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杨家的老仆人打开大门探出头四下张望之时,门外哪里还有陆飞和白娘子的身影,只有来来往往的行人。
“谁这么无聊,敢到杨府来逗乐,哼!”杨家仆人一脸埋怨的嘟囔着关上门,刚转身却见杨家大奶奶李氏站在大厅前。
“杨福,谁呀?”李氏一身得体的衣衫,看起来不过三十岁上下,人长得很标致,做为杨家的长媳,她很注重仪容。
“回大奶奶,没人,许又是哪个泼皮,无法无天了,等二位郎君回府时定要好好教训他们一番。”
杨家的男人常年在外,府里尽是女眷,个个模样也都是百里挑一的,再加上一个杨家三妹的艳名,自然是引得这汴梁街头的泼皮无赖等等汉子的垂涎,只是他们忌惮杨家的家势,不敢正大光明的行事,却时常在夜里或是无人时在杨家外面弄出一些动静,以满足他们那些不安好心的念头。
陆飞临时变了想法,在杨家的仆人猜来,倒成了无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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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白娘子紧走几步,上前问陆飞:“门都敲了,咋又不进去了?你怕见那个杨家三妹?”
陆飞摇头一笑,道:“不是怕,是不太合适,杨家兄弟在边关与辽人浴血奋战,我却在后方打他们妹妹的主意,这只是其一,其二,杨老令公早已亡故,父母不在,长兄弟为父,杨三妹的婚事怎么说也要先问问杨延昭的意思,免得日后落人口实,你说是不是?”
白娘子咯咯直乐,抱剑在胸笑得香肩一抖一抖的,道:“我怎么觉得自从大闹汴梁之后,你这胆子却一天比一天小,瞻前顾后,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陆飞吗?”
陆飞倒不觉得,反问道:“当真?”
“哼!”白娘子道:“我看你是官当得越大,心气就变得越小,与其说是谨慎,还不如说是进取心不足了。”
陆飞叹惜一口,摇摇头苦笑道:“也许吧,以前我孤家寡人,死了不过多个一坟头,现在却是有着一堆人要照顾,就说你吧,我一倒台,你又会成会朝廷的通缉犯,那宫里的周皇后的下场可能比杜皇后还不如。”
白娘子不置可否,只是静静的跟在他身后,陆飞已经不再是那个毛毛燥燥的愣头小子,知道替关心他的人考虑了,这不是进取心的缺失,而是一种让人感觉安全的稳重的成熟表现,白娘子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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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大唐朝廷送外边关和各州县的诏令大多都有了回音,不出陆飞和政事堂的几位宰相所料,州府绝大多数都直接上书表示大唐代宋乃顺天意的大义之举,短短月余,原大宋拥有的四十二州之中已有三十七州的官员摇身一变成了大唐的国土。
一封封喜报雪片般往汴梁送来,陆飞看到这些紧张的心也稍稍有些舒缓,只是悬着的心还是没有放下,因为还有数州和几位边关大将的顺表没有送来。
这天,陆飞正在政事堂与薛居正和吕端等商议大唐的税收是不是仍按前朝的旧例实行,大唐初立,国库里除了耗子屎啥也没有,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为大唐当家的几位宰执也变不出钱来,不是因为他们能力不足,而是因为政令不通,唐代宋的变故在地方上还没有完全缓过气来。
陆飞是殿前司的人,本没有资格参与政事堂的商议,只是这大唐是他一手扶起来的,他的地位之重人人都清楚,个个只是心照不宣,政权、财权、军权人想都紧紧的握在手里就随他去吧,乱世之中,想要推陈出新,还真的要这种手握军权的人物在主政。
正在商议间,忽然有人来报,说是江南传来消息,前朝亲王赵无佑已为前朝殉节,随同而去的还有其王府的家眷数十口,地方官府上书来问该如何处理前朝亲王的身后之事。
整个政事堂里的几位宰执听到这个消息谁都默默无语,到底是前朝皇帝之子,多少有些念旧之情。
