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的横山脚下,略有微微的冷风拂过,四周干净的如水洗过一般,放眼望去,到底都是白茫茫一片,天是蓝的,地是白的,空旷得让人心情都爽朗几分。
一队党项骑兵缓缓而行,将积雪踩踏得纷纷扬扬,在队伍之中,‘哑巴’侍卫陆飞不紧不慢的赶着马车,一点不害怕,他也是最近才得知,原来只要控制住没藏黑云就真的一点危险都没有,刚开始还在为自己的发式担心,现在一看,党项人虽然大部分都恢复了旧的秃顶发式,但这项命令也才刚刚下达,很多族人还来不及更改,这支两千多人的送使大军里有近一半人还没有剃发。
陆飞要做的只要将发髻打散,如一个疯子一般披头散发再装个哑巴,摇身一变就成了党项一员,这一连过去好几天竟然没有一个人怀疑,这其中没藏黑云自然是功不可没,她是野利将军的未婚妻,又是李继迁的义女,说话还是有些份量的。
毡车内坐着没藏黑云和小元昊,其实没藏氏的心情是很复杂的,她不知道陆飞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也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是一个汉人,一个胆子很大的汉人,她更不知道自己这稀里糊涂的被她裹胁着会给部族带来什么样的后果,甚者她都不知道这个汉人为什么会跟她入辽,她很害怕,对未知的恐惧,只是现在她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她只能等,希望一切都朝好的一面发展。
每一个女子对她的第一个男人都会有刻骨铭心的感觉,没藏黑云也不例外,她是六谷部草原上出了名的美女,能歌善舞,垂涎她美|色的男子一大堆,草原上的女子都崇拜英雄,甚至在草原上还有一种近似野蛮的习俗,抢亲,抢来的妻子比中原汉人明媒正娶的妻子都受人尊敬,而这也正是草原男人们一种彰显胆识的方式,只不过真正敢这么做的部落不多,抢走了别人的新娘,一定会带来部落间的战争,一个部族的新娘被另一个部落抢走是奇耻大辱,结果是杀得血成河,甚至给族人带来灭族之祸。
没藏黑云也憧憬过自己将来的男人,他一定是个草原上的大英雄,是和贺兰山一般雄伟的男人,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切都被这个汉人给打破了,她被人抢走了。
没藏黑云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小元昊,喃喃自语:“长生天,您是如此的神圣,请您告诉我,我有没有罪”
马车颠簸着掀起门帘一角,没藏氏静静的注视着陆飞的背影,一会傻笑一会又黯然神伤,当陆飞有时转过头看过来的时候,她又觉得有些羞涩的偏移目光,她喜欢他在她身上的寸寸柔情,也沉浸在他粗暴的蛮横之中,他有着汉人的温顺也有党项人的狂野,更有雄鹰一般高高在上的魄力和胆识,恨与爱交织着如同煎熬。
陆飞只是静静的赶着车,腰刀就放在触手可即之处,只要这个没藏黑云有任何的反抗举动他会不惜一切杀了她并劫持这个小娃娃逃离这,不过从这些天行路中她的表现来看,黑云并没有害自己的举动,甚至连一句怨恨的话都没有,也许是她害怕。
一连几天,陆飞都与她形影不离,晚上入睡时也在她帐外侍立,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只是当他每次看到没藏氏那无助的睛神时,陆飞也有些不忍,这样对待一个女子是残忍了一些,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偿还,在势力的争伐之中,她真的是无辜的。
接下来的几天一路风平浪静,天公也作美,阳光明媚,只是气温还是很低,党项使团的统帅是没藏黑云的亲哥哥没藏额庞,他并没有过多干涉妹妹身边突然来了一个侍卫,他也根本就没想到会有汉人混进来。
大军踏着黄河的冰面缓缓而行,所有人都下了马,为防冰面破裂三三两两之间都相隔着一段距离,马蹄上都包裹着布片,陆飞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搀着没藏黑云的胳膊,看着脚下那浑浊的黄河水,没藏黑云的脸都吓得煞白,身体紧绷着,重心几乎都压在了陆飞的手上,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把陆飞当成一种倚靠。
前后而行的党项人也没有过多的关注他们,中原汉礼在党项人身上没有太多的影子,男女有别看得不是很重,而在所有人的眼里,陆飞就是没藏氏的一个奴隶,一个哑巴又有些痴傻的奴隶为主人做这些那是很平常的。
冰面很滑,大家走得很慢。
没藏黑云看看前后大家都全神贯注又离得远,便轻声问着陆飞:“你到底要跟着我跟到什么时候?”
陆飞小心翼翼的踏冰而行,没有说话,他不能自己暴露行踪,只是投之一笑。
没藏黑云又道:“上次我说我想去中原,我现在又不想去了,我不能那么自私抛弃我的族人,过了黄河你就走吧”
陆飞只是安静的走着,一言不发,他的沉默却让没藏氏很担忧,她有些不安道:“我真好怕,怕你做出什么有损党项和契丹的事来,你会让我成为全族的罪人,你离开这好不好,我不要背叛我的族人”
陆飞扭头前后看了看,偏头沉吟道:“你我都没有回头路,看到脚下这冰面了吗,这就是你我的处境,是党项所有族人的处境,不管是前进还是后退都步步是险,如履薄冰”
没藏黑云眼角挂着泪,轻声道:“你为什么要让我做这个选择,我知道你是宋军的探子,我不能跟你走,不能”
陆飞手上一用力,紧紧的抓住她的胳膊咬牙道:“你跟不跟我走我不管,但你给我记住,听我的会将来少死很多人,我也告诉你,只要你们和契丹人联合,那就彻底失去了退路,宋军会将贺兰山踏平,你不用怀疑宋天子的能力和决心,你也不想看到这一幕吧,来,牵着缰绳”
陆飞将缰绳甩到她面前,折回身从马车里将那个还在毛毡中熟睡的小元昊抱在怀里,转头瞪了她一眼,继续赶路。
没藏氏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忙跟了上去,小声道:“我怎么相信你?”
