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之上,寒风凛冽,陆飞所领的千军万马踏泥冰而行,沿途经过一些军堡,有人问起何处来的兵,陆飞只作答:禁军操演。
这一万马军涌涌而动,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只知道好像上头很严肃,来了一位新近在军中很红的人物为将,陆飞,对这个名字全军上下既熟悉又感到陌生,大军从汴梁出发时还默默无闻,转眼几个月过去就连当今官家都下旨褒奖升官了,此举也着实大大激发了将士们的积极性,只要有军功,名字早晚会传到官家耳朵里。
陆飞此行没有正式行的行军令,打的只是一个突然袭击,在他刚从晋州出发时,李继隆也很配合的将这半年多来辽军南下滋扰的桩桩事汇总报了上去,一句话:辽军屡屡滋扰,已致边民千余百姓丧生,牲畜被掠逾万,边民不堪其扰,末将李继隆已命部将左厢第一军都指挥使陆飞领军前往边地作武装巡边,以遏止辽军气焰,六七日便归建,余部已遵旨班师归京。
这一纸奏疏已然将陆飞推上了险地,若是挑起边衅,那就是陆飞不听号令,擅自行动,李继隆顶多一约束不力。
就在陆飞他们北上之时的几个时辰后,李继隆下令全军班师,只留了左厢第一军的余部在晋州等侯。
北国风光,万里雪疆,陆飞领着一万马军,沿黄上北上,从坍塌的长城豁口处进入了辽国朔州境内,辽军在这里没有什么防备,这也多亏了寇准的声东击西之计,寇准派出的探子一到朔州城就大肆散步谣言,说宋军不日将以雁门关为跳板北伐,不管此事是真是假,朔州的辽军兵备道都不得不重视,派人一打听,果然,雁门关如临大敌,关上更是多添置了几倍的守军,因为驻守在雁门关的宋军守将杨延昭也听到了谣言,说是辽军不日大举南侵,也当然不能不重视,当即四处派出探子,并点齐兵马,要出城巡视。
这种谣言其实瞒不了多久,用不了三五天双方都会知道这是有人在故意散播,但陆飞只要这三五天就足够,朔州的辽军目光只要被雁门吸引过去,他就可以快速通过。
也不是说辽军在朔州的防备空虚,只是自从辽国建国之后,已经快百年了都不曾有中原王朝的军队到过朔州的记录,打不过只是小因素,最大的原因就是朔州的地理位置,这里处在农业文明和草原文明的交汇处,过了朔州就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汉人王朝要这种不能种出庄稼的地没什么用,也不感兴趣。
种种原因,陆飞几乎是没有作任何隐藏就从容的通过了朔州,他也用不着隐藏,黑压压连天接地一万马军,又是身处树木稀少的草原边缘,想藏也藏不住,还不如大摇大摆的冲过去,所幸,辽军的注意力此时全放在了从雁门关出来的杨延昭一部上。
过了朔州更是一马平川,只一个白天,陆飞等万军就已急行了两百多里,突然出现在武周城外那一处处光秃秃的山坡下,周围的草地上还残留着一堆堆没有完全融化的冰雪,漫山遍野荒草幽幽,风一来,卷起枯草漫天飞舞。
大军很快集结,陆飞只是大概清点了一番人数,少了百十多个人,估计是行军途中没跟上,这并不重要,陆飞当即下令让所有人暂作休息,人马皆饱食,同时也派出几名探子乔装打扮一通混进了武周城。
伏在冰冻成铁的山坡上,陆飞和几名兄弟盯着几里外那朦胧的武周城郭,看不真切,但从那城楼上的旌旗来看,辽军没有如临大敌和防备,城下还有三五成群的牧民和商队进进出出。
铁捶嚼着枯草问:“大哥,咱干嘛停下,瞅这样子,咱能打他个措手不及呀。”
陆飞点点头,道:“话虽如此,但到底是攻打坚城,这周围的辽军可是咱的十几倍,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全吃掉了。”
曹克明揉揉通红的鼻子道:“大哥的消息够严的,连咱兄弟到现在才知道咱要做什么,其实我一路上就在猜,只是没想到大哥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可是大哥,朝廷下旨伐辽了?没听说过呀。”
陆飞嘿嘿一笑道:“朝廷不让咱打咱就不打了,你们几个能不能升官发财就看这一仗了,放心,打败了官家自会砍我的头,与你们无关。”
铁捶咧嘴一笑,竖起大拇指道:“大哥仗义,这也算孤军作战了,大哥,这一起冲进了城,咱是不是撒丫子抢了痛快,俺可听说了,这武周城里可是辽军的大本营,钱粮堆积如山哪,咱这次发了。”
古之战争,与君主来说驱人之国最重要,与上将来说,胜利最重要,与全军将士来说,能在战争当中抢多少粮钱是他们唯一的动力,尤其是攻城战,几乎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破城之后乱兵可以肆无忌惮的疯抢屠杀之日。这最能提升全军的士气,升官的机会毕竟太渺茫。
陆飞见探子一时半会之间不能返回,作战命令也无法现在就下达,但军令或者说战前动员令现在到是可以说说,只是不能太张扬,这里是辽国境内,陆飞将哨兵在大军四周一里开外潜伏下来,他则将五兄弟都聚在了身边,作了一次简短的战前令。
陆飞道:“这次行动,风险很大,战斗一旦打响,不出半日远在云州的辽军铁骑就会过来增援,所以,一会打进了城,任何人不准私自抢掠,这武周城虽是辽地,可城中百姓多为汉人,少杀无辜,只准按计划行事,令行禁止,我若下了退兵令,所有人必须给我退出城,别为了一点钱财把命留在这他乡土地上,想必大家都知道武周城是什么地方,前是云州,后是朔州,左边是阴山,辽军若是前后一堵,咱这万把人都不够给人塞牙缝的。”
铁捶嘟囔道:“那咱冒这么大的风险,图个甚?”
