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条路?
杨振望着从远处走来的那两个年轻得过分的陌生人,心里不住地琢磨着祖大寿所说的话。
他知道祖大寿的意思是什么,所谓的另一条路,不过就是投靠满清的那一条路。
这是之前杨振面对满鞑子招降时对祖大寿当场“剖白心迹”所营造出来的一种假象。
显然,祖大寿将心比心地认为,山海关外的武将乃至整个天下的武将都会如他一般拥兵自重,脚踩两只船,两边下注,然后坐视天下风云变幻,等待最后水落石出。
所以他认为自己能够两个选择,两条路,而杨振也是如此。
杨振当然不会这么做,但他很高兴自己的胆大妄为桀骜不驯,能够给祖大寿营造出这样一种假象。
这么做对自己是有利的,起码眼下在松锦前线祖大寿强而自己弱的形势下,表现出一种与他“志同道合”或者同流合污的样子,也方便自己浑水摸鱼生存发展。
所以杨振听了祖大寿的话以后,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面带感激地,冲着祖大寿用力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他的意思。
那两个年轻得有些过分的陌生人,很快就来到了祖大寿与杨振两人的跟前。
这两个人的盔帽衣着,都是祖大寿的亲兵打扮,但是祖大寿身边的亲兵家丁通常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卒,个个都是虎背熊腰、相貌粗豪的壮汉,而这两个人却是一副细皮嫩肉,文文绉绉的样子,一看就是冒充的,难怪引起了祖克勇的注意。
此时的杨振当然知道了其中的蹊跷,见他们两个过来,便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看。
这时,其中那个年纪稍显大点的青年,快步来到了祖大寿和杨振跟前,冲着两人连连打躬作揖,嘴里说着:
“有劳了,有劳了。两位大帅费心了。”
而另一个看起来更年轻的青年,腰杆子却挺得趣÷阁直,只是在一边站着,下巴微抬,抿着嘴,傲气十足地打量着杨振,完全是一副高高在上肆无忌惮的样子,貌似并不把杨振放在眼里。
“这两位是——”
杨振看着祖大寿,希望祖大寿给自己介绍一下,但是刚开口,却听见祖大寿已经对那两个青年说道:
“老夫受了故人所托,抹不开情面,方才帮你们今天这个忙,现在杨总兵就在眼前,你们有什么话自己说说吧!”
那个稍显年长的青年,听了这话,连忙又冲祖大寿打躬作揖,只是祖大寿并不理他,连看他一眼都没有,显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祖大寿只是看着那个傲气十足的小青年说话,显然话也是对那人说的。
杨振观察到了这个细节,当然也就把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转移到了那个小青年的身上。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小青年说话了,而且就是冲着杨振说话了。
“你就是松山总兵杨振?”
“没错,在下正是松山总兵杨振,不知道阁下是——”
“小爷姓石,石华善!”
石华善?石华善是什么鸟人,竟然敢在老子面前自称小爷?
杨振听见眼前这个自称叫作石华善的小青年在自己面前自称小爷,顿时一股怒气从心底升腾了起来,心说,老子要想让你死,现在你他么就活不了,哪里来的这么个傻缺玩意儿。
想到这里,杨振强压着怒火,转脸看向祖大寿。
显然,祖大寿也被眼前这个小青年搞得不耐烦了,见杨振脸色不善,长出口气,对杨振说道:
“这一位,就是大凌河那边老夫所说的故人,清国乌真超哈汉军昂邦章京石廷柱的三公子,石华善。”
听了祖大寿这么一介绍,杨振心里顿时恍然,原来如此,可是转念之间心里又生出了疑问。
难道石廷柱这个能当上满鞑子乌镇超哈营一把昂邦章京的人,就教出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
杨振的疑惑,很快就被人解答了,而且还是由那个傲气十足的石华善亲自解答的。
却说祖大寿话音刚落,就见那个石华善哈哈一笑,对祖大寿说道:“祖世伯的这些个消息,可真是大大落后了啊,难道说泽润、泽洪两位世兄,竟都没有写过信,告知世伯盛京的近况吗?”