陆飞掩掩襁褓的毛毡,尽量不让寒风吹到这小娃娃,低声道:“你可以不信,你也可以试试揭发我的身份,后果你一定承担不起”
陆飞很自信,从他踏入汴梁城的那一天起,他每一步都是在悬崖上跳舞,也许他已经沉浸在这种大起大落的兴奋之中,也许是他这具身体作为一个杀手与生俱来的勇气,亡命之徒永远都在拿命赌。
没藏氏的脸被寒风吹得潮红一片,她咬咬牙,与他并肩走着,良久才鼓起勇气道:“我不想害你,草原上的女人是不会害她爱着的男人的”说着她的脸上不禁又泛起一阵羞涩,一种中原女子的矜持。
陆飞没有看她,只是微微一笑:“我们中原人有句话,执子之手与子携老,也许我的手段算不得君子,但有你这句话不管我此行能不能成功,我不虚此行”
陆飞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拉她的手,十指紧扣,在这寒风呼呼的冰面上宛如一对恋人。
没藏氏忙道:“快放开我,一会有人看到了”
陆飞微笑着用手指在她手心里挠挠痒,这才放开,一偏头轻声道:“晚上若想我入帐,就将灯灭了,我就在帐外等侯”
没藏听得耳际飘红,羞愧的低头一笑。
女人是奇怪的,是感性的,她会在突然之间爱上一个人,爱得轰轰烈烈,也会在突然之间莫名其妙的恨一个人,恨得天崩地裂,但一旦有了肌肤之亲就再也恨不起来了,就算是假装的恨都显得那么假,也正如那句话:男人对女人可以有性无爱,但有了爱男人就会义无反顾,而女人却永远都是有性才有爱,而且爱得那么痴,痴到义无反顾。
黄河对岸近在眼前,岸上‘辽’字大旗迎风展展,沿着岸边站着很多人,有军有将也有辽国的文臣。
陆飞抱着元昊跟在没藏黑云和没藏额旁身边率先迎岸而去,远远的就是一个辽国文臣走上前来,鼻孔朝天的喝道:“来的可是夏王贡使?”
辽人说的是汉话,虽然在中原周边有着几百个异族,各族间也有多种不同的语言,但凡是两族之间来往的书信和交流言谈却都是用汉语,汉语成了一统天下的官方语言,不过也只限于各族首领和官员之间。
没藏额庞面有不悦,仍是上前右拳按于左胸见礼道:“党项没藏氏首领没藏额庞,阁下是?”
那人哼了一声道:“大辽云州节度韩德让,小娃娃带来了吗?”
辽人雄据北国,立国近百年,兵强马壮,连大宋都不放在眼里,对党项这种势穷来投哪里会有好脸色。
没藏额庞心中恼怒,哼笑道:“韩使君如此言语,不怕伤及邦交吗?”
韩德让哈哈一笑,不屑道:“邦交?在我泱泱大辽面前你们党项人也敢称邦交,连你们的夏王都是我皇所封,记着,你们是来贡使称臣纳绢,没有什么邦交”
没藏额庞黑着脸,怒火中烧,一旁的没藏黑云忙上前双手搭于肩屈膝道:“我等应大辽皇帝之请、奉夏王之命前来与辽共商抗宋之事,有劳韩使君在此相侯,请带为引见”
韩德让一看没藏黑云,立时两眼大放异样,点头道:“这位女子说话还算恭敬,不知你是?”
没藏氏微笑道:“没藏黑云见过韩使君”
韩德让一脸贪婪,上前就要搀扶,“好好,有礼有礼,想不到党项人中还有这等美色,本官倒是对你的名字早有耳闻,名不虚传”
一旁的没藏额庞早就按耐不住,这会一见韩德让这幅好|色之样立感恶心,却又不便出手相阻。
也就在韩德让的手正要触碰到没藏黑云的身体时,陆飞却上前一步,挡在了二人之间,扬扬嘴角微笑着瞪着他的眼睛。
“大胆,敢在本官面前放肆”韩德让有些意外,他边上的一众兵卒也上前几步,人人手都按在了刀柄上。
没藏黑云忙道:“韩使君莫怪,他,他是我的侍卫,久居草原,疏于礼教,有些木纳,请使君见凉”
陆飞现在可不怕什么暴露身份,双方打起来最好。
韩德让一甩袖,瞪了陆飞一眼,哼哼一声又转过脸微笑着对没藏黑云道:“本使奉大辽皇帝之命在此恭候多时,请党项来使入驿馆歇息,明日一早我亲自护送你们前往云州见驾”
不管在何时,有一个美女从中斡旋实在是一种万金油似的调和剂。
没藏额庞忙道:“大辽皇帝在云州?”
韩德让的眼睛一直色迷迷的盯着没藏黑云,随口道:“不,圣驾不在,萧太后此时正驾临云州,没藏姑娘,请。”
陆飞腹语道:大辽萧太后?难不成是萧燕燕,鼎鼎大名的契丹萧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