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很疲惫似的说着:“只是凯奇,我也会觉得累。这应当就是弱国落后的悲哀。昔日列强欺凌,深受清廷镇压而不能发兵抵抗。而今日侵略者暂时退出,我们非但无力救国,反而要时时警惕内战□□。身处乱世,纵使手握兵权,纵使有治国抱负,亦是落得无能为力。”汪凯奇好像是听出了什么,他忙道:“眼下时局,军阀之间关系紧张,每一系都是怀有野心亦都是自顾不暇。不过我们的这些抱负总会有实现的一日。当然,前提是国贼得灭。阿缡你相信我,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你,也会尽量减轻你的负担!”汪凯奇的神色是紧张而黯然的。他不过是想听到锦缡一个承诺。她却有些含混地说:“凯奇,谢谢你。”汪凯奇皱皱眉,他再等着,也没等到锦缡的什么话了。“分内之事。且也是我心甘情愿,毕生致力之事。”锦缡点点头,收拾了思绪,拿起手袋,忽然间又想起了什么:“对了,礼物一早送过去了,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不过还欠你一句祝福,生辰愉快!”他忽然站起身一手背后一手向锦缡伸出,弯腰九十度,做个了标准的绅士礼,向锦缡发出邀请:“尊贵的女皇陛下,希望微臣可以有这个荣幸邀请您莅临生辰舞会。”锦缡吃惊地看着他。汪凯奇没有起身,不过已经换回了一副自然的腔调:“就算是主妇也该有自己的交际,你可是自打成亲以来便没有在任何社交场合上出现过。今晚六点钟,地点定在紫夜舞场三楼,没有旁人,都是咱们军区的将官。应酬上的事都被你推掉了,但你也该借此机会露露脸。要不然别人都说,一个参谋长就全权代表,把正主给雪藏了呢。”锦缡犹豫了一会,明白是推脱不了了,说她可能不会待太久。她又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褂裙,笑笑说:“我得回家换一套衣裳。”汪凯奇望着她的笑颜微微失神。“你最近过得很好。”锦缡挑了眉问他。汪凯奇说:“你的笑容多了。”汪凯奇说完,便走了。锦缡愣了一会,便也穿好了衣裳走了。换衣裳事小,真正令她难办的是如何同郎坤北说这事。看他与暗寞火拼时苦大仇深的架势,且他还那般折辱过她,虽是在气头上的话,但他这人是惜字的,轻易不开口,一旦开了口则要么一刀子戳进人的心口,要么是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他肯那样说,便是证明他顾忌这些的。自然也不待见汪凯奇这个人。锦缡琢磨着该穿什么样的礼服,又该搭配哪条披肩哪双鞋子。打开了柜门见到这些子衣服她有一瞬间的失神,是有太久没碰过这些了。这一年都没做过什么新衣,成亲时按着孕妇的尺寸一股脑做的那些很多都没穿过,她想让可儿收起来压了箱底,王妈却不赞同,嘴上叨叨着说不定就快用上了。这些礼服虽不是新做的却也很多一次不曾穿过,无论样式还是质地都是独一无二的完美。锦缡随手巴拉着,挑出一条紫色的露肩抹胸大摆礼服,搭配着一条银狐毛的软披肩,脚上穿着黑面紫牙子的坡跟鞋。鞋跟不是很高,穿起来也很安稳。但是礼服的拉链在背后,她的胳膊不够长,从腰际往上怎样也够不到,并且拉到了一半觉得发紧。后背还在外表露着,感觉到有凉风袭来,她一回头,吓了一跳。郎坤北无声无息地站在门口看着她,身上的大衣还没有脱下,携带了一阵外头的寒气。他走进来关了门抬抬右手。锦缡知道郎坤北这是让她给他脱下去的意思。锦缡倒也没见过像他这般真的如铁打的人物。他坚持不肯吃一片药的,她也拿他没辙,但是他的伤口还真就没有发炎。经过她每日悉心地换药、照料,无微不至地伺候,伤口已经长出了新肉,如今已经不必要日日换药缠绷带。