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然而现在的郎家气氛仿佛冷凝到了极点。这一路没人阻她,也没人来接待她。然而锦缡是不需要这些的,她只横冲直撞着,目的地只有一个,就是郎乾南的南苑。还没进去南苑的大门呢,锦缡往里边望了一眼,先看到的是杵在门口的郎乾南。极寒的天气他穿的却甚是单薄,蕴着冷怒的眼神扫到锦缡时微微一怔。而锦缡看着,他脚下一堆的烟头,身上也尽是烟味,像个冻僵的雪人似的站在这里,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房门外边遮着厚厚的门帘,但是锦缡也能隐约听到里边有女子的声响传出来。是霁月的,她似乎在抽噎着:“你就让姑爷进来吧……也不能他进来一回你就撵出去一回……老爷夫人怪罪下来,除了姑爷谁能替你担着……”锦缡从郎乾南身边经过时略一停顿,说:“她若不愿,你本不该强迫。”随即一把掀开厚重的门帘,推门而入。门帘子起又落,卷进屋子里浓浓的风尘。里间的床上有几个婆子在安着厚厚的床帐,床帐放下来遮住了整个双人床,还有床上气若游丝的奕奕。锦缡看不到她,看不到也好,眼前干净。屋子里热得她心慌。窗子糊得严实,光透不进来,只剩几盏台灯虚弱的光亮照着。锦缡鼻尖嗅到股血腥味,连忙掩住口鼻,她真想转身就走,离开这个修罗场般的地方。“姐……是你么……你来了?”奕奕挣扎着起身,从窗幔里伸出一只手,她手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像魔爪一样抓向锦缡。锦缡连连后退,手也不自觉地护在身前,声色俱厉:“你别叫我!你别叫我!”“哈哈哈……”董奕奕笑得苍凉而讥讽。“你们还不下去!在我眼前碍眼……”婆子们一个个都下去了。可是床幔还没有装牢,被董奕奕一把扯下。暗红的幔布像血海一样将她淹没。而下面那个身子就以茧中之蛹、媬中之婴的姿态蜷缩着。柔弱而无害。她的那张脸明净而纯洁。只是有谁见得到,里面的那颗心,是红还是黑?奕奕从床幔里挣出身子,泪眼婆娑地看向锦缡,就像看到了救命的稻草。“姐……你带我走……带我回家!我不要再留在这里,我不要再见到他……”锦缡走过去,一把揪住她的衣领:“那是你的亲骨肉……就算他父亲怎样不对,那也是你自己的骨血!你就忍心?!”“不!不……姐,我一刻都待不下去了!你带我走!带我走!”奕奕紧紧抓住锦缡的手腕不放,那样的力道真的不像是刚刚滑了胎般的虚弱软绵。锦缡不可抑制地心寒,不可抑制地悲哀。她反过手提起奕奕的胳膊,大力地扯着她出了里间。锦缡也不知道自己是打哪里来的力气。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提不起来一分力气了,原来是在等着这一天!锦缡拖着董奕奕,像是拖着一条死狗一样毫无怜惜。而董奕奕也根本没有挣扎,哪怕锦缡就这样一直拖着她,能把她拖出郎府,她也是甘愿的。跨出里间的门,锦缡怔一怔,郎家的人上至郎元山、阮月华,两个姨太,下至郎家的两兄弟,郎乾南和郎坤北,还有郎湘竟都齐齐地到了。锦缡竟然没有发觉,他们什么时候到的。他们一个个态度冷硬,都在等着一个交代。没人看奕奕,却都在看着她。郎坤北更是。锦缡又看了一眼,他们中间,只有一个不是那样看着她的,那是小湘。锦缡冷冷一笑,扯过董奕奕的身子向前一推,奕奕倒在了大厅中央。锦缡问她:“当着郎家上下所有人的面,我问你,你是真的铁了心要同郎乾南分开?”“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不带一星半点的弱势,只一个字,斩钉截铁中气十足,连锦缡都在想,她究竟是有多厌恶这个人,这个地方。