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几缕阳光洒进院子,兴儿打完一套醉门,再用摄神运气法平心静气,呼吸吐纳一会子,感觉不错。行步到外书房,香菱在案边磨墨,兴儿看得心满意足,进来拉了拉她袖子:“今天不用磨了,我该上的奏折都上了,皇上既不给我实任,也没叫我进朝,那我赶巧歇息一段时间。你们这么闷着也不是事,坐我的小轿,找个庙还愿去。”
“嗯。”香菱柔和乖巧的停下,抬头见得晴雯进来了,美目注视着兴儿:“晴雯妹子画过眉了。”
“他买来的东西,说是宛平西塘村产的黛石,我用着不错。”晴雯见香菱来牵她的手,偏了偏头,没有拒绝。
“描了眉梳了鬓,那你们可都是我的人了,走吧,为夫陪你们打蘸去,求菩萨神佛保佑,给我周家一门开枝散叶,子孙满堂……”
在两个小丫头的啐声中,兴儿登车去了白云观,满打满和她们相处了一天,簪花斗草,拇战骨牌,口技杂戏,无所不为,可谓偷得浮生半日闲,缓解了几个月来紧绷的神经。翌日兴儿才拿名帖进了荣国府,赖大来引路,往东转弯,穿过一个东西的穿堂,向南大厅之后,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滃蔚洇润,到堂房门口,赖大笑道:“周大人请!老爷和太太在荣禧堂呢!”
“好,赖大爷,令子如今放了州府,还好吗?”兴儿抬头看见一块赤金九龙青地大匾,上面字迹乃是先帝爷御赐,不由得暗叹一声,他往昔在贾府当班,脚步可是从未到过荣禧堂这个正经大堂的,今天,他终于有了这个资格、身份和实力。
“不敢!不敢!到这儿您才是爷,我不过一介奴才罢了。”赖大躬身惶恐:“犬子倒还安好。”
“这话说的叫人恶心,当咱们这种人的,谁不知道奴才两个字怎么写,我虽然换了主儿,到底也是圣上的奴才,哪里就折煞你了呢。”兴儿摆摆手,赖大下去了,实在是周兴如今的名声太大。
刚进入堂屋,白发苍苍的贾代儒恰好退出来,见到兴儿进来,贾代儒是无功名在身的,正要行礼,兴儿赶忙托住了他:“哎哟!太爷,您这么大年纪,若是给晚生行礼,唯恐折福折寿呢。”
“不不不,能者为先,周大人声名在外,代儒正想请大人到义学观瞻,训导后生,我已到府上递了帖子,大人于文治武功皆有建树,不知肯否纡尊降贵、折节下交否?”贾代儒年纪大了,身躯佝偻,满口文绉绉的,显然是一个古板的教书先生。
“太爷严重了,晚生如今也是有爵位俸禄在身之人,训导不敢,叫我出点银子还是可以的,既然太爷相请,晚生明儿过来拜会便是。”兴儿很会尊老爱幼,贾代儒方才满面激动的走了,兴儿回过神来,对着前方楠木交椅上并立坐着的贾政王夫人作揖:“贾府放家奴周兴给老爷太太请安了。”
“坐吧,我因又要放外任,临行拜别宗祠,东府珍儿亦有照料不周之处,才当面请了老太爷过来,补了本府义学的银子,只希望后辈不要安富尊荣,而要富而好礼,谨遵圣贤之道……”贾政穿了家常便服,他见兴儿不骄不躁,大体还是满意的:“周兴啊,你对这粮储道有何看法?”
王夫人眉目慈和的坐在一旁,兴儿正欣赏着那大紫檀雕螭案上,三尺高的青绿古铜鼎,墙上挂着的待漏随朝墨龙大画,两边的金帷彝、玻璃盒,他斜签着身子:“晚生曾看过《钦定吏部则例》,粮储道嘛,千万不能误了水次和时间,有米无船,亦或者有船无米,亦或者过了清,皆要施以公罪……”
其实但凡精明的官儿,兴儿本来不用提醒的,但是贾政……他本来就不精明啊!说不定被下人耍得团团转也是有可能的!
贾政点了点头,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眼神微微的斜睨王夫人,王夫人着金线蟒缎妆,手捏念珠,向下看着他,眸子有些锐利:“周兴,难为你记着主子们,赖尚荣也是放家奴做了官的,他老子和老子娘两个,不忘了时常来孝敬,老爷的门生故吏也多,可你是走得最远的一个,年龄未到弱冠,我听珍哥媳妇说,你好久没到东府去了?噢,没别的意思,毕竟你也不是他们保举出来的,你还没有娶妻定亲吧?”