陆飞道:“图个晋升之机,别老想着发战场财,眼光要放远一点,只要这一仗打出咱们捧日军的威风,那还怕以后没仗打嘛,我要让远在汴梁的官家一想到打仗就想到咱们捧日军,咱是禁军的一面旗帜,硬仗非我们莫属。”
边上的罗成一听,一脸茫然道:“好到是好,可真要这样下去,咱哥几个过几年还剩几个。”
陆飞哼了一声不悦道:“瞅把你吓的,咱是当兵的,想要前程就只能拿命去拼,要是怕死,趁早回家抱媳妇,以后别说是老子的兄弟。”
罗成忙尴尬笑道:“大哥别急呀,我这不随口一说么,咱这命值几个钱。”
陆飞白了他一眼,继续道:“都明白了吧,闻鼓而进,鸣金速退,来如风去也如风,武周城咱不是要打下来,这地我们要了没什么用,那城里囤积的数十万石粮草才是目标,一会等探子回来,我会给你们下作战令,现在你们分头去各自的军中传令,就一句话‘不准恋战,服从命令,违者斩’。”
众兄弟各自了然,分别退走,几个时辰后,探子终于回来了,将城里的情况大概简要说了一通,果然不出所料,武周城一派祥和,完全没有作任何的防备,连城门的守兵都没多少,城墙上也少见辽军守卫,这也不惊讶,内城,又不是在战时,哪会有严密的防范,谁又能想到宋军会出现在这。
只是时间仓促,探子没能一一将城里的布军探明,好像也不太可能探明,据早有的探报,这武周是座小城,西临黄河,三面立城,成一个月牙形,周长不过八里,驻军不足万人,此时不在战时,肯定是散布在城里休整。
红日西沉,夜色是在旷野上最好的进攻掩护,陆飞取出临行前寇准那份锦囊妙计,却是只有短短四个字,和一份武周城的简易地图,看得出来这是寇准手画的,地图很容易看得清,就是一份武周城内外结构图,标明了辽军的屯粮和兵营大概位置,按图上箭先标示,大军先突袭城南最繁华处,也就是辽国贵族的聚居地,北城,攻其所必救之处,但这只是佯攻,用来牵制城内守军,禁军主力则快速推进,直取东城的屯粮处,一部战斗一部专嗣放火,速战速决,最好能在天亮前结束战斗。
陆飞不得不佩服寇准的运筹帷幄,感情这小子对武周城的布局早就了如指掌,怪不得人自称云游天下,想必这天下所有的山川地理以及城池构建都在他那脑袋瓜子里装着呢。
打下武周,陆飞不是很担心,唯一的难处就是如何退走,看寇准在地图背面留下的四个字‘壮士断腕’,陆飞心里隐隐有些不忍,其实他也是这么考虑的,只是真做起来真的太难了,他不是戴恩,戴恩可以为了一场胜利不惜用两万条人命去换,他没有这个抉择,但既然寇准都这么说了,想必连他也都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全身而退了。
弃车保帅,目标达成之后,陆飞就要悄悄退走,留下一部分完全不知情的人在那与辽军死磕,好像这一幕陆飞似曾相识,有部电影叫集结号,说的就是小分队为掩护大部队撤离而全部壮烈的故事,虽是惨烈却又是那么不得已。
看完寇准的部署,陆飞在心底艰难的做出了决定,将信件收了衣底,遂作出了进军的部署。
以三十人为先锋,扮成普通百姓,化整为零,先行潜伏进城,伺机而动,攻取南门,得手之后,举火为号,打开城门,引大军入城。
很快,三十名敢死队已挑选出来,脱下军装,将一路上遇到并看押起来的百姓的衣服换了下来,扮作贩夫走卒,三三两两朝南门而去,没有懈怠任何武器,这里是辽国,里面有不少从四面八方敢来的商队或牧民,这些人都随身配有武器,在街市上用来捕猎的刀箭也随处可售,进去再见机行事。
敢死队走后,陆飞召集了各级将领,在残存的雪地上简单勾勒出战场示意图,三军再次分组,待城门火起之后,以铁捶为将,统人马两千,直取北城契丹贵族区,那里也是辽军的军营重地,没有命令不准撤出战斗;待北城打起来后,由曹克明统五千人马直取东城粮仓,攻敌为次,放火为上,任务完成后快速从南城退出,不准恋战;陆飞则和罗成、张江共统三千人在南城驻守,给进城的禁军守住退路。
同时也向云州和朔州方向都派出了大量的探子,随时监视辽军的援军动作。
命令下达后,众兄弟显得既紧张又兴奋,在辽国腹地玩这大动作还真的是够刺激,有种刀尖上跳舞的感觉。
陆飞让众随从都退下,只留五兄弟在身边,他的表情很沉重,牛皮靴踩踏着雪地上的地图脉络,而后又抬头看了看那灰蒙蒙的天空,天很快就要黑了。
众兄弟不知陆飞为何显得这般压抑,曹克明试探小声问着:“大哥可是有什么话没说完?”
