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天子一朝臣,宋家都不一定能保全,何况赵家这个依附着宋家而水涨船高的家族呢?
少爷倒是有决断,这样的时候做了这样的决定,纵然损失惨重,但至少还是保全了资本,以后若想东山再起……
有钱才有可能。
“是,少爷,这件事交给我,您放心,我今夜就回去。”
赵景予轻轻颔首:“你心细,做事又缜密果断,事情交给你我放心,至于姜墨,你明天启程去奉化,留在那边,继续找她……”
“少爷!”
姜墨立刻着急起来,他就算是再愚笨,也知道如今山雨欲来,不定什么时候赵家就会出事,此时他也想为少爷做些事,而不是去千里之外的奉化……
都这么久了,哪里还能找得到?
“姜墨,你听少爷的话。”
赵成赶紧制止他,姜墨急的直跳脚,却也不敢再贸然开口,只得别别扭扭的答应了下来。
“天色不早了,都回去休息吧。”
赵景予捏了捏眉心,也觉得眼睛涩痛的厉害,赵成和姜墨一起离开了,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就安静了下来。
从前,忙完公事之后,总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
纵然那时候心里不待见她,但想到回去有个人可以欺负,倒也是一种乐趣,但如今呢。
如今的赵家,他一步都不想踏足。
父亲的震怒,母亲的哭哭啼啼,他不想面对,而更加不想面对的,却是迟早就要有的对母亲的质问。
质问她到底有没有对岑安下手,质问她,是不是真的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孙女儿。
他身为人子,纵然心里知晓了一些可能,却还是不能堪破亲缘和血缘的牵连。
如果最后真相浮出水面,这一切真的是母亲所为,他今后该怎么面对他的至亲?
所以这些时日,他宁愿胡乱在办公室里的休息房打发一夜,也不愿回去赵家。
赵景予翻出了手机。
他不是个喜欢发简讯的人,收件箱里聊聊几条,却多是岑安发来的。
要么是刚结婚那时,她想要出去,给他发简讯报备,要么就是偶尔一两次,她闯了祸,给他道歉。
多年婚姻,他们也有过短暂欢愉的时光。
那时候,岑安已经怀孕了,或许因为肚子里有了一个属于两个人血脉相连的小宝宝,他们的关系和缓了很多。
有的时候他应酬不回家,岑安偶尔还会发简讯问他要不要留饭菜。
还有的时候,她会发简讯要他回来时买什么宝宝用品。
他平生第一次逛婴儿店,几乎逛的脑袋都大了。
真是搞不清楚,那个只会吃喝拉撒睡的小东西,怎么就需要这么多的东西?
尿片,尿布,尿不湿……竟然不是同一种东西!
奶粉还要分段的……他差点买错了!
后来嫌烦,干脆把半个婴儿店搬回了家。
他到现在还能想起岑安看到那一车东西时,惊讶的半天合不拢嘴的样子。
晚饭后回了房间,岑安就抱怨他:“你疯了呀,你买那么多东西干吗?她怎么可能用得完?”
是了,那时候,他们已经知道了肚子里怀的是一个小姑娘,岑安特别高兴,她觉得小姑娘多好啊,到时候可以和她打扮成一个样子……一想起来,她就美滋滋的,笑的像个傻子。
再后来,孩子没了,她神志不清……
赵景予忽然关掉了手机,他静默的坐在那里,夜色总会让人心情低落想起很多。
可夜色却又总会让人觉得安心,他可以无所顾忌的想起她,想起他们多年的曾经,想起她的一颦一笑。
可更多的,却还是眼泪和痛苦。
算来算去,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她真正开心的日子,还真是少的可怜。
如果孩子没有死,该有多好?
如果孩子没有死,她就不会疯掉,他们一家三口……
一家三口!
赵景予蓦地重重一颤,只觉得喉咙里一阵一阵的发紧,眼窝里也渐渐烧灼起来,弥漫的都是酸。
他有些踉跄的站起来,几步走到盥洗室,冷水泼在脸上,他却尝到了咸涩的味道。
他抬头看着镜子里那个形容憔悴又有些狼狈的男人,他鬓边的白头发,好像又多了一些,眼睛红的厉害,酸胀的疼。
他低下头,又将冷水泼在脸上。
双手撑在洗手台上,他低着头,一动不动的站着。
其实在她跳下去之后到现在,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一件事。
如果她真的已经死了,不在这个世界上了,那么他该怎么办?
是继续和从前一样,背负着那些沉重肮脏的包袱往前走,一路走到那深不见底的深渊中去,还是……
赵景予摇摇头,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可他唯一知道的却是,他再也不会快乐的笑了。
发自肺腑的开怀大笑,是什么感觉?
仿佛从她离开北京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彻底的忘记了。
赵景予浑浑噩噩的从盥洗室出来,原本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
他走过去,随手拿起来,却在看到屏幕那一刻,整个人都隐隐的颤抖了起来。
他除却接电话收邮件,很少关注自己的手机。
他的桌面和背景图,都是默认的,数年都没有变过。
可方才手机亮起来,他划开锁屏之后,却突然发现,他的桌面背景竟然变了。
有些昏暗的一张照片,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就不会发现,照片的角落里,有着半张小巧精致的脸庞。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下来的,或许是不小心碰到了拍照的快捷键,就按下了快门,有了这一张自己都不知道的照片――
但是,不小心拍了照片有可能,难道还可以不小心设置成了背景图吗?
