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已经过了三年,时间来到了大明崇祯四年。在这短短的数年之间,大明朝的内部又闹出了许多的事情,却是唐枫无力把握的,即便他现在已经贵为了安平侯,在北京城中声名显赫。他可以在前些年里联蒙抑金,可以在阉党依旧把持着朝政时悍然将他们铲除,但有些东西却是他所不能控制的,比如天时,比如人心。
就在这短短的三年中,大明各地灾难频任,先是在崇祯二年的七月间,大明的税赋重地之一,也是唐枫故乡的浙江,因为大风海潮的缘故,嘉兴、绍兴等地俱都遭了灾,然后又是大雨连绵城中几可行舟。最后上报朝廷的是山阴、会稽、萧山、上虞、余姚等地被淹身亡的百姓达万数,而遭难的百姓更是不计其数。
好在朝廷在一年的励精图治之后稍有振兴,连忙发银和运粮救灾,再加上之前唐枫在浙江的那一次杀戮,使得当地官员心有余悸不敢再打赈灾银两的主意,所以一时倒也不虞出现什么大的问题。但是这却只是整个崇祯朝灾难的开始。
崇祯三年十二月,天府之国四川突然发生地震,数百名百姓和官兵被掩埋,倒塌房屋无数。朝廷只得再次派出了官员前去赈灾,这一次的赈灾银两却有泰半落入了当地官员的手中,这一点锦衣卫虽有发现,并上报朝廷,奈何因为知道那里情况多变,即便是崇祯也无法太过干涉,最终不了了之。从这一刻起,大明因阉党把持朝政而产生的贪墨之风就慢慢地出现了,这也是唐枫所不能预先控制的一点。
最后,终于来到了崇祯四年,已经国库空虚的大明朝再次遇到了大难题,陕西一地又现大饥荒,数百万人衣食无着,无数人饿死街头。在此情况下,即便朝廷所剩的银两已经没有多少了,可是崇祯依然还是拨出了内库的数万两白银,连同刚刚才收上的税银,一起调去了陕西以赈济那里受灾的百姓。
崇祯四年十一月,陕西澄成县。在一段时间的饥荒之后,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能走动的人了,而在一些黑暗的角落里更是倒着许多的尸体,那都是被活活饿死的人。在一个名叫王家村的小村子里,几名青年聚集在了一起,虽然因为长时间的缺粮,几人已经面黄肌瘦,但是他们的眼里却依然闪着光芒。
其中一个高大的青年对周围的伙伴说道:“大家听说了吗,原来朝廷早在半月之前就已经拨下了粮食和银子来赈济我们了,可是直到现在我们却连一粒米都没有看到。”
旁边一人道:“二哥,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听说前村的李大哥就是因为说县太爷家里有着许多的粮食都不肯给我们穷苦百姓,而百衙役们给抓了去,现在都还不知死活呢。”
但他的话却很快被其他人忽略了,他们只是盯着那二哥道:“你说的可是真,我们怎就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呢?”
“咳,那是我在县衙里当差的兄弟跟我说的。就在十多日前的晚上,他亲眼看到了有许多的大车偷偷地进了我们县,那些车上的袋子上明明写着粮字。你想,在这个时候县里怎么会收到粮食呢,一定是朝廷送来的了。可是那张扒皮,却不肯分与我们救命,将这些粮食都给藏了起来。现在眼看着野外的草根和树皮都快找不到了,再这么下去我们真只有饿死或是吃人肉了……”王二说着舔了一下自己裂了几道口子的嘴唇。
“这……这可如何是好?俺娘都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再没有粮食的话,她……”一人被王二提起了伤心事,眼圈一红,哽咽了起来。其他那些人也都把眼看向了王二,作为王家村里众青年中最健壮的人,他又知道许多大家不知道的事情,大家自然就把他当成了首领。
王二舔了舔嘴唇,又摸了摸肚子,说道:“现在只有靠我们自己救自己了。只要我们闹到了县衙去,让周围的乡亲都知道衙门里有粮食,而且还是朝廷赈济我们的粮食,我想张扒皮应该不敢再藏着了吧?”
“可要是他真不给呢?这张扒皮的名字可不是白叫的,就是大雁飞过了他都要拔根毛呢,那些粮食落在了他手里他还会交出来吗?别到时候我们粮食没要到,反而落得和那李大哥一样的下场,那可就完了。”刚才提醒大家的人又一次说道。
众人虽然已经饿得发昏,但是这一点确也是他们所担心的,大家都拿眼看向了王二。显然,这里的人都把他当作头领了,要看他怎么说。王二低头看了看干裂的地,抬头看看发红的天,终于一咬牙道:“饿死是死,被他杀死也是死,咱们拼了。现在只有拿到了粮食,咱们才能真个活下来,走,想要活下来的,都跟我走!”
