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安哪里敢让她扶,立时就缩回手对赵太太一笑:“没事儿的,我自己扶着栏杆慢慢走就行。”
孰料,赵太太听得她如此说,竟是一下子哭了起来:“我知道你心里恨着我,恨着我从前不喜欢你,磋磨过你,可我是个母亲,我哪有不疼自己儿子的,若换做你,你是不是心里也不喜这样的儿媳妇?”
岑安被她这忽然而来的举止,弄的一头雾水:“太太,我没有……滗”
岑安不是心胸宽大的圣母,只是因为赵太太对于她来说,实在算不上亲近的人,因此,她喜欢自己还是讨厌自己,那都根本和自己毫无关系,她压根都不会因此而难受特。
是了,她从前是恨赵太太,但如今,她待自己不错,她的日子也渐渐的好过起来,她想着,翻过去这一页,也无所谓,人总是会变的不是?
她本来就没什么大志向,只是想让自己的生活简单一点而已。
所以,赵太太示好,她也就顺着台阶下来了。
如今赵太太这样哭诉,倒显得是岑安心胸狭窄,不原谅长辈的过错了。
“我知道,你心里恼着我,好了,我也不在这里碍你的眼,我这就走……”
赵太太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作势就要下楼,却不料脚下一崴,整个人就要往楼下扑去,孙姨见状,直吓的魂飞魄散,但她在楼下,离的太远,而赵太太身边,此时只有岑安一人。
她下意识的就伸手去拉赵太太,可她跌下去的冲劲儿实在太大,岑安本就生的娇小,南方人的骨架纤弱,哪里比得上生在北方的赵太太?
她这一拉,非但没有拉住赵太太,反而自己也往楼下冲了出去,幸而赵太太手忙脚乱之间抓住了栏杆,这才稳住身形,赶忙又去扶岑安,但,也许是怀着身孕的缘故,她行动十分不便,也许是她视线被自己的肚子挡住了,脚下就踩空了一格……
赵太太的手慢了半拍,岑安就那样跌倒在楼梯上,而她的肚子,正堪堪的撞在了阶梯的边缘。
孙姨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没能控制住的就发出一声凄厉惊呼:“少夫人!”
赵家的管家佣人闻声都匆忙进来,却被这突然而来的变故,弄的大惊失色,竟是一时之间大家都傻愣着不敢动弹。
却是赵太太最先回过神来,她嚎哭着就往岑安往楼下滚去的身影追过去,甚至仓皇之中还扭到了脚踝,却仍是不管不顾,只是哭着冲过去,死死抱住了昏迷不醒岑安。
她的毛衣下摆,和浅灰色的孕妇裤子上,鲜血一片淋漓。
赵太太正摸到那些鲜血,饶是她有心理准备,却也觉得一阵发毛,想到这没了的孩子,到底是她的亲孙女,也真切的悲伤起来,抱着岑安哭的泪如雨下。
岑安从楼梯上摔下来,大出血孩子没能保住,人现在还在抢救,这事,瞬间传遍了赵家,也传到了赵景予和赵家两位老人儿的耳中。
赵老太太当场就昏了过去,待到人苏醒过来,竟是起不来身了,医生说,老人年纪大了,又受了这样的刺激,怕有中风的可能……
而赵景予从宛城赶回来,一路疾驰到了医院的时候,赵太太正面无人色的坐在手术室外,而她的手上身上,还沾着凝固的血渍。
赵景予一脸风尘,头发也有些微微的乱,赵成和姜墨跟在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两个,自然是知道这一路上赵景予有多可怕,有时候一个人让人感到害怕的,并非是雷霆之怒,而是那让人压抑恐惧的低气压。
赵景予全程都没有说一句话,却是赵成和姜墨跟在他身边十多年,最提心吊胆的一次。
赵太太看到儿子过来,忍不住的就心虚了一下。
赵景予看一眼手术室门外亮着的红灯,目光缓缓的落到赵太太身上。
他沉默,不说话,赵太太却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
时间仿佛被什么东西给黏住了一样,几乎浓稠的快要化不开,就在赵太太感觉自己的心防都要承受不住的时候,赵景予终是开了口。
“母亲,是不是你。”
他不是询问的口吻,而是,那样轻描淡写的,直接就坐实了她的罪名。
赵太太饶是知道自己是罪魁祸首,可被自家儿子这样质问,也觉得心冷如雪,几乎
tang是哆嗦着站了起来,早已哭的红肿的眼眶里,又缓缓落下泪来。
这泪也是真切的,因着岑安当时的惨状,因着她亲眼看到的那已经成了型的小小胎儿,那血肉模糊的一团,是她的亲孙女,是赵家的骨血啊。
“我知道我不喜欢她,她又是因着要拉住我才出了事,你心里怨我恨我,我都能理解,但母亲只有一句话,我再不喜欢岑安,她肚子里的也是我的亲孙女!”
