了弱冠男子的难缠程度。
“我叫裴以舟,家住蜀地,日后若是有能帮得上忙的,姑娘说一声,在下定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蜀地?
白蔻眸子一亮,索性又坐了下去。
“说到帮忙,我这儿还真有棘手的事情……”
女子说到此处顿了顿。
“姑娘尽管开口。”
“我想让你帮我查一件事。”
白蔻说着,面色就认真起来,她凑近他,语气低低的。
裴以舟被她影响,也是一脸正色。
“一月前,有人经商途径巴蜀,被当地水贼所伤,身中剧毒。我想知道这伤人的水贼是谁,有何来头。”
“我当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裴以舟听完有些失望,但还是拍了拍胸脯保证。“这事容易,包在我身上。”
白蔻看着他的神色,有些疑惑。
“你有把握?”
男子的视线瞥过来,一副“你莫要小瞧我”的表情。
“我爹可是渝城知府,这种事情,小菜一碟。”
白蔻嘴角不禁轻抽。
这人从头到脚哪一点能看出知府公子的样子来?
“待我查清事情该如何与你联络呢?”
裴以舟不知白蔻心思转换,开口问道。
白蔻顿了顿,跑到客栈柜台取了笔墨,写了地址给他。
“江都?倒是个好地方。”裴以舟接过白纸边看边评价。“百草堂……我好似在哪里听过啊。”
白蔻刚想问,就见男子猛地抬了头看她,眸子里塞满不可置信。
裴以舟上前按住白蔻的肩膀。
语气是惊喜而又激动的。
“你是白术的徒弟?那个神医的徒弟?”
白蔻轻轻拂开裴以舟的手,语气疑惑。
“有什么不对吗?”
“不不不,太对了!”男子拨浪鼓似的摇头,又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我就说你小小女子怎生这般厉害,果然名师出高徒啊。”
白蔲实在累得不行,想着酉时要去董府找络腮胡子拿解药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心思来应付裴以舟。
便下了逐客令。
果断而又决绝。
裴以舟有些呆呆的,眸子一转就扬起笑容来。
“我走我走,反正我还会再来的。”
语毕,就大步流星地踏出了客栈。白蔲望着男子的背影,轻轻地打了个哈欠,抬脚上楼休息了。
原本只是打算小憩一阵,不料睁开眼时天色已经大暗。
白蔲眉心深锁,算了算时间。
酉时差三刻。
暗骂自己一句,女子便匆忙起身。
到董府时已是戌时,夜幕如漆,董府高高翘起的屋檐下挂着两盏八角玲珑灯,明明该是温暖宜人的光,白蔲却觉得怎么瞧怎么诡异。
她推了推门,府门“吱呀”一声打开,在黑夜里荡着回声。
轻唤了两声,无人应答,白蔲才轻手轻脚地沿着石子路找了过去。
是在那个小黑房里找到董烟绯的。
白蔲推门时,络腮胡子被绑在一根木柱前,美丽冷艳的女子立在对面,手中正拿着一把细小的弯刀,刀尖滴着血,她的声音冷冷地抖落进夏夜燥热的空气里。
“当真想死?”
看向络腮胡子,他的面上血迹斑驳,伤口可怖。
白蔲不可置信地看向董烟绯。
片刻,便走上前去夺了她手中的刀。
女子面色淡淡的,无所谓地看白蔲一眼。
“这便是你说的法子?”
“只要能拿到解药,什么法子有那么重要?”
白蔲竟一时答不上来。
的确,只要能拿到慢夭的解药,无论什么法子她都会去尝试。可是这个西域毒门掌事何其无辜,人毕竟不是他伤的。
白蔲轻轻开口。
“所以你拿到解药了?”