一声招呼,呼啦一下十多名青年就都跟着他站了起来,然后一齐往县城方向而去。
澄成县只不过是个小县,这里的县令其实也没多少油水可捞,但自从这个叫张斗耀的知县上任之后,一切就变了。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胆子,无论是上交朝廷的税赋,还是修缮河道,或是道路的银两,他都能从中拿到自己的好处,而且县里还被他巧立名目地立了许多的税,甚至连婚嫁这样的事情都要收税,从而他就被人称为了张扒皮。
这一次陕西大灾荒,这澄成县自然也逃不过,虽然如此,可作为县令的张斗耀却并没有停止他的敛财行为。先是照收税银,在发现百姓们真的交不起银子时,他就开始将手伸向了他们的土地,并将这些地卖给了当地的地主。是卖,一切都是张县令一手主导的,而不是当地的地主与之一起筹谋。
在这些该拿到的钱都到手后,张斗耀终于是无钱可收了,却不料这时候上司衙门却解来了赈灾的粮食。一见到粮食,张县令就双眼冒光,这哪是粮食,分明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在现在这个颗粒皆无的时候,粮食的价格已经连涨数十倍,就是富户家里也没有多少的余粮,他当然不可能真将这些粮食分与当地的百姓了。
在将粮食偷偷放进了县衙之后,张斗耀就开始联系县里的那些富户,以每斗一两银子的高价向他们兜售。前面几日那些人都不肯这么买粮食,可在过了这半来个月后,这些富户家里的粮食也所剩无几了,无奈之下,他们只得接受这完全是抢劫式的粮价。
至于有人说他的不是,将一切都告到州里,张斗耀全然不惧。在州里,他可是有着自己的兄弟的,只要他一封信,那敢上告的人就没有好下场。至于在县里说什么怪话的人,张县令更是下手无情,很快就能让他们消失,在澄成这一亩三分地上,他就是天,就是法!
今天在用过了丰盛的午饭之后,张斗耀便舒适地躺在了书房之中,一边盘算着这次已经赚了多少钱,一面想着要不要再将粮价升一升。看来对那些富户还是太心慈手软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一斗一两五钱的价格应该是他们所能接受的,这样自己又能多赚不少了。自己能做到这个县令的位置容易吗?那可是几年前用了十万白银买来的功名,然后再等了几年,现在既然到了这个位置上,自然不能不把本和利息都给捞回来了。想到这里,张斗耀的脸上又一次现出了满意的笑容,今年之后自己就要卸任了,当然得再赚上一笔大的了。
正当张县令美美地计划着将来时,突然前面传来了一阵吵闹之声,把他那似睡非睡的美妙感觉给打跑了。他心头火起,立刻道:“来人,外面出了什么事?”
“县尊大人,外面突然来了好些个刁民,他们说……说……”那下人一时不敢开口了。
“说什么了?有屁快给我放!”张斗耀伸脚踢了下人一下后骂道。
“是……他们说县尊大人您收到了朝廷赈济的粮食却不发给百姓,他们是来要个说法的。”那人只得大着胆子将话给说了出来。
“什么?好大的胆子!”一听居然是这事,张斗耀当即就从躺椅上腾地跳了起来:“居然敢说本官的不是,这等刁民绝对要重重地责罚!”
县衙门前,王二等人正对着那拦住自己去路的衙役们大声喝骂:“明明衙门里有无数的粮食,可张扒皮他却是不肯拿出来。乡亲们,他这是想把大家都逼上了死路啊,我们今天一定要讨一个说法!”在他们的挑动之下,县衙门前已经聚集了许多的人,大家都站在那里,眼里冒着火,却没有做声的。其实县城里的人更是早知道了这事情,只是慑于张斗耀的淫威,无人敢伸张而已。但是今天事情却被这么几个年轻人给挑开了。
就当周围的百姓渐渐因为王二的鼓动而开始有些心动的时候,衙门里突然奔出了十多名手持铁链、棍棒的衙役,然后张斗耀张县令也慢慢地走了出来。一见到县衙门前的情况,张斗耀的心里也是一阵发紧,但他还是冷笑了一声道:“大胆刁民,居然敢在县衙门前闹事,就不怕王法森严吗?来人,将他们给我拿下!”说着他手一指当先的王二等人。
几名衙役当即就要上前,可就当这个时候,王二却开口了,大声道:“慢着,张大人,你不问青红皂白就命人将我们拿下,可说不通啊。”
“哼,你们几人挑动百姓围住了县衙大门,这还没有过错吗?而且你们在说什么,当本官没有听见吗?来人,拿下!”
“我看谁敢!”王二心头也是火起:“我等草民皆因有事想见县尊大人,所以才赶来县里。只因门前的看守不肯让我们击鼓,这才与他们发生了争执,大人这可不能定我们的罪!”