赵成和姜墨也觉得自家少爷有些离谱,太太虽然对岑安是真的不好,可也没道理杀死自己的亲孙女啊。
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这少夫人都怀孕六个月了,赵太太要是想动手,也不该选在这样的时候不是?
“太太这话说的是,少爷大约是急昏了头了,太太可担待一点……”
姜墨向来会说话,眼见得母子两人要闹的不可开交,就赶紧的打圆场。
赵成一眼看到赵太太赤着脚,脚踝肿的老高,吓了一跳,赶紧关切询问。
恰好孙姨回去给岑安拿一些必用的东西转回来,听得赵成问,就抹着眼泪把当时的事说了一遍。
她是亲眼瞧见的,赵太太为了救少夫人,不管不顾的甚至扭断了脚踝都没有在意,孙姨最是个心善的,瞧着赵太太如此,早把当日的成见忘记了,更何况,她们之间到底有着几十年的情分。
赵太太听得孙姨这样说,终是忍不住委屈的哭了出来。
赵景予不愿相信赵太太,但孙姨的话,他却是相信的,听得孙姨这般说,他倒是把心里的疑惑打消了一大半。
再者,他也不是个傻子,岑安肚子大了,现在动手,总是不如当初刚查出怀孕动手来的轻松。
是个有脑子的,也不会这么蠢笨的把人从楼梯上推下去,如今瞧来,大约真的如孙姨所说,恰恰就只是一场意外了。
若这事是从其他人口中得知,赵景予怕是仍要怀疑赵太太,但孙姨自来朴实又不会撒谎,说话不偏不向,只是将自己所看的都一五一十说出来,因此,虽然赵太太是和岑安有了几句口角,却也彻底的洗脱了她身上的嫌疑。
“是我心急,说错了话,母亲别和我一般见识。”
赵景予看母亲哭的伤心,也软和了下来,上前赔礼道歉。
赵太太就止了哭泣,委委屈屈说道:“我是你的母亲,就算是被你怀疑了,也不当什么,只是如今,我实在心疼我的小孙女……”
赵太太说着又要哭,赵景予却忽地转过身去,几步走到了窗子前。
他拿了烟,点火的时候却是手抖了几次方才点上。
他没有办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只是茫然的看着窗子外,蓝黑色的天幕。
孩子没了,那是他和岑安的孩子,他在京城的日子,他们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讨论孩子的事情。
他是亲眼看着她从不想要肚子里的孩子,渐渐变的不能割舍起来。
就如同他一样,从最初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到后来,他亲手触到了孩子的胎动,他方才体会到一种做父亲的心情。
没有人知道,其实赵景予也有软肋的。
或许是童年和幼时,对于那一种寻常温暖的亲情的匮乏导致的缘故,他骨子里,特别羡慕那些父母子女在一起其乐融融的画面。
他的几个堂兄弟,有的已经结了婚有了孩子,赵家家族聚会的时候,他常常看到他们带着孩子一家人坐在一起。
也似乎是到了那时,赵景予方才知道,原来孩子是可以坐在父亲的膝上撒娇的,原来孩子不听话的时候,不是所有的大人都会直接责打孩子的。
那个时候他在想,如果有一天他也有了孩子,他一定也会是那种抱着他放在自己膝上,很温柔说话的父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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