基本上活动一下筋骨已经不碍事了。便是阮月华实在看不惯了,也忍不住责怪他,说他是被伺候懒了,年纪还轻着就得了老爷病,哪有这样可着劲儿支使自己媳妇的,以前一个仆人不用不是也把自己拾掇得干净利落?郎坤北身上的寒气重,锦缡就这样薄薄的一层,靠近了他便止不住地哆嗦。她后背上的链子还没有拉上,先把一片莹洁的背对着他,有点苦恼地低声说:“我好像胖了……你先帮我拉上去。”郎坤北的手凉得很,点在锦缡的脊柱上,自上往下滑过她胸衣的扣子落到了腰际。锦缡被他冰得浑身一报网,对于想知道的事情就省下了很多功夫。郎坤北一直都爱用这样的手段,还一点都不带掩饰的:“锦军里边的舞会?不是给汪凯奇庆生的么。”“郎北,我都不盯你的稍,你却总要看着我。”锦缡一用力把他的西装扯出些褶皱,为了补救又往两边抻抻。他的西装一般都是从英伦定制的,尺寸精确到全身的二十几个部位。他的身材应当是近年都不曾变过,每个季度都会有专人给郎府送来他的成衣。锦缡见过两次,上面标明的尺码都是一样的。给他系好领结被他拖着到了穿衣镜前边站定。锦缡看得有些呆,尽管她穿着两寸的高跟鞋还是只到了他的耳垂。郎坤北只扫了一眼,略摆正一下领结,便跟她说:“我倒是希望你也能盯一盯我,总比自己胡思乱想的好。醋坛子,走吧,我与你同去。”锦缡听得有些傻了。“谁胡思乱想了?谁是醋坛子?是不是……那日你把我灌醉,我说了什么话?”她问得十足小心翼翼,手捏着裙摆,像是做错事还不敢承认的小学生。“哼,你诚然是说了不少的话。”郎坤北轻笑一声,心情大好的样子,先下楼去了。这一路锦缡心神不宁的,生怕郎坤北的出现会引发出不好的状况,那是她尤其不乐意看到的。车子在紫夜门口停下。李子林和陈东文尾随着他们两个进去,穿过转门后,两人分别接过锦缡和郎坤北脱下的大氅。楼梯在最里边,要上三楼去则必须要穿过一楼正中的舞池,这是公共舞池,灯光较包房里的明亮,几束闪光灯锦上添花,映出觥筹交错的氛围也照得出每一个在池子里飞舞的身影。紫夜舞场自来便有这般的规矩,进入舞场必先入池一舞。而舞种会不定时地更换,现在乐队奏响的方块舞曲,两排男女在交替着跳着舞步。锦缡挽上郎坤北的右臂,他贵胄天成气质潇洒,她聘聘婷婷温柔娴静,两人出现在舞池的那一刹竟是打乱了舞曲的节奏,相拥舞蹈的男女或是举杯畅饮的各色人都向他们看来,继而是一阵交头接耳。锦缡只当看不见,微垂眼帘。郎坤北则要自然许多,是真的无视。他迈开脚步低声说着:抱歉,借过。舞池里的人自动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目送着两人走到尽头的暗处,有人抑不住一声惊呼:“两位大帅?这里该不会是戒严了吧?”“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呢!见天的来这地儿,偏就今儿见着了两位真神!”一个年轻的记者握着挂在脖子上的相机,深。他那样的人本高高在上攀不得,又得了个这样的媳妇……我劝你是死了心吧,别尽挑着最好的爱,眼光稍微放低一些也不至于……”夏采依也举杯仰头干了,高脚杯砸在桌面上叮叮作响。她抹两把脸上的胭脂,顿时花了一脸。夏采依冷笑一声:“你不也是同我一样?你们家老三惹谁不好偏惹了她当块宝贝护着的路家!当初她看上的就是路笑安,却把怀桢的心掳了去。现在她还是对那个死人念念不忘,又把二爷夺了去……我夏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我父亲花出去那么些个钱就为了让她松口纳我做个姨太太……姨太太是个什么香饽饽?这她也不肯!且她也就是个司令,是个军阀头子!要不然这种事有她说话的权利?