“嗯?”这一点张斗耀却不知道,他看了一眼门前的手下,见他们点头之后,才道:“你们有什么冤屈啊?”
“大人,我澄成县里已经断粮数月,可是县衙里却有着朝廷拨发的数千石的粮食,大人为何不肯发与我们?”王二没有半分犹豫地就将问题说了出来。
“你……绝无此事,这不过是那些别有用心之徒的一派胡言,岂能作信!”张斗耀虽然心里恨死了眼前的几人,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却不好真的动手。刚才在里面他已经发现这里的情况有些不妙,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事情给先压下来,然后再寻机会处理这几个胆敢和自己为难的刁民。
“是吗?大人你这也只是一面之辞,若是想让我等心服,可敢让我们进去一搜啊?”王二此时已豁了出去,又大声说道。他的这一提议,顿时引来了其他人的赞同,一时间衙门前的众人都发出了叫好之声。
“……这里乃是县衙重地,岂能让你等草民随便进出!还有你,聚众生事,与官府对抗已经是大罪,现在还敢口出此言,真当本官不敢办你吗?”心里虽然发了慌,但是对百姓心理极有把握的张斗耀却依然声色俱厉地呵斥道,他知道自己只要顶住了,这些百姓就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只要大人你肯让我们的人进去搜一搜,只要里面确实没有我们所说的朝廷的赈灾粮食,小人甘愿受罚!”王二依旧没有半点妥协,直看着张斗耀。
“你……来人,将此人给我拿下,他竟敢在衙门前聚众生事,见了本县令依然口出不逊之言,实在是不能饶恕!”恼羞成怒之下,张斗耀已顾不了那么多了,当即下令道。
几名衙役领命上前,其中一人抖着铁链直往王二的头颈处套来。王二却并没有甘心受缚,在这铁链临头的一瞬间错步躲了开去:“小的不服,大人不给我等一个合理的说法,我等不会罢休的。”
“你……”张斗耀心头火更盛,但随即他想到了一点,森然道:“大胆刁民竟敢拒捕,你想造反不成!”这是他以为最有杀伤力的话,只要将这人定为了反贼,那将他杀了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而且其他人也不敢再以此借口生事。
但是这一点却正好提醒了王二,他们已经到了饿死的边缘,既然都是一死,自己为什么就不能为了生存而搏上一搏呢?一旦有了主意,王二便突然高声道:“兄弟们,乡亲们,这个张扒皮为官之后盘剥我们也就罢了,现在更是将朝廷给我们的赈济粮也给私吞了,他这不是想把我们向死里逼吗?既然都是一死,我们就不能反抗吗?他欺压得我们也都够了,这次更不会放过了我们,上吧,把他杀了,抢了里面的粮食!”
“你……”张斗耀闻言惊怒交加,就在他和手下的衙役都愣怔住的时候,王二殃及夺过了身边一人手中的棍子,直往张斗耀打去。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在这一刻被他给彻底激发了,那些一直以来都敢怒而不敢言的百姓们,在已经看不到任何希望,就快要饿死的情况下,被他这么一挑动之后,再也忍耐不住了,纷纷喝骂着冲了上去。
“啪!”张斗耀的脑袋被棍子重重打中,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清醒过来,知道事情不妙急忙往衙门里避去。而身边的那些衙役也都失了神,纷纷被百姓追打,往里逃去。
百姓们已被怒火夺去了理智,高叫着:“杀死贪官!”的口号,直往县衙门里冲,但凡有阻拦自己的东西,都被愤怒的人群打得粉碎。
张斗耀急急往内避去,但是王二和几名伙伴却没打算放过了他。在这些人里,王二是最冷静的,他知道这次的事情已闹大了,自己看来已坐实了造反的罪名,那就索性拼了。而要想将更多的人拉到自己这边,就必须绝了大家的后路。绝后路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杀官了。
追着张斗耀过了前堂,来到后堂,王二等几人才追上了他的脚步。张县令看到这几个刁民居然还追赶着自己,心里就更慌了,色厉内荏地道:“你……你们想做什么?”
“杀!”没有过多的废话,王二高喊了一声,就抡圆了手了棍子直往张斗耀的身上砸去,他只来得及避上一避,就被棍子砸倒在地。然后数人的手脚就直往这个贪官的身上招呼,不到一会,张斗耀就没了声息。
“不好,二哥,我们真的打死了他!”发泄了一通之后,这些人才知道事情不好了。王二看了大家一眼:“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了。我们反正是死,不如就反了吧!”
大明崇祯四年十一月,陕西澄成县爆发了起义,县令张斗耀被众人所杀,撼动大明社稷的第一次起义终于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