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原本想着能从太后的嘴里问出些什么,但这次又是无功而返。细想想,自己还是太沉不住气了。
回到未央宫,丁素云已经等在偏殿吃过一盏茶了。忘忧见了她,笑道:“你在这里等得饿了吧?咱们先传膳,用过膳之后再说闲话。”
丁素云猜不透皇后今日为何这般体贴眷顾,但此时的她着实需要这一份荣宠,以安慰自己此时的心情。于是福身谢恩,然后跟着忘忧进了后殿。
等着摆饭的功夫,忘忧问丁素云:“你刚才说,府中的厨娘已经有几个月的身孕了?”
“回娘娘,她自己说是两个多月了。”
“找郎中看过了吗?”忘忧又问。
丁素云落寞的说:“李妈妈自然会找郎中看的。想来她能说到王爷面前,自然不会有错的。”
“在嫁入大内禁中做皇后之前,本宫也极其不喜欢这样的事情。当时娘家嫂子有孕,亲家夫人送了两个有姿色的丫鬟放到我哥哥的房里,我尚且好几日不理会哥哥。”忘忧想起不久前自己跟赵祯闹的小脾气,忍不住笑了。
丁素云忙说:“皇后娘娘是性情中人,也是痴心的人。臣妾的这一片痴心,怕也只有娘娘能懂了。”
“懂,是懂的。但也没有办法替你解忧。”忘忧说着,抬手接了姜兰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手。
另有宫女也给丁素云递了帕子,丁素云欠身接过也细细的擦着手。然后方欠身道:“臣妾不懂事,今日进宫原是给太后和皇后娘娘请安,却如此聒噪,扰了娘娘清净,实在该死。”
“休要胡说,什么死不死的?你不把本宫当外人,肯说心里话,本宫心里是高兴的。”忘忧看着午膳一道一道的摆上来,指着碗里的粥汤说:“这是取嫩荷叶煮水之后又用红枣,枸杞和粟米一起煮的粥,然而天气热,姜兰做这个粥的时候减了一半的粟米,所以才煮了这清淡的米汤。你尝尝味道如何。”
丁素云谢过之后,双手接过粥碗,喝了一口米汤,点头说:“有荷叶和粟米的清香和红枣的清甜,很是可口。娘娘这小厨房里的膳食用料都是寻常之物,味道却都是极好的。”
忘忧喝了大半碗米汤,方说:“其实,一粥一饭,都是上天的恩赐。不管是王公贵戚也好,平民百姓也罢。吃饭的目的是为了身体康健,而非彰显荣华富贵。本宫虽然也喜欢享受,但却觉得过度的奢靡有失天和。”
“娘娘的教诲,臣妾记住了。”丁素云忙起身应道。
忘忧笑道:“你坐,咱们不过是说些家常话,不必拘礼。你只管坐着就是了。”
丁素云落座,忘忧又指着那道酒酿鸭子对姜兰说:“把这个鸭子捡两块给丁王妃尝尝。”
姜兰忙上前给忘忧添上鸭子,丁素云又谢恩。
忘忧笑道:“你先别急着谢,本宫还有一件事情要劳烦你。”
丁素云忙又起身应道:“请皇后娘娘吩咐,只要臣妾能做的,一定竭尽所能为皇后娘娘效劳。”
“本宫前日跟贤王世子夫人商议着要举办一个斗香会。愿意不过是想着天气热起来,上至宫中,下到王公侯爵仕宦之家,甚至寻常商户百姓之家也都喜欢熏香。外面的本宫不晓得,但只大内禁中每年这一项花销都是极大的。所以这次的斗香会有两个准则,一是香味清雅为上,二是所用香料越简单廉价越好。这件事情听上去不是什么大事,但其中的弯弯绕却也不少。蓝夫人虽然是个能干的人,但她还要料理贤王府的诸多事宜,只怕会力不从心。便想劳动你去给她做个帮手。也省的你日日在府中闷着,心情也部的疏散。”
丁素云再次起身,有些忐忑地说:“娘娘如此信任,臣妾原不该推辞,只是……臣妾并不懂香道,怕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误了娘娘的大事。”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只当她是个寻常雅集去办就是了。如有不懂的,只管去秀林居问就是了。”忘忧看了一眼茉莉,笑道:“茉莉的娘还在秀林居当差呢。”
丁素云这才应道:“是,臣妾一定协助世子夫人把这件差事办好。”
忘忧亲手夹了两片鲜笋放到丁素云的碗里,笑道:“知道你一向是个妥当人,但看你这几年把吴王府料理的井井有条,便知道你是一个可堪以重任的人。”
“谢娘娘谬赞。”丁素云心里暗暗地欢喜,纵然家里那个厨娘有了身孕,可她此番领了皇后的差事,以后不但赵承渊会常来依云阁看她,连在各家王公命妇跟前的体面也有了。
*
张仲桓奉皇后谕令向两位宫廷画师描述记忆中圣手观音孙若雪的容貌。两位画师几经修改,历时五日,终于完成了一幅画像。
这幅画像送到未央宫时,赵祯刚好也在。
何妈妈让姜兰和白芷把画像展开,忘忧还没说什么,赵祯便轻笑道:“这是谁给皇后造的画像?这画师怕是没见过皇后本人,只得了七八分形似而已,皇后的神韵却一分也无。”
“……”忘忧愣愣的看向何妈妈。
何妈妈笑了笑,说:“陛下,这不是皇后娘娘的小像。”
“哦?”这下轮到赵祯愣了,因问:“那……这又是谁,竟与皇后如此相似?”