陆飞看了看薛居正和吕端,心中欣喜道:“二位相公,大唐是礼仪之朝,对前朝旧人当以包容宽厚之策,今陈王薨世,你们看该如何料理呀。”
陈王一死,去陆飞心中一大事,现在没人会打着陈王的旗号为前宋招魂了吧。
二位宰执面面相觑,心道:还不是你暗中下的黑手。
虽然他们心里对陆飞的手段很是喜欢,但也知道应该这么做,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呀。
薛居正缓缓道:“陈王提领江南以来,多施贤政,让大战后的江南能快速安定,他功在天下,唐宋交替之际,匹夫无罪,怀壁其罪,薛某建议以亲王之礼厚葬吧。”
陆飞没必要去计较一个死人的死身之名,当下也大方道:“薛相言之有理,我朝海纳百川,对这等忠义之人应该予以褒扬,那就请薛相公入宫秉明此事吧,就说我同意你的意见。”
薛居正倒是没想到,但凡后来的王朝无一不是对前朝人或事都是一种极尽诬蔑的态度,方才好显得后朝的得位之正。
“谢陆殿帅大度。”薛居正一时之间对陆飞也肃然起敬,年轻不大,心胸却是如此的宽广,难得,难得呀。
又过了一会,几名书吏快速而来,抱着一堆文书之类的东西,一股脑的堆在陆飞和几位宰执面前。
其中一文吏秉道:“边关诸将的复旨到了。”
众人闻言都一齐睁大了眼睛盯着那一堆文书,放在最上面的赫然写着‘秦凤经略使田重进谨奏’。
满屋中,人人都是忐忑不安,这些奏疏的出现即将会带来一个答案,大唐是否会安然无恙的从前宋手里接过政权。
待众人一一将这些奏疏遍阅,所有人的眉头都拧得紧紧的,不是书上字不认识,而是这一堆奏疏怎么看都像是事先商量好的,竟然出奇的一致,尤其上每个人的疏里都有一句话:尊奉大唐李氏为天下之主,职部请求朝廷赐给便宜之权,永镇驻地,听调不听宣。
陆飞一脸纳闷的看到薛居正和吕端,嘟囔道:“他们这到底是甚意思?何为听调不听宣?”
薛居正自知天下祸事不远,无奈之下深深叹息一口,语言变得很缓,道:“简单些说就是这些人名义上是大唐的臣子,实际上却永远不进汴梁,朝廷可以调他们征战,却无权过往他们的管辖之地,而且他们的官位和权力用不着由朝廷赏罚……可能连他们的继任者朝廷都爱莫能为。”
陆飞一听就火了,当即一下就将手里正看着的一份奏疏给扔到地上,喝道:“咋的,这是想割据为王呀,不行,唐末之后,天下大乱,民心渴望天下一统,他们这是想重回战国时代,此事我决不答应。”
吕端苦笑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清点着奏疏,而后才用一种有些悲观的语气道:“秦凤经略田重进,河东节度刘光义,河北节度符昭寿,永兴军节度慕容延昭,岭南镇守使郑恩,看看,个个都是跺跺脚天下都要抖三抖的人物。”
吕端的话并没有夸大的意思,可能说得还不够直白,这些人都是久镇一方的大将和重臣,大部分都是汴梁鞭长莫及的边关之地,而且更是个个手里都有着比朝廷都不弱的雄兵,换句话说,大唐这个小朝廷不知不觉间竟然被这些心有不甘的臣子们给包围起来了。
不管这些人是不是事先约定好的,光是‘听调不听宣’的话就明显是在和新朝搞分庭抗礼,而且是直接以奏疏的名义送来,那就是说很快这消息就要传遍天下了,朝廷就是想瞒也瞒不住了,可能用不了多久,为大宋招魂的前朝遗老遗少就会蹦出来。
薛居正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在他的想法里,有人不满新朝是肯定的,但那只会是个别现象,地方再怎么强大水也漫不过朝廷,这当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陆殿帅有何想法?”薛居正似乎觉得自己投靠新朝是不是太草率了,没准这大唐的寿数还不如前朝,看这些奏疏,大唐分崩离析就在眼前。
陆飞知事态严重,一时之间他也没有很好的对策,只是淡淡道:“先不公开,能压多久压多久,先试探一下,几只蚂蚱还想翻起大浪,哼。”
陆飞一拂袖走到了门口,临出门时又转过头死死的盯着那一堆让他咬牙切齿的奏疏,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白娘子说的没错,我不应该瞻前顾后,该用用铁腕手段了。”
薛居正没明清,问道:“陆殿帅说甚?”