石华善这话一出,让祖大寿的脸色更是立刻就阴沉了下来。
因为他话里提及的泽润、泽洪两个所谓的世兄,正是祖大寿被留在满鞑子那边的两个儿子,即长子祖泽润和三子祖泽洪。
当然了,这个长子祖泽润,实际上是祖大寿早年无子的时候,从族人那里过继而来的儿子,但从宗法上讲也算是祖大寿的长子了。
至于祖泽润,则是祖大寿的亲儿子之一。
这两个儿子,都是崇祯四年的时候大凌河之战中跟着祖大寿一起投降,然后被留在满鞑子那边的。
当时祖大寿亲生儿子里面的长子祖泽溥,因为是嫡亲的长子,所以留守在锦州,没跟着去大凌河,所以幸免于难,此时仍在锦州。
而其最小的儿子,即第四子祖泽清,却是因为当时仍然年幼,所以也没有带在身边,避免了当时被俘或者投降被当人质的问题。
石华善寥寥几句话就揭开了祖大寿最不愿意被人揭开的伤疤,心里的怒气可想而知。
然而石华善看见了祖大寿的脸色阴沉如水,却只是呵呵一笑,不仅丝毫不为所动,而且接着洋洋自得地说道:
“就在今年六月里,我父即已不是大清国乌真超哈左翼昂邦章京了,原乌真超哈所辖之各部汉军,已按满洲八旗制度,全部改为旗籍了。我父得大清皇帝恩宠,如今乃是汉军正白旗、汉军镶白旗两旗固山额真!”
杨振当然知道乌真超哈所部汉军最终全部改成了汉军八旗,什么汉军正黄、镶黄旗,汉军正红、镶红旗,汉军正白、镶白旗,汉军正蓝、镶蓝旗,但是没有想到,这件事情就发生在今年六月。
当然,让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石廷柱居然这么受黄台吉的信任,他一个人竟然能身兼汉军正白旗、镶白旗两旗的固山额真。
怪不得他的这个三儿子石华善年纪轻轻却敢在祖大寿的面前这么嚣张跋扈,而且完全不把自己这个松山总兵放在眼里。
杨振心里正飞快地盘算着,却又听见祖大寿在一边冷哼了一声,淡淡地说道:“那老夫倒要恭喜那位故人高升了!”
祖大寿显然被石华善激怒了,但他并不怎么在言语上流露出来,先是浑不在意、言不由衷地说完了恭喜石华善之父高声的话,转头就又对杨振说道:
“对了,老夫也忘了给你介绍一下,老夫故人的这位三公子,可还是清国十王爷的乘龙快婿呢!”
说到这里,祖大寿又回头对石华善说道:“只是不知道这个情况,现如今有没有什么新的变化啊?还有你们的十王爷,眼下到底是豫亲王呢,还是豫郡王呢?”
祖大寿藏在心底的怒气,终究还是通过这样的发问,表达了一部分出来。
只是石华善却并没有觉察到,听见祖大寿向杨振道出了他最引以为傲的身份,当下头抬的更高了,呵呵一笑说道:
“承蒙大清皇帝垂爱,亲口赏赐了这桩姻缘,虽然十王爷家的格格,还未到可以出阁的年纪,但是十王爷却也是小爷实打实的岳父了!”
看见眼前这个长相还算清秀的石华善,根本听不出什么好赖话,而且完全是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杨振真想上去抽他几个耳光。
但是,他一想到这个石廷柱的家族,虽然汉姓石,却不过是早年汉化了的女真人,心里那股气就又渐渐消散了。
杨振心说,算了,冲动是魔鬼,小不忍则乱大谋,不能与这种拎不清的人争是非。
再说,石华善的身份地位在那里摆着呢,在祖大寿这种已经与满鞑子暗通款曲的人面前,以及在自己这种与满鞑子正在大搞暧昧的人面前,人家的确有理由嚣张。
比如说祖大寿,在大明朝这边,那当然是堂堂的辽东镇总兵官,征辽前将军,左军都督府右都督,可是在满鞑那边,就是一个奴才而已。
而且他的许多亲族子弟,包括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是名义上的长子,一个亲生的三儿子,眼下都在人家手里握着,他能怎么样呢,又敢怎么样呢?
包括自己,要是真投到了满鞑子那边,什么松山总兵不总兵的,人家谁鸟你,到时候你就是人家的一个奴才罢了。
这个石华善虽然不是清国真正的主子即野猪皮家族出身的黄带子红带子,可是成了多铎的女婿,成了野猪皮家将来的额附,居然提前就有了一种当主子的感觉。
尤其是在眼前这些个已经做了奴才或者想要成为奴才的人面前,他的优越感爆棚,自动升级做主子的感觉简直强极了。
杨振笑眯眯地看着眼前不可一世的石华善,心说,小子,你他么等着,老子早晚有一天要叫你跪在地上叫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