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开门的婆子看到锦缡时甚是惊讶,慌张地朝屋内喊着:“小姐!来来来、来贵客了!”
锦缡朝她笑一下:“吴妈客气,我怎么能算是客呢?”说完,她不请自入,正与匆忙下楼来的路笑柔打个照面。“笑柔,你近来,日子过得可还舒坦?”
路笑柔的身影僵在了楼梯上。她穿了一套橘红色的褂裙,头发绾成妇人的样式,妆容一丝不苟,她的神情当中似乎带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期盼……和失落。
锦缡看得懂她那份失落,就像躲在地下室的每一个日子里,石门开合的声音响起,可是走进来的那个人是李子林,而不是她期盼的那人。
“阿缡姐姐……”
锦缡自顾在沙发上坐下来,吴妈麻溜地给她倒茶,锦缡道:“吴妈不必这么客气,都是家里人。”
路笑柔本就凝固在楼梯上的身影,在听到锦缡这句话之后,更显僵硬。
吴妈忙道:“家里人,对都是家里人!但是这样我们小姐就更该给您敬茶了,毕竟您是正房……”
“阿缡姐姐,是来喝我敬的茶的么?”路笑柔收敛情绪,从楼梯上一步步走下来,在锦缡对面的位置站定。
锦缡把吴妈准备好的茶拿过来喝干了。“敬茶就不必了,我只是来看看你,顺便问一问,路伯父的身子可还硬朗?他一个人在路府住着,可觉孤单?”
“阿缡姐姐若是当真关心,不妨亲自去看一看家父。”
锦缡抬起头瞧她。记忆中那个爱说爱笑的笑柔哪儿去了呢?她已经有多少年没见过这个女孩笑了?她环顾公馆的四周,见到一应家具也算齐全,用度自是阔绰。“他待你,好么?”
“好。”路笑柔干脆果决地说。“吃穿用度,他一样也没短我的,全可着最精贵的来,钱也是从来不计较,要多少给多少。但是这些日子,我总是想起奕奕。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却死得太早。阿缡姐姐觉得,郎乾南待奕奕,好么?”
锦缡皱了眉头。她好像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但是不得不说,笑柔这个问题……她是不愿意作答的。
半晌,锦缡才说:“郎乾南错在偏执。他不该强迫她为他生儿育女……”
路笑柔打断她:“可是郎乾南爱她!”她有些变得越来越棘手。但是郎坤北是只有一日敢不回家来的。
郎坤北明明是打电话回了北殿,时间紧迫他说的也简略,只说晚间还有两场会议要开,便留宿官邸了。锦缡那边也没多说什么,答应得好好的,然后给朔儿包裹得严严实实,抱起他问着:“我们要去哪里呀?”
“找爸爸!”朔儿答得响亮,像是早就跟妈妈商量好了一般,乖乖地坐了一路的车子,由锦缡抱着穿过衙门到了后边的官邸。
进去的时候郎坤北不在,一个仆人都没有,整个屋子空荡荡的。但是朔儿就很开心,他换了一个崭新的环境欢喜得不得了,撒欢跑着跳着。
锦缡进了郎坤北的书房,果然是见着了许多相片,很多,从朔儿最小的时候到现在,都裱了很精致的相框,放在他一抬眼就能看得见的地方。其中还有几张是锦缡抱着朔儿拍的,她走到镜子跟前端详自己的脸,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与那相片上的不是同一个人,她何时笑得那般甜蜜过?