陆飞哼哼道:“杀鸡敬猴,我倒要看看谁敢第一个蹦出来,薛相公,请你入宫之时,奏明皇后,请皇后召这五人进宫朝见新朝,凡不来者,以抗旨论罪。”
吕端忙道:“他们目前还倘无反意,陆殿帅就不怕将他们逼反了?”
“他们反与不反都是迟早的事,早了早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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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几天之后,边关驻将上书的事已经传得汴梁人人尽知,殿前司里更是风声鹤唳,每每上值时诸将之间突然少了许多客套话,人心隔肚皮,谁也猜不到对方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这其中会不会有人趁火打劫,里应外合勾结边关驻将攻打京城?谁说得准。
一时,禁军四大主力军心浮动,人人不安。
陆飞虽是看在眼里,却也无能为力,禁军他没有调动的权力,只是名义上的殿前都点检,名义上统领整个禁军,实际,他只能调动捧日军,他甚至不敢将禁军的四大主力调走,因为他怕这些人一走就再也不回来了,说不准还会加入到叛军的一边。
寇准去江南组建虎贲军才刚刚开始,新式火器的还处于试制之中,这几天陆飞去工部造办处好几次,火器的制作由戴雄亲自掌管,场所是秘密的,里面工匠日夜留守,在火器没有大规模制作出来之前他们没有人可以活着离开。
听戴雄说,用来制作火枪枪管的铜管根本经不住压力,几次试射之后就会出现炸膛之事,到现在至少有十多名工匠双眼被炸瞎,很多人落下了残疾。
陆飞心急,却也帮不上忙,他只能给他们提供一个火枪的大概模型,至于怎么造出来,他不不如常年在工部造办处做事的工匠们。
离开工部,陆飞心里一团遭,火器暂时是帮不上忙了,要想解决朝廷的边关压力还得另想办法。
听白娘子说几天前皇后将杨家三妹单独召进了宫,说了好一会话,有说有笑,气氛很是融洽,临走时皇后还还赏赐了她很多东西,陆飞不由得想起来了,杨家军不正是河东节度使符昭寿的将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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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上礼物,陆飞再一次登了杨家的大门。
陆飞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对杨家的二位夫人秉明了来意,不过陆飞从她们脸上并不惊讶的表情上马上就猜到了,可能皇后上次召杨三娘子入宫时就已经提出来过。
陆飞现在是汴梁城里首屈一指的大人物,权倾朝野,杨家的二位女眷自是不敢直接回绝,直说杨三妹的婚事要先征得他们夫君(杨氏兄弟)的同意,她们可不管做主。
对于陆飞的亲自上门提亲,杨家之人哪敢怠慢,马上命上飞马传书去往雁门,只是这数千里之遥,回信往返是需要时间的。
陆飞这几天没事就往杨府跑,却从来没有见到过那只闻其名未见过其人的杨家三妹,这一来二去,他那忧虑的心倒有了一丝宣泄之地,好吧,朝廷派往边关传唤众将的文书也是需要时间往返的,再这段时间里,拿下杨家是解决符昭寿的重要筹码,但在这事上,心平气和的泡上杨家三妹才是重中之重。
几次去往杨家都没能见到三妹,多少让陆飞有些自嘲,咋的,这娘们是在有意避着我?看不上我?
这日,陆飞又一次来到了杨家,当然,是由陆飞的正室没藏黑云出面,因为他一个男子不太方便经常出入只有女眷在府的杨家。
黑云在前厅赔着杨家二位夫人闲聊,陆飞却是借口要参观一下杨府,独自一人离开了。
当他转到杨府的后门口时,却见一名小娘子正缓步登上了马车,虽然离得远,但也看得出来那是一个小美人,却不知道她是不是杨家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