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越不知道老家伙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中文 w?w1w.
他和老家伙没有任何交情。
不仅没有,对这反复无常的太监的印象还非常糟糕。在他看来,就算老家伙半夜害怕,睡不着,想和人说说话,甚至哪怕是想和人掏心窝子,也完全没有必要和他说这些。
如果这个故事真实生,并非杜撰,那就毫无疑问,定然是大太监汪贤,最大的一个秘密。
一个手握权柄,能够代表帝国出访他国的太监,弄到最后竟然不是帝国人,如果这个秘密捅出去,那将是多大的篓子?
苏越都有些不敢去想象。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可以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甚至不知会牵连多少人的秘密,老家伙竟然在这难以入睡的夜,对一个毫无交情的少年说了出来。
苏越很想认为这是假的,然而魏大柱的故事里,透露出来的那股深深的悲情、绝望,以及老家伙微微颤抖的双手,和微光闪烁的老眼,都使得他很难认为,这个故事是凭空杜撰出来的。
于是,听完老家伙说的故事,又沉默了许久后,他才抬起头来,神情复杂的看着老家伙,“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汪贤微微一笑,眼底透着一股极其浓郁的无奈与悲哀,说道:“都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没想到咱家竟然还能记得这么清楚。自从走进净身房,走进深宫那一刻起,咱家便以为已经彻底断绝了过往,而这些年,从扫地倒恭桶的小虾米做起,咱家没少受罪,也根本不曾有多余的时间,去思忆过往的痛苦,等到后来终于熬出头,成了无数阉人眼里的大菩萨,有了满堂满地的孝子贤孙,咱家也几近将这些事情全忘了。所以实在没想到,一重新踏上王朝的土地,就竟然全都想了起来。”
随着将自己最大的秘密道出,老家伙的身份,也从帝国的大太监,变回了王朝曾经的子民,不再冠以官方称谓,而是说成回了王朝,“唔,或许是想起了数十年前,我亲手砍断此生唯一的爱人的脖子时,那那种被掏走了一切的感觉吧。”
看着对面神情微惘的少年,老家伙摇头一笑,接着说道:“其实……她应该没有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对咱家也应该还有那么一丝感情,只是她不肯再和我过苦日子,这是肯定了的,也知道这样纠缠下去,咱家不会有好结果,所以才对咱家说那些绝情的话,想让咱家知难而退,再也不要出现。”
“但是,她没想到说了这些话后,失去理智的咱家会杀她。”
似乎再次回想到了五十多年前的那个场景,老家伙的眼神又逐渐黯然了下来,“当咱家掏出刀子的那一瞬间,她害怕了,眼里全是恐惧,想要求饶。但咱家已经起了杀心,又怎会让她求饶的话说出口,于是她刚刚张开嘴,咱家的刀就已经砍进了她的脖子。”
“然后,她看咱家的眼神变得非常奇怪,似乎根本不相信,咱家真的会杀她。”
“但是,这就是真的呐。”
显得尤为痛苦,又略带一些疯狂的冷笑两声,汪贤说道:“咱家誓,看着她眼睛里的惘然与绝望,咱家当时没有任何一丝悔意,一点都没有,反而觉得异常恶心。”
“因为她当时张着嘴,捂着脖子,吐着带血的舌,出奇怪的声音。”
“这让咱家想到了,她在她与咱家的家里,在她与咱家的床榻上,和与咱家称兄道弟的人翻云覆雨,甚至含着他那玩意儿时的场面。”
“这让咱家异常恶心。”
“于是,咱家冲她脑门上再砍了一刀。”
“然后,咱家终于不用再看她恐惧绝望的眼睛了,全被鲜血污了去。”
“再然后,咱家砍下她的头。一手拽着她的身体,一手提着她的头,走到了后院的水井。其实当时咱家想找个粪坑的,只是时间紧迫,实在找不着粪坑,就只能让她泡进水里了。”
“当时,那个院子大大小小十几口人,但是无一人敢拦咱家,甚至连哭喊都不敢。”
“然后,咱家在一个真正同情咱家,可怜咱家的朋友的帮助下,逃出了风陵城。”
收起那略显疯狂的凄楚笑容,老家伙再道:“说起来小兄弟你可能不大信,但是,亲手杀掉最爱的人后,咱家没有一丝后悔过,也没有再想她。只在帝国边境的那个村子里,即将和村子里的人一起死去时,才模模糊糊的,好像看到了她。”