自家人知自家事,虽有王子腾作为中流砥柱,史家隔了几代,也未见得多亲,且生齿日繁,贾府的排场用度是入不敷出,况后辈绝无迎难而上、排忧解难者,男子安富尊荣,女辈如凤姐中饱私囊,如李纨明哲保身,探春即便看不过,也是回天乏术。自从老太妃薨逝、贾敬“殡天”,家下更是乱作一团。王夫人等得出入椒房面谋元春,自然能揣摩出周兴将来是一大助力,故此投石问路,兴儿听了答道:“太太说的是,晚生虽到了成亲之龄,不过家下也有了两个丫鬟……”
“丫鬟只是通房丫头……”王夫人笑着打了回来:“你如今也是官家了,放两个通房丫头不算什么,我也是从王家出来的人,算是见过世面,你觉得探丫头怎么样?”
贾政自斟自饮,沉吟不语,此老不惯处理家务。王夫人却有几分能耐,一开始便绝口不提王熙凤贾琏,按理周兴最先是前者的奴才,老王问请安该先问他们才是,兴儿也滴水不漏:“承蒙太太关怀,三姑娘……可是还没到及笄之年呢,这般谈婚论嫁,似乎不妥。”
“探春自小是我来教养的,她虽是庶出,但人是姐妹中最拔尖的一个,德、言、容、功,一丝不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她嫡母,谈婚论嫁,从腹中便可以……”王夫人笑得异常和善,在兴儿看来却阴险至极。
兴儿不动声色的酌了口茶:“先谢太太的茶,我这人向来不喜谈媒,得看看三姑娘的意思,才好商酌。”
“依你。”王夫人徐徐点头,心想这周兴果然有一股疯性,不按常理出牌,若说他不知礼,三纲五常人家也晓得,若说他知礼,从凤丫头的事,再到今天的说法,又透露出邪性,怪人一个。探春她是喜爱,也经常从着她,无奈是赵姨娘生的,赵姨娘又爱闹,始终要出阁的。拿一个庶出,换一个臂膀,这趣÷阁买卖当然划算:“玉钏,你去大观园秋爽斋请三姑娘出来见客,顺便看看周瑞家的忙完了没有。”
玉钏去了,约莫一炷香时间,请了探春出来,玉钏回周瑞家的、林之孝家的还在二姑娘的紫菱洲办事,贾探春身材长挑,微微弯下细腰,福了一福,美眸充满神辉:“太太叫我是什么事?”
“原本不该让你出来的,只是周兴说要见你,问问你觉得撮合你们俩怎么样。”王夫人托起她,令她坐在小杌子上。
“这……”贾探春妙目流转,眸子里登时有几分愠色,你周兴算什么人?不过是贾府走出来的奴才,可惜自己空有雄心万丈,但凡自己是个男人,早就走出去成家立业了,又怎能成为一颗棋子?她对庶出的身份非常敏感,也不会把曾经让她反感过的周兴放在心上,但表面上却是热泪盈眶:“不是老爷太太不在理,而是问这话的人不在理,未嫁从父,三从四德,女儿还是知道的,但凭父亲母亲吩咐便是。”
这指桑骂槐的话说得铿锵有力!然而兴儿毫不介意,贾探春心里愈发恨他鄙夷他,什么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就是了,心里认定必是周兴一手撺掇的,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兴儿离座起身道:“老爷,太太,义学的太爷请了我,不能怠慢了长者,晚生这便告辞了。”
感情的事,他不想勉强,转身便走。贾政脸色有点沉,淡淡瞥了一眼王夫人,王夫人无奈道:“不怪三姑娘,这丫头我知道,从小儿便心高气傲,和赵姨娘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老爷若要责罚,还是罚我好了。”
“哼!罚你?你又有什么错?”贾政见探春跪地含泪的模样,也不忍相骂,叹气道:“你们哪里知道周兴的难得,以为公府门第,运隆永祚,便了不起了么?那甄家接了四次御驾,金山银山,还不是被抄了?今日若是错过了周兴,来日必将后悔莫及!”
贾探春不敢说话,心里却不以为然,王夫人低声道:“老爷……我倒是还有一个法子,周兴和薛家也不牢靠,不如我家好一点。他上次不是在老太太面前替二姑娘求情了么?莫不成他看上了迎春?她们三个丫头,都是打小接过来我这儿住的……”
“嗯……”贾政平复了心情:“可迎春是大哥的女儿,最好和大嫂……你们妯娌两个商量一下,虽有贵妃娘娘和你哥哥顶着,可是你们不读书的人,哪里知道盛极必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我贾政只盼着,不要玷污了列祖列宗的清流之名便好,好了,叫丫头们打点好行礼,吩咐钱华备轿备车,我即刻要去通州码头了,老太太那儿,你们多多留心。”
贾政走了,贾探春才敢靠在王夫人膝上,魅人的鸭蛋脸布满了泪痕:“太太……”
“我的儿,不关你的事了。”王夫人摸了摸探春的头发,她自己也觉得惶恐,若是有人专心对付他们,贾府的罪名太多了,若是贾元春和王子腾倒台了……简直不敢想象。贾探春却有另一番心思,她虽然看不上兴儿,但对兴儿看上迎春有些不忿,我怎么就比二姐姐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