赵景予无论如何都不相信。
他的手指有些颤抖,哆嗦的打开了手机上一直闲置的照片簿。
照片簿里有照片,是他偶尔拍下来的一些资料,但翻到最后,却多了三张模糊不清的照片。
一张,就是那被设置成了桌面背景图的她的照片,还有一张,却清晰一点,是他熟睡的样子。
也是只有侧脸,但拍的很清楚,应该是拍照的人拿着手机在离他很近的角度拍下来的,清晰到可以看清楚他的五官,和睡梦中,舒展的眉和微微扬起的唇角。
赵景予呆呆的坐在那里,目光一瞬不错的望着那照片。
他从来都不知道,他在她身旁睡着时,会是这样舒心的表情,他亦是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笑起来的样子,一点也不可怕。
她什么时候拍下来的?为什么要拍这样的照片?为什么,要把她自己的照片,设置成他的桌面背景图?
赵景予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仿佛打了结,却有一个自己都不愿意相信的认知,渐渐的浮出了水面――
是不是,是不是她?
可是,怎么可能……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他却是局内人,他深知他们婚姻的真相,深知她对他有多么的深恶痛绝。
仅仅他强行玷污她那件事,就是她一辈子的心结,他知道,不管她笑的多么开心,不管她看起来是多么的没心没肺,但她内心的最深处,其实一点都不快乐。
嫁给他八年,她收获的是伤痕累累的身体和越来越瘦的面庞,如果她真的快乐,真的解开了心结,对他……
她又怎会如此?
赵景予忽而想起还有一张照片,他几乎是抖着手往下翻去。
最后一张,有些模糊了,仿佛是她拍照时手抖了一下。
但却依旧能辨认出来,是她和他的脸庞几乎要紧挨在一起的画面。
他睡的很沉,浓长的眉舒展着,唇角微扬,她却睁着眼睛,浅浅的笑着。
赵景予忽然觉得脸上有些湿热,他不敢置信的抬起手轻轻摸了一下,指腹那里,满是湿痕。
有水滴轻轻落在屏幕上,他高高扬起脸,终是在她生死未知这么久之后,第一次嘶哑的轻轻叫了她的名字――
岑安,岑安。
你回来好不好?
他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她拍下这些照片的原因,但他知道,也许在某一个时刻,某一个深夜相拥着熟睡的那一刻,或者某一个心平气和的说话吃饭的那一刻,她和他一样,都是对彼此动过心的。
赵景予与宋月出的婚约私下废弃之后,两人再也没有打过照面。
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长辈举行的宴会上。
赵景予去的时间不早不晚,也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他如今行事比从前更低调隐忍,倒也免了不少的是非风波。
这世上,从来都是落井下石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他自己都是心性凉薄的人,自然对人心洞察的更加清楚明了。
去了和主家打过招呼,寒暄应酬几句之后,赵景予就去了休息区。
人群簇拥之中的,是越发明艳可人的宋月出,而在她身后,目光片刻不离她的,就是她如今的未婚夫陈竣之了。
陈竣之是陈家长房长孙,也是如今唯一的男嗣,他不肯结婚,家里长辈都急疯了,现如今好不容易动了结婚的念头,陈家的长辈也顾不得宋月出之前和赵景予的那点子恩怨了。
宋月出生的漂亮,家世不错,又长袖善舞,陈家的长辈小辈很快就喜欢上了她,她和陈竣之交往不久就订了婚,订婚戒指十分的谣言醒目,宛若鸽子蛋那样大小的钻石,真是刺的无数女人眼睛和心一起疼。
赵景予不惹事,可是非却惹上门来。
他认得那几个人,是陈竣之身边的几个狐朋狗友,平日里风评都是极差的子弟。
几个小年轻的言语挑衅,他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气定神闲的喝他的酒。
那几个人却渐渐的恼怒起来,骂骂咧咧的砸了杯子,眼瞅着就是要生事儿。
宋月出却挽着陈竣之从人群之中走过来。
陈竣之这名字起的不赖,但人实在有些寒碜了,还没有宋月出个子高,却又矮胖,站在她身边,真是不堪入目。
旁人不知多少惋惜的,尤其那些宋月出的追求者。
但赵景予却不这样想,宋月出如何选择,是她自己的事,他不会操这样的闲心,也没工夫操闲心。
“赵先生,真是不好意思,几个朋友喝多了点,打扰您了吧?”
宋月出笑的眉眼弯弯,陈竣之却不乐意了,一张胖脸拉的老长:“月出,你搭理他干什么?”
“老朋友见面,总要打个招呼不是?”
宋月出回头对陈竣之一笑,那笑容更是灿烂,陈竣之立时就偃旗息鼓了:“行行,那我陪你!”
“赵先生,我听说您太太如今还是音讯全无,哎呀,真是可惜,您可要节哀……”
“宋小姐如果是过来打招呼的,那现在招呼也打过了,可以走了吗?”
赵景予面无表情,只是平淡的说了一句,仿佛她只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不过,她本来就是不相干的,他赵景予,从来都不会对不相干的人,和颜悦色。
宋月出脸色微微一变,眼底就有了委屈。
陈竣之立刻就恼了:“你别给脸不要脸,月出这么善良,被你欺负成这样还拿你当朋友,你还敢这样和她说话!”
“陈公子这话什么意思?宋小姐现如今是您的未婚妻,我若是和她说的亲热,把您置于何处了?”
“你――”
陈竣之立时哑口无言,一张胖脸憋的通红,却说不出话来。
宋月出心里不由得暗骂了一声,跟着这样的男人,总是颜面扫地,再看赵景予……
她心里的憋屈和怨恨更是浓深起来,凭什么?凭什么是岑安,凭什么不是她?
“竣之……赵先生怕是心情不好,毕竟他的太太……唉,咱们还是别打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