董烟绯瞥她一眼,面上有些失落,裙角在地上拖出一道旖旎的弧线,她就那样昂首走了出去,像是九天而来的仙子,周身裹着冷意,那冷里塞满了不可言说的骄傲。
白蔲却在那高傲里看到了丝丝点点的落寞来。
轻轻地叹口气,女子再一次将目光凝在被绑着的络腮胡子身上。
他的目光近乎呆滞,已没了晌午的阴鸷狠毒。
白蔲从袖中取出方帕给他擦了血迹,这才轻轻开口。
“莫要怪她,她也是关心则乱。”
络腮胡子看向她的眼神是不解的。
她是关心则乱,那你寻解药又是为何?
“没有解药,不出三日你也会死。又何必呢?”
“不是解药的事情。”
络腮胡子说着,面上的伤口好似又要开裂。
白蔲有些困惑。
“那是为何?”
“我在等你。”
女子眸子里疑惑更深,不解他话中何意。
“圣手大会时来不及问你,你既是有苏合水的解药,可是江都白十七的徒儿?”
白蔲只看着说话之人,并没有答复。
络腮胡子的话却没有停。
“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你既是他的徒弟,我将这解药给你也无甚大碍。然……”
“什么?”
白蔲下意识地问道。
“我要你帮我寻一样东西。”
女子看着络腮胡子的眼神定定的,她稳了稳心神。
“如今你还有什么资格来与我谈条件呢?”
“就凭我这条烂命。”
那声音里有掌控一切的得意。
言下之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白蔲按了按眉心,疲惫不堪的模样。
“你说。”
“我要你帮我寻一把匕首,五寸长,刀身纹着合欢花。”
络腮胡子的话说完,白蔲的眸子已是覆了迷雾。她的手不自觉抚上腰间,语气却是平静的。
“你找它做什么?”
络腮胡子眸中有解不开的结,白蔲看不懂,只觉得心头闷闷的。
“这你无需多问。只要能将这匕首找来,别说是解药了,就是我这条烂命,你若是想要,也尽可拿去。”
白蔲的疑惑更深了,腰间的手不自觉加深了力道。
犹疑了一阵,自腰间取出匕首来。
“你说的,是这个吗?”
络腮胡子只看了一眼就作势要冲上来,所幸是被绑着的。
他的表情伤痛而又震惊。
“合欢怎么会在你这里?”
“你也无需多问,只消告诉我解药在哪就好。”
络腮胡子的眼神紧紧地凝在匕首上,生怕它会突然消失一般。
“你把匕首给我,我就将解药给你。”
他的声音急急的。
“看来,你并不是很想要。”
白蔲说着,就欲将匕首扔出去,被络腮胡子急急止住。
“我给你我给你。”他说着侧了身。“在怀里,你自己来取。”
女子小心翼翼地将手探进络腮胡子怀中,取出三个色彩不一的瓷瓶来。她轻轻摇了摇,空无一物。
“将白色和黑色瓶子倒入红色瓶子里。”
络腮胡子赶在白蔲发问前开口。
几个动作下来,女子惊讶地看着从红色瓷瓶里倒出来的药丸。此刻,她终于明白,为何世人都说这慢夭无解,哪里是无解,只是这种解药的方式太出人意料而已。
“把合欢给我。”
络腮胡子见白蔲取出解药,急切开口。
白蔲此刻极度兴奋,已顾不得考虑那么多,只照约定将匕首放在他腿上,便捧着解药冲出了董府。
秦楚,等我。
小黑房内,络腮胡子看着腿上安静躺着的匕首,上面的合欢花扬着美丽的弧度,似是要绽开来。
时隔几十年,我们终是再见面了。
董府屋顶上。
两道身影与墨夜融在一起。
一道身影微微弯下了腰,拱着手,声音轻轻地,带着尊敬。
“堂主,何时实施计划?”
站在黑影身侧的另一人目光凝在白蔲离去的身影上,声音温润如玉。
“明日。”
深黑的夜空散落着几颗孤星,闪烁在这在暗色长河里。
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