“当时咱家就在想啊,一切终于结束了。如果真有地狱世界,那么在那里,咱家应该能与她好好过日子了吧。”
“然而,咱家还是没有死,在即将咽下最后一口气时,被帝国的药师救了回来。”
“从那以后,她的影子就很少再会出现在咱家的脑海里。只是,咱家手上毕竟有人命,而且还是曾经最爱的妻子的命,所以偶尔午夜梦回时,难免还是会出现。”
“但是那毕竟还是很少,进了宫拼命往上爬的这些年,说咱家这双手还干干净净,那是不可能的,只能说,没有再亲手夺过别人的身家性命而已。所以,步入晚年之后,咱家虽然时常无法入睡,但也和她没有多大的关系。”
“直到重回王朝,有关于她的记忆,才一下子又都活了起来,仿佛昨日才生。”
“自打踏进王朝国境后,她每一个午夜都会出现在咱家的梦里,提着她那颗血淋淋的头,仿佛是要向咱家索命。”
苦涩的笑了笑,汪贤最后说道:“咱家不信这世上真的会有鬼,即便有,咱家也不怕她。因为咱家自认当年,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如果不是她做那些脏事,完了还要居高临下,理直气壮地指责辱骂咱家,咱家也不会这么做。”
看着这个一脸苦涩,同时又一脸倔强的老头儿,苏越不禁笑了笑,没有这么说。
如果真的不怕,那为何还半夜一定要有个人守在门前才能睡,而且还会折腾出这么多幺蛾子?
沉默一阵,始终没有等到老家伙再说话,苏越只好问道:“那……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你有没有得到,或者说搜集过他的消息?我想以你后来的权势,即便不在大圣帝国内,你想搜集一个人的情报,甚至实施报复,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看着他笑了笑,汪贤摇头道:“没有,咱家既然要和曾经完全断绝,又怎么还能这么做?既然说要放下,咱家就要真的放下,哪怕夺妻害女之恨。”
顿了顿,他又笑道:“而且咱家也不怕小兄弟你笑我。虽然咱家后来有了权势,但毕竟说到底,还是圣皇的奴婢,派人潜回王朝,搜集那人情报并报复这种事情固然痛快,但动作也不小。咱家不想引起任何人,尤其是圣皇的注意,从而被死敌将咱家的曾经挖出来,所以什么都没做。”
苏越咧嘴一笑。
这才是真正的答案。
老家伙确实很胆小,但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如果换做是他,为了保住自己权位,保住自己秘密,也不见得就能好到哪里去。
想了想后,苏越又笑着问道:“那你现在已经回到了王朝,而且当年的事情就生在王都风陵,总该可以做些什么了吧?”
汪贤定定看着他,而后笑了笑,没有说话。
苏越眼睛一转,忽然想到了什么,旋即脸色都不禁变了变。
“你……不会是真的想报复,而且还是想通过我去帮你做这种事吧?而不惜腆着脸,以睡不着的名义把我弄到这里来,也只是一个幌子吧?”
自降身份去找国君求情,将他弄到这里来,而且还主动和自己说了这个最大,也是最不能泄露出去的秘密。如果没点企图,老家伙怎么会肯冒这么大的风险,将最致命的一条辫子,放到和他没有任何交情的人手里。
所以,只有这个解释,才能解释老家伙为什么这么做!
想到这里,苏越的脸顿时都严肃了起来!之前好不容易通过这个故事,对老家伙建立起来的那点同情,和那一丝丝微弱的好感,也瞬间荡然无存!
而见苏越变了脸色,老家伙的笑容也更加浓郁,更加莫名了,继续定定看着他,半晌也不说话。
就在苏越脸色变得愈难看,即将起身离去时,老家伙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笑道:“果然是个报复心很强,做起事来毫不手软的小家伙,这么好的主意,咱家怎么就没想到呢?”
“你什么意思?”苏越沉着脸问道。
先前还一口一个小哥,这会却变成了小家伙,光是这个极不尊重人的称呼,就足够让苏越很不爽,也打定了不论接下来老家伙提出什么要求,给出多大的回报,也绝不答应帮他做任何事的主意。
开玩笑,他现在是王朝堂堂的子爵大人,在这个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的王朝,一旦他真伙同老家伙,对帝国子民做了什么事,即便他之前积累了多少名声,也都很难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