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将陆续赶到知州衙门,一个个垂头丧气,昨晚一战,死了一堆军官,这些还能活着到行辕听号令的人也算是上辈子积大德了。
此番由潘美代使帅权,说是戴恩因伤不能理事。
堂上今日是宽敞多了,不似以前那么拥挤,一战之后,有近一半军官没能活下来,陆飞混在人堆里听着,周围的人他还是不认识几个。
战报只是简短说了一下,战损潘美没有透露,估计还没来得急统计,只说自从大军围攻龙州至今,已歼敌三万五千,并李继迁以下共俘获党项人一千二百有余,缴获军械马匹无数。
然后潘美又让各军的随军主薄统计损失人数,报上来,同时也要将各军在战时是如何行动的,斩敌多少,哪些人该记功等等,反正就是一堆统计的事,每次打完仗都会这样,朝廷好按军功发赏和抚恤阵亡将士。
而后又让各军的主事将损失的军官报上来,并提名候补之人,行辕甄选之后就让他们先行代任,战事还没有结束。
说完这些,潘美又说现在延州城一下涌进来六七千伤兵,延州小城无力救治,医药也不足,于是便让右厢都指挥使石保吉拔一部分人护送一半伤兵去临近的晋州去医治,陆飞的第一军也在护送之列,陆飞还在纳闷这石保吉临阵脱逃是不是该治重罪,却听潘美正在叫他。
原来还是朝廷赐婚的事,陆飞从党项人那里抢走了没藏黑云,按那边的习俗这婚是要成的,天使又当着大家的面宣读了一遍圣旨,实授陆飞第一军都指挥使之职,加授利州刺史,赐他班师之后在汴梁与党项大族之女没藏氏完婚,同时赏金五百两,锦缎百匹。
论功行赏,禁军能取得这么大的战果,有一半和陆飞的误打误撞有关,现在得到这样的赏赐也无可厚非,连官家都亲自下旨褒奖了,也就没人不服了。
把陆飞的第一军调离前线是潘美的意思,这次从汴梁来的旨意中就包含了一份意味深长的密旨,西北的战事不宜久拖,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见好就收,以战止战,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西北和平的局面,潘美颇为赞赏官家的英明举动,蜀国和辽国才是大宋的心腹大患,大宋新创,国力不容许禁军两线作战。
现在党项新败,大宋携大胜的余威逼党项人接受城下之盟是最合时宜的,这中间有一个就是至为关健的,李继迁不能死,更不能让他失去在党项人的中威望,否则他一死,西北又要乱成一盘散沙,各方势力争夺王权。
没藏氏在党项内部举足轻重,能拉笼总比竖敌好,陆飞以大宋禁军将领的身份娶了没藏黑云,肯定是对双方都有好处,也可算作是出于对边境长治久安的政治联姻。
但这份圣旨没有公开,只是官家远在汴梁给前线的将士提个醒,别和党项人结仇太深,结仇太深就是为明天的开战埋下了伏趣÷阁。
所以,潘美不希望陆飞继续参加前线作战,不能让他在党项人眼里成为恶人,他是没藏家族的女婿,也是党项人的女婿。
军议散了之后,让陆飞很意外的是临阵脱逃的驸马石保吉不仅没有受到惩罚,反而潘美还当着众将的面褒奖了一番,什么即时回援延州,什么守城有功等等云云,潘美还当着众将的面将石保吉这一所谓的‘功劳’写进了功劳簿,日后的升迁肯定是少不了。
人比人气死人哪,戴恩不计生前身后名拼来的一场惨胜,却成全了这一群皇亲国戚,到底是出身来的好,朝里有人好做官,在哪都好使。
回到第一军的营地,陆飞让随军主薄将人员的损失名单和各级军官的缺额做一次清查,该补缺的要尽快报上去,这左厢第一军由于调离了前线,用将上面也不是太讲究,又是下级军官,所以陆飞报上的人员名单几乎潘美没有反驳,但有一点在这所有的人员任用名单中,陆飞没有写上一位自己的兄弟,按陆飞的想法,西征的胜负已经不重要了,主帅都战死了,就算是仗胜了那又有个屁用,全军上下没有一个人能逃过责罚,但凡现在爬上去,有一个算一个日后都得倒霉。
陆飞还在猜测,戴恩的尸体一定已经被潘美找到了,只是密不发丧,至于朝廷是怎么安排这善后之事就不得而知了。
一时之间,陆飞被官家亲自下旨升官又赐婚的消息快速传开,第一军的营地都快被前来恭贺的人给踏平了,连很多级别比陆飞高得多的人都来了,最让陆飞感到意外的是连驸马都尉石保吉也纡尊降贵亲自跑了过来。