舒倩,我想我这辈子是和你们林家一样,毁在她手里了……”林宝儒的长女林舒倩摇晃着杯子看里边紫红的液体,抚一抚短发卷,眼中全是疲惫与哀愁:“我们不一样,至少你还能做你的六小姐。而我,林家完了,好在她留下了我们一家的命。我如今只是个风月场上的舞女,还要照顾着家里。将来被哪位老爷看上了,做一房姨太已经是最好的结局。……”郎坤北与锦缡的双双出现带来的震动委实不小。今日到宴会上的都是锦军里有头有脸军衔不低的将士官员,都吃惊得无以复加。他们之中不少人很少能有机会得见锦缡一面,且看着自家统帅如此一副小鸟依人地立在郎坤北身边,让众人看得有些痴了。牛孟东的副官凑过来对牛孟东说道:“三少,看来私底下得来的消息是准了,郎少帅终是掳获芳心,且看着这锦军八成是离改姓的日子不远了!三少,我看咱还是赶早去敬郎少帅一杯吧,你瞧瞧,不少的人都围上去了呢,这是都急着铺好自己的后路呢。”牛孟东看着那些蜂拥上去与郎坤北敬酒的人,他抿了一口酒,微微一笑:“急什么,郎少帅可不是几杯酒就能拿下的人物。就算是改朝换代,牛家也是动不得的。”锦缡笑着撒开郎坤北的手留下他与那一众人周旋。郎坤北今日的态度很温和,话也不多,但是有问必答,答得都十分简明扼要避重就轻,已经融入了官场的交际圈子。她向汪凯奇走来,同他碰杯。汪凯奇时不时地看向郎坤北那边。并没有与锦缡说什么话,锦缡也没有什么话同他说的,两个人都沉默着。张乔携着妻子,刘伟业携着未婚妻都向锦缡聚来。锦缡一眼就能看出张乔的妻子马氏是有了身孕的,不过月份不大,她便把想到的统统嘱咐她一遍,马氏感动得要落泪:“司令当真是这世上最优秀的女子,不但人美,更是再没有的好心肠!”锦缡微微一笑,看看张乔,他也有些动容,不禁低笑自己的失态。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说了那些话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不吐不快,说起来还没完了。她又问刘伟业,日子定下了没有。刘伟业腼腆地看了一眼未婚妻,他更是不敢直视锦缡的关怀备至,摇了摇头。锦缡也看得出他的内疚,玩笑似的说:“那便定在你官复原职那一日吧,届时正好双喜临门。”刘伟业闻言都要喜极而泣了,汪凯奇却泼上来一盆冷水:“司令可不要让他久等,这小子猴急着呢!”撂下这话,汪凯奇端着杯子走向郎坤北,两人都举杯示意却没有碰上,也都抿了一口便罢,锦缡远远看着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心里一个劲的忐忑着。但是告辞离开的时候锦缡看他面色如常,甚至多了些微的笑意,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锦缡没敢喝酒,但是面上通红的,却像是醉了,要靠着郎坤北带着一步步走下楼梯。楼梯上地毯鲜红,彩色的灯光忽闪忽闪的,投下两人的影子一会又不见。锦缡磨磨蹭蹭地走得慢,走到二楼拐角的时候隐约听到些谈话声,是里边的包房里传出来的,声音不大。锦缡突然停止不走了,竖起食指放在嘟起的唇上,灿烂而娇憨地一笑,嘘着声说:“我们玩一把‘’好不好?”郎坤北揉揉她的头发:“怎么还有爱听墙根的毛病?闻着酒味便醉了?”“你不是也有这个爱好的?”锦缡说完,没理会郎坤北垮掉的面色,耳朵贴上墙面,很认真地听着。楼道里没有旁人,她贴了半晌,那里边终于再次传出来语声,先是一道压低的男音,继而是掩不住愤怒的另一道男音。“我是打那边回来带来的消息……婚期都近了,听说上官家才露出来这一手……”“真是过分!要彤玉跟他养在外边的同一日拜堂……彤玉不定该怎样伤心呢!都是一帮混蛋!土匪!”郎坤北的眉头渐渐拧起来,看着锦缡石化了一般的娇憨神情,眼睛瞪得大大的,手死死抓着墙面,觉得有点可怜似的。