锦缡看着那大坐地钟上的指针指向了十一点多,朔儿是早就见了周公,她也要撑不开眼皮了。
她披着大氅走上阳台往衙门那边望着,灯火通明的,连院子里都点了路灯,简直难分昼夜。她看见远处有办公室的门开了,然后响起了交谈声,在那声音里边有几道是郎坤北的,很简短但是让人听了觉得很踏实。
锦缡去浴室里边给他调好水温放了水,又回到客厅里边等他,果然没过一会就见着他进来了。门开的空当外边涌进来寒风,吹得锦缡一个哆嗦。
郎坤北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锦缡捂着嘴打个哈欠,过去给他脱下大氅,已经困得东倒西歪了,手也不怎么好使,但是嘴是好使的:“朔儿哭着找爸爸,见不着你是不得了了……”
郎坤北低笑一声,拍拍她的脸颊:“仔细教坏了朔儿你这爱扯谎的毛病。”
锦缡支不开眼皮,但也臊了一会,给他脱了大氅挂在一边趁着他沐浴的功夫回房间睡死了过去。
郎坤北看着这熟睡的一大一小,突然一点也不觉得累了,三口人挤在一张床上,脑袋一沾枕头,也睡了过去。
进了二月里头郎家开始操办婚事,锦缡自打归了家也是替着婆婆担起了不少的家事。这一回往出去嫁女儿不同于娶媳妇这般添人进口,虽都是喜事,但是为人父母者的心境是大大不同了的,故此阮月华亦是没有多大的心思理事,一来二去的竟都是锦缡一个人在张罗着操办婚事。锦缡没觉得怎么样,朔儿却是很不满意。他爸爸历来是繁忙,这回连着妈妈一起都忙,除了他四叔和五姑姑是没人怎么陪他玩了,小嘴撅得老高。
嘉瑞当时过来下了聘订过婚就急着回了南洋一趟,那边的事情紧要,不能长时间的放着不理。郎湘并没有跟着一同回去,而是专心地待嫁。阮月华不理事,但她是不忍心瞧着锦缡一面忙着应对那难对付的父子俩一面又来忙她的事的,故而也没管了什么姑娘家的矜持避讳,同锦缡一起张罗这张罗那。别的都好说,唯独一件事郎湘是插不上手的,而锦缡亦是不能自己就拿定了注意。那便是郎湘的嫁妆,究竟是怎么给法。
这倒当真是牵连着整个郎家的事。一来锦缡没做过这般的事,其中的规矩难免是不懂的多,尽管多方请教实际上敲定了陪嫁哪些铺子、那座宅子也还是得顾全了全家人的心思。二来郎家的女儿不多,只有两个,一个是郎湘另一个就是二姨太所出的五小姐郎溶。虽是嫡庶有别,但是锦缡瞧着无论是郎元山还是阮月华都是没有这样的高低眼的。然而锦缡反而不好做,给郎湘安排什么样的嫁妆必得一点不差地给郎溶留出一份来,要不然留了口实在二姨太那里她定是落不着好名声。这里边还有不少的门道要考虑周全,她当真是犯了难。
锦缡还拿着笔在红皮簿子上左勾右画,眉头锁得紧,不时地停笔托腮思考的时候也还是这般愁苦模样。郎坤北回来时正好瞧见她这般,她却想得专注,一点没察觉身前站了个大活人。
郎坤北往那簿子上扫一眼,又从她手上抽出来,她攥得紧,他抽了两下才拿到手里来看。看了还不如不看,真是被她好一通涂鸦,一点也辨认不出来写得是什么。锦缡放了笔,过来帮他解衣服时也还是一副沉思的模样。郎坤北是真起了好奇心捏捏她的脸让她回过神来,问她:“什么事把你难成这样?”
锦缡把他的大衣挂在衣架上,回来又帮他往下脱制服。脱完了制服挽在她的臂弯里,她还那样在他跟前站着,抬头看着他说:“我在想,给小湘的嫁妆还有给老五预备出来的那份……我在城北那边选出来一处中意的宅子,但是再找这样的就得是甘肃那边才有了。不过东城那边倒是有一处。”
郎坤北揽着她一步步拾级而上,听完了她的话倒是没忍住笑出来:“你倒大方,锦家的外宅你也舍得挪给小姑做了嫁妆。”
锦缡也笑:“嫁妆还不是要带去婆家的,最终也是给了我的娘家。”
“鬼算盘打得精。”郎坤北停下来,转过身对着她,锦缡也任他看着,笑得颇开心。两个人正立在旋梯的转折处,梯子一圈圈向上旋着,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两人围在了中间。
郎坤北又四下扫视一眼,问了句不相干的题外话:“今晚在这里怎么样?”
锦缡也四下望一圈,红着脸啐一口,拉着他往上走,他却不动,往围栏扶手上一靠,满身的闲适姿态:“我倒觉得这里真的不错。要不就是黑池里头,你自己选。”
锦缡臊得不行,亦是气得鼓鼓的。“我跟你说的正经事,你却扯这些不着调的出来!今晚我跟朔儿睡,你自己睡!”她发了狠地说。
郎坤北泰然不动,大胳膊一捞圈上了她的腰:“我说的才是最正经的事。给小姑选嫁妆是为难,给自己的女儿选却是最随心。”
锦缡窝在他怀里不动了,闷着声说:“不害臊……今天真的是很累了,郎北。”
“嗯,”郎坤北答应着:“既然累了就别再下去了,就在这吧。”
郎坤北到底也是没给她个明确的意见,她也笃定了跟他谈不上这样的事。说来也不知道他是太过相信她能处理好这些事了,还是更乐意看着她为难的样子。
锦缡还是决定去问一问阮月华的意思,正巧赶上二姨太和三姨太都在,锦缡说了自己的想法,她看见二姨太脸上露了惊讶,随后是真心实意的满面笑容。三姨太一直没有所出,对于这些事只有暗自艳羡的份,然而她也不得不对锦缡高看一眼。说到底了人家还是家底殷实雄厚,不在乎那大片江山如今也不在乎了多少钱财家产的,随便指出一处园子都是价值连城豪华阔绰。不过话说回来,到底也是二少爷才修炼成了这般的功力,人家肯挥金如土一掷千金的还不是冲着自个的丈夫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