陆飞明白他的目的,这次去晋州,石保吉是以受伤要求撤回后方医治为由,但实际上这晋州虽然远离了党项人的势力范围,可离辽国却更近了,特别是宋军大举进攻龙州的时候,辽国已在边境上陈兵三四万,若不是有大宋雁门关守将杨延昭在那时不时搞点小动作,说不定辽军就趁虚而入杀奔延州而来了。
这次陆飞和石保吉去晋州,实则去的作战部队只有陆飞的第一军,石保吉则只带了一队贴身的百人卫队,要是晋州真有什么敌情,这点人可应付不了,还要指望陆飞这第一军,再加上官家刚刚对陆飞的褒奖,俨然让他成了军中的红人,石保吉再傻也不可能在这时候触陆飞霉头。
石保吉这次来不光是恭贺陆飞高升,还将那匹白马也带了过去,并说愿赌服输,白马归陆都指挥了,离开时还不望留下一句话:从今往后,还望二人捐弃前嫌,同为朝廷效力。
待众贺喜之人离开,曹克明看着石保吉那假仁假意满脸堆笑而离开的背影,很是不解的对陆飞道:“大哥,石驸马竟然能来主动示好,意外呀,这是有意想拉笼您吧?”
陆飞卸下盔甲,换上了一身束身常服,窄衣窄袖,是汉服和胡服的结合体,穿在身上人显得很精神,他将四兄弟都叫到跟前笑道:“石驸马主动示好这不正是你们乐于见到的事吗,你们不也想我与他和好吗?”
罗成咧嘴笑道:“那倒是,不过他这一主动还真琢磨不出来他想干嘛,堂堂驸马爷,又身居高位,他犯得着拉笼大哥吗?”
陆飞嘿嘿笑道:“人这叫慧眼识珠,知道大哥我将来的前程不可限量,对了,这次第一军各级指挥的重新任命,我没有提你们几个上去,你们不会对我有什么怨言吧?”
铁捶嘟囔道:“怨言倒没有,只是觉得大哥对戴恩大帅留下来的人比咱兄弟亲,说到了咱都是兄弟,既然有了空缺又岂能拱手让人,若是这第一军的军官全都是咱哥几个,那还不铁板一块,军威大震哪。”
陆飞切了一声道:“就知道你们有这想法,连你铁捶都知道往这方面想,你说官家是不是也能往这方面想,哦,全军上下都是我的人,我想干嘛呢?在军中拉山头搞派系呀,你想害死我呀,你知道这军中隐藏了多少官家的密探,小心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还有,我觉得你们也不用太着急,别看现在很多人一步登天,这只是表面现象,日后有他们哭的时候。”
曹克明紧张道:“大哥听到什么风声了?”
陆飞道:“那到没有,只是这自从三川口一战之后,党项人也撤兵了,咱禁军也在就地修整,你们看到没,这几天连一丝再战的迹象都没有,我估摸着这朝廷十有八九是不想再打下去了。”
罗成皱眉喃喃道:“不能吧,党项主力都死光了,连李继迁都作了俘虏,咱禁军不正好乘胜追击,一劳永逸的灭了党项吗?”
陆飞笑而不答,其实他也不是很清楚这里面的事,还是曹克明在那喃喃自语:“照大哥这么说,好像也在理,党项亡了对我朝没什么好处,西边的回鹘正在兴起,对了,朝廷是想借助党项人的势力遏止回鹘的东进之势。”
陆飞一拍他的肩膀,笑道:“不无道理。”
罗成插口道:“那既然朝廷早有此意,为何还让我们来打这一仗?”
陆飞道:“不打疼党项人他们是不会乖乖听话的,还真别说,朝廷里的这些位宰执还真有过人之处,有远见。”
明天就要去晋州了,陆飞让随军主薄将官家赏的五百两金子和百匹锦缎给拿出来分了,他没有分给军中的部下,只五兄弟一人分了一份,原因就是他不能太张扬,私自拿钦赐之物分下部下,那就有收买人心之嫌,轻则治大不敬之罪,重责来个图谋不轨砍脑袋都有可能。
四兄弟人人怀里都揣着沉甸甸的,嘴上更是乐开了花,一人一百两黄金,兴许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些钱,这钱若是在汴梁那都能买个小宅子。
铁捶咧着嘴道:“跟着大哥就是有指望,这才多少日子,就弄了这么些黄白之物,呵呵,发达了,俺婆娘要知道俺大哥赏了这么多钱,那还不得乐晕过去。”
陆飞道:“瞅你小子这点出息,这就让你找不到北了。”
众兄弟哈哈大笑。
铁捶自觉失了面子,忙一正色瞪眼道:“以后俺铁捶就一心一意跟着大哥,立大功,当大官,发大财,玩最俊的娘们,咋的,你们不也是这心思吗?”