陆飞看了众人一眼,招招手让大家都围聚过来,轻声道:“我们这是一支深入辽境二百多里的孤军,没有任何的后援,想必你们都知道,烧掉武周粮仓容易,难得只是怎么退回去。”
曹克明也是带个兵的人,一听便明白了,小声道:“大哥于我恩重如山,断后之事,我义不容辞。”
陆飞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不管是谁留下断后,都会陷入辽军的重重包围,不可能有人能生还,大战一起,辽军数万铁骑几个时辰就能到,往哪跑。
陆飞道:“你的带兵经验比我丰富,攻取粮仓非你莫属,断后之事……”
铁捶一晃肩膀道:“俺来,事情总得有人做,俺贱命一条,若不幸战死了还请几位兄弟帮俺照看一下家小。”
罗成在边上用手肘碰了他一下,嘿嘿笑道:“你这厮能舍得下你那婆娘?还是我来吧,铁捶兄弟连个种都没留下。”
张江胆子小,但也是战火中锻造过多年的汉子,这种时候他不会认怂,正要开口,陆飞却摆手道:“都别争了,咱兄弟义结金兰,一起来就要一起回,断后我不会让你们去,不是我徇私,谁都不应该死在这,可这是打仗,铁捶,你那所领的三千人必须像钉子一样钉在北城,不准后退,天亮后再见机撤出城,能跑出几个算几个吧,你,若见东城粮仓处火见冲天,你悄悄退走,到南城与我会合。”
铁捶当下就明白了,瞪着眼看看众人压着声音道:“那不是把他们全卖了?”
陆飞无奈道:“事有轻重,我没办法一一周全,一切听天由命吧,这两千人都是老兵,见势不妙他们会选择投降的。”
罗成也心有不忍,插口道:“可是……”
“别可是了!”陆飞沉声道:“义不理财,慈不掌兵,日后我若有能力,一定会照顾好这些人的家眷,就这样,不准走漏风声,下去准备吧,铁捶,盯着南城,一旦兄弟们得手,你就要头一个冲进去,猛打猛杀,将所有辽军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天已暗,夜空中闪着几颗昏暗不明的星星,干冷的风吹着所有人的脸颊,冷。
时间过得很慢,陆飞的眼睛一直就没有离开过几里地外那黑沉沉的城郭,突然,只听一阵微弱的嘈杂声随风而来,愈演愈烈,从兄弟都从地上直起了身。
陆飞一抽腰刀,喝道:“上马,准备进攻!”
千军万马在黑色下整装待发。
又过了一会,终于见到那南城的城头上大火冲天,连上面那混乱的人影都能看得见,也不知是哪方的人不时从城头滚落。
铁捶见状后,当即操起一对铁锏,在马上高叫道:“兄弟们,年年只有辽军欺负俺们,今天俺们要让这些契丹人血债血偿,跟老子杀进城去。”
大军铁蹄震地,在黑色中犹如一条黑色的巨龙在地面狂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大火升腾的南门席卷而去。
陆飞于高城处观战,只见铁捶的人马在城门口并没有遇到什么抵抗,顺着城门直接就冲了进去,他当即对曹克明道:“曹克明,直取东城粮仓。”
“诺!”
第二波禁军再次扑了上去,陆飞随后跟进。
一进城,城里已是尸横一片,城门处也没有多少战斗,看样子辽军的守军还来不得赶过来增援,而那个莽汉铁捶已经顺着街道直扑北城了。
陆飞快速控制南门的防务,登上高高的城头而望,城中已是鸡飞狗跳,哭喊声连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