包房的门开了,走出来的人竟是面带愠怒的邱维森和耷拉着一只手的华良。郎坤北反应快,用一只胳膊抱住了锦缡,示意邱维森把华良带走。华良先也是不肯走,可是邱维森知道些内情,心里暗道不妙,忙用上了蛮力,又有李子林和陈东文赶上来帮忙把人带下去了。锦缡的眸子渐渐染上红血丝,身子不住地颤着。郎坤北死死抱着她不撒手,两人像相偎的石像。锦缡闭着眼,也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终于恢复了清明。她碍着他的伤不敢怎样挣扎,但越是这样她便越气自己。郎坤北放松了些力道,本打算与她说些什么的,却被她借力挣了出去:“你还留着他们在这里……柳华沙是不是也被你养在外边了?郎坤北,我不伺候你了,谁稀罕你找谁去!”然后锦缡跌跌撞撞地跑下楼绕过舞池里边的人一路往外冲,后边是郎坤北和两位秘书,一跑一追,短短几十分钟,两人之间竟发生了这般翻覆的变化,看得众人是又一阵唏嘘。锦缡只穿着一件薄礼服跑到外边随便坐上一辆车子就命司机开车。司机自是不会听她的,她便尖着声音吼起来。司机从后车镜里看见郎坤北对他摆手示意,才发动了马达。郎坤北坐上另一辆,示意陈东文善后。陈东文领着门口的卫兵进去揪出了几个记者,给每人塞了一袋子大洋,大洋沉甸甸的,哗哗响着。那些记者本还吓得软了腿此时却哭笑不得。陈东文着人搜了身,地上堆了十来台相机,有大有小,很多都是极隐蔽不易被发现的,正适合偷拍或是情报窃取。他冷声训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事不该见报,你们心里得有数!”郎坤北的车子在锦缡的后边跟着,他以为锦缡是生多大的气都会回去郎家的,却不成想车子一路开到了东城秦府。秦府大门紧闭着已经没人在外边把守。郎坤北命司机快一些开到锦缡车子前头又挑回头将其拦截下来,随后下了车,锦缡也跟着下了车。郎坤北看着锦缡在他面前抱着手臂瑟瑟发抖,他又转身回来拿起锦缡的大氅,趁这么一会子的功夫,锦缡已经跑过去敲响了秦府的大门。郎坤北也没顾什么伤不伤的,走到近前,把大氅往她身上一裹像是扛麻袋一样把她抱回车里,随后坐进去重重关上车门吩咐开车。锦缡挥起拳头就往他身上砸,嘴里骂他混蛋,气得不行。可是她再气,也只是翻来覆去地骂这两个字,像是怎样也骂不够,不过瘾。郎坤北任她打着,什么话也不说,绷着脸看她。一进了北殿锦缡就老实下来了。朔儿正睡着,奶妈也睡下了,她是不能再任着性把他们两个吵醒的。锦缡要去衣帽间换衣服,可是郎坤北没管她先进去了,好长时间都没出来。锦缡坐在睡房的床上等着,都要等得睡着了也还是没有动静。她拧了门进去,却被一阵呛鼻的烟味打回来,咳了好半晌。自从与郎坤北在了一处,锦缡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是从没在她跟前吸过烟的,整个北殿里也没有一丝的烟草气味。锦缡都以为他戒掉了,虽然有些时候他的吻里还是会有淡淡的这种味道,有时候他的衣服上也会有这样的味道。郎坤北光着上身出来,径直下了楼。门缝里飘出烟,锦缡也从那门缝里看见地上散落的洁白衬衫上晕染了一片血迹。她脸上的血色随之退下去,转身下了楼,在隔断后边看见了郎坤北。郎坤北只是坐着,脸色阴郁,一点也没理会肩上淌出来的血。虽不多,可是锦缡也知道,这刚刚见好的伤相当于前功尽弃了。锦缡打开黑色的储物柜门,拿出里边的药箱摆在茶几上,又拿出绷带、消毒棉、伤药还有剪刀。她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做这些。之前见着郎坤北不愿意日日请徐医生过来,她便接了手,亲自照料他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