五兄弟一时面面相觑,愣了一下,随后便是一同前仰后合,人人心里也都明白,所谓的结义兄弟那不过就是一个幌子,真正能把大家拧成一股绳的只有利益,情义只是一种可有可无的纽带。
看着这些分出去的财物,陆飞不怎么心疼,他不再是那个一心想发财要出人投地的陆飞,他更是李唐十三卫,是亲眼看着故国沦丧的那个六郎,他要做的事再和钱财无关,他要将大宋王朝连根刨起,在这条路上,不管是谁挡了他,他都要先下手为强。
分完财物,陆飞让人去把随军主簿给找来,以便交待一下大军明天的行动,随军主簿很快赶了过来,三十出头的年岁,姓许,身材瘦弱,甚至有些尖嘴猴腮,一说话还老喜欢挤眼睛。
陆飞大至交待了一下明天要准备的事,主簿也爽快答应,临走时还问了一句:“陆将军,这事要不要事先知会一声石将军。”
陆飞一听就不爽了,你是老子军中的主簿,老子如何行军布置为何要听石保吉的,你这不明白是瞧不起我嘛。
陆飞装作随意一笑,“行,你问问他还有什么要交待的,若他另有打算,那就按他说的办吧。”
主簿退下,陆飞将铁捶叫了过来,问道:“那姓许的主簿你可认识?”
铁捶道:“见过几次,他原是前朝一名降卒,听说是戴恩戴大帅原先任都虞侯时提拔他作了这个主簿,大哥问他作甚?”
陆飞没好气道:“此人说话阴阳怪气,眼里只有石保吉,我讨厌他。”
铁捶嘿嘿笑道:“何至大哥讨厌,这第一军里谁不讨厌他,听军中的士卒说此人极贪,每次发军饷的时候总是找借口克扣,中饱私囊,捞了不少油水。”
陆飞道:“那这种人为什么戴大帅当初会提拔他,我也没看出他多有才,前日让他给我拟写几个名单好补军中的缺员,我还特意提醒他着重考虑哪几位,可他呢,愣是自己做主,临时换了几个人,我要不是看在这事无关紧要的份上,我昨天就打算让他滚蛋了。”
铁捶切了一声,不屑笑道:“他有甚的才,无非就是能写一趣÷阁好字,识得些文章,那时候戴将军征吴越,军中没几人识文断字,这不就任他了,大哥,不瞒你说,昨天这老东西就没安什么好心,听说他添加的那五个人私下送了他不少好处。”
陆飞一听就怒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敢卖官鬻爵,反了天了,当下便拍桌子道:“可有证据?”
铁捶一脸无奈,“这种事哪会有征据,俺也是在军中扑风捉影听来的,是真是假还不知道呢,怎么,大哥,你不想要此人?”
陆飞道:“当然不要,凡是不能和我一条心的,都让他滚蛋,你想招怎么撵他走。”
铁捶皱皱眉道:“这怕不好吧,怎么说他也是戴大帅亲自提拔的人,而且在第一军中的亲信甚多,你刚上任就拿他下手,这……”
陆飞脸一沉,“要弄就得弄那些根深蒂固的,第一军只能有一个灵魂。”
铁捶听了忙道:“俺明白了,大哥想怎么做?”
陆飞低头一阵沉默,道:“你不是说他极贪嘛,那就让他在这上面栽跟头,你等一下。”
过了一会,陆飞从营房中出来,手里两锭十两的金子,交给铁捶并在他耳边嘱咐一番,而后道:“就这样,让他一次就翻不了身。”
铁捶听了咧嘴直乐,但很快又皱眉道:“可是,大哥,这军中要是没了他,往后这写写画画的事咱找谁,总不能这些小事也要你亲自来做吧。”
陆飞一挥手,道:“先弄了他再说,等去了晋州再慢慢物色吧,老子宁可不用,也不要这种人物。”
出了军营,陆飞又来到了知州衙门,一来是找潘美领开拔的军令,二来是要把没藏黑云接走,可能到了晋州之后他就要先行返回汴梁了,毕竟这身份不一样,不知不觉间,他的身份已经和国策联系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