忘忧走到近前仔细看着那副画像,轻声说:“这便是张仲桓之前跟陛下说起的圣手观音孙若雪,也是曾经在太后娘娘身边服侍过几年的孙女医。”
“原来是她?”赵祯看看画像又看看忘忧,再看看画像比对了几番,咂舌道:“血缘一事果然是玄妙得很。她与你的祖母同时孙氏一脉,跟你也是有几分血缘的,然而你们竟能如此相似,真真奇妙。”
忘忧苦笑一声没有说话,心里却有一个大大的谜团。只是试着猜想一下,便觉得心慌。
“收起来吧。朕不想看见她。”赵祯挽了忘忧的手往内殿去。
何妈妈忙命人把画像收起来,又把几个宫女都遣散。
忘忧被赵祯牵着入了内室在床榻上落座,方问:“陛下为何不喜欢那画像?”
赵祯倒也不隐瞒,直言道:“她明明不是你,却长得跟你相似,朕看着心里就不喜欢。另外,她的眼神太冷太淡漠,似是一个不会笑不会哭的木头人。朕总是忍不住把这些表情想到你的身上,心里更是不舒服。”
忘忧开心一笑,靠在他的怀里,问:“所以,陛下还是只喜欢我的吧?”
赵祯揽着她的肩膀,伸手拂过她清丽的面颊,温声说:“这是当然。天下女子多如过江之鲫,而朕只喜欢皇后,只爱你。”
听了这话,忘忧忽然想到了吴王府那个有两个月身孕的厨娘,又想到了凝萃宫的王樱以及鸾音阁的梅清韵。心里便有许多话想说,然而她更知道这个时候赵祯是不喜欢听这些的,于是便那那些话都压回了心底。
赵祯等了一会儿,没听见怀中的人回应自己的柔情蜜语,因低头要问,却见她已经合上眼睛似是睡着了,于是不再多说,也不再挪动,就这么揽着她僵坐了一个时辰。直到何妈妈进来回说崇政殿的掌事宫监来请天子过去听孟先生讲经,方不得已开口:“让他们稍等一会儿。”
“唔……”忘忧于浅眠中醒来,才发现自己竟然是枕在天子的肩上睡了一觉。
“醒了?”赵祯悄悄地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见忘忧迷迷糊糊的样子,又问:“是不是没睡好?要不再去榻上好好地躺一会儿。”
忘忧看赵祯打了个哈欠,忙歉然地说:“到了陛下去听先生讲经的时辰了吧?都是臣妾不好,竟然就这样睡着了。害的陛下也没能午睡。”
“无妨,朕昨天晚上睡得好,今日原本也不想午睡的。是看皇后小睡才跟着迷糊了一会儿。叫人打水来给朕净面,再把头发重新梳一下。”
忘忧忙叫何妈妈打水进来,又叫梳头女官进来伺候。
赵祯洗了脸后在皇后的妆台钱落座,让梳头女官给自己散了发髻重新梳头。无聊之际他随手拉开妆台上的屉子,见里面有一支梅花银簪,于是笑道:“这簪子好眼熟。”
忘忧轻笑道:“这是当初陛下在贤王府养病时,瞧瞧赖了臣妾的簪子之后叫宋嬷嬷拿了来赔给我的。之前我日常都带着,只是正位中宫之后,他们都说这银簪跟皇后身份不配,不宜再戴出去。我便放在这里,只在自己宫中偶尔戴戴。”
赵祯想起少年时跟忘忧刚认识的情景,心中涌起几分旖旎,便说:“这有何妨?若嫌这素银簪子不配皇后身份,便可叫司珍局的人拿去镶嵌几颗珍珠在上面。”
“不要。”忘忧立刻摇头,“我还是喜欢这素银簪子。”
“为何?”赵祯纳闷地问。
“陛下应该听说过‘素心如初’吧?”忘忧俯身在赵祯耳边说:“臣妾只希望自己跟陛下的情谊永远像是初相识的时候那般。就像是这支素银簪子,简单洁净而且实用,不带什么花样儿,就像是臣妾待陛下的心,没有任何杂念。”
赵祯捏着她的手陡然一紧,眼神也骤然热切,如火如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