锦缡扫到郎乾南的身子震颤一下,从椅子上霍地起身,他要朝奕奕走过来,却被郎坤北拉住了。不过郎坤北的面色更是难看,死死盯着锦缡,仿佛做错事的是她。仿佛他们该责问的,不是那个亲手打掉郎家骨血的人,而是事先毫不知情的锦缡。锦缡深吸了一口气,反而提不起气力来。她的眼睛盯着门口的一处,仿佛透过了厚厚的门,能看到远方的天和地。然而她的眼神,也同那天和地一般,冰冻三尺,寒气森森。她问奕奕:“你归宁那日,我如何同你说的?”奕奕伏在地上,“你说,莫要让我丢了你的脸。今日人多,我恰好想丢一丢了……”“奕奕,你我姐妹一场,今日我给你条活路,你走,还是不走?”霁月冲出来扶住奕奕:“大小姐!老夫人只剩你们两个姐妹了……姑太太在临死的时候也是要你照顾二小姐的啊!大小姐莫要说这样伤人的话,若连您都不给二小姐留活路那她可怎么活得下去?”奕奕摇头,声音平淡无波,却无比决绝:“若姐的这条生路限定在郎家,那么就算了。”嗙一声,楠木桌子震得上面的杯盏跟着发颤,阮月华瞪着两人:“今儿你们姐妹两个合着是谁,不给我们一个交代,别想出这个门!”郎元山坐在上首,面色沉着,没有任何表示。他的目光也从来没有落到这两个姐妹身上过,只是他的手,在抚着手杖上的龙眼。都像是在审问着罪不可赦的犯人一样看着这姐妹两个。郎乾南甩开郎坤北的手一个箭步冲到奕奕面前,差点捏碎了一双拳头!锦缡上前一步挡在了郎乾南和董奕奕之间。锦缡直视着郎乾南几近丧失理智的眸子,提了声道:“董奕奕,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恨我的心思收一收,别再玩那些恶心我的把戏。最后一次,你若做不到我不会再留你。若是你敢允诺,谁也别想拦住我带你离开。”她微微扬起下巴,双手负在身后,姿态傲然而冷肃。屋子里凝滞了几秒,几秒钟之后,听得郎坤北低喝一声:“锦缡,你是在同谁说话?!”“是的,伯母。但是这便是我今日的态度,和给你们的交代。”郎乾南硬要上前,锦缡劈手拦下:“我还是那句话,她不愿意,你便不能强迫她。”郎乾南气得发抖:“锦缡,当日是你把我们骗到酒庄在酒水里做了手脚,今日却来充什么好姐姐?她若真离开郎家,才是悖了你的意吧!”“你住口!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一丘之貉!你、我还有她,还不是一样的?我都怪不起来她,你竟好意思!”奕奕满眼厌恶地看着郎乾南。锦缡吃惊她的话,然而下一句,却是让她真正万劫不复了。许久以后,锦缡都在想,若是那一日奕奕没有说破这件事,那么是不是,她就不会落得那般地步?董奕奕说:“不过我一直没能查清一件事,姐能不能告诉我,你肚子里的孩子,他父亲是谁?”奕奕缓缓抬头看着锦缡,眸子里掩不住得意的嗜血的光芒。那光芒扫过郎坤北,她甚至丝毫不畏惧郎坤北骇人的面色。“其实这孩子他爹,本来不难猜,你们叔嫂两个轰轰烈烈满城风雨的,不就是那么点事么。可是我又一想啊,姐,你身边的男人成千上万的,谁知道究竟是哪个男人的种呢?”锦缡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也跟着一黑。郎湘惊叫一声唤回屋内众人的神识,她拔腿跑过去要扶锦缡,却晚了郎坤北一步。郎湘捂着嘴巴,眼睛瞪得老大。阮月华扑通一声跌坐在椅子中。郎元山低低咳一声,起身离开。他走得很轻,只剩文明棍咚——咚——咚极缓地一下下敲击着锦缡的脑仁。他看一眼两位姨太。二姨太和三姨太都吓得不轻,躲难似的随他一左一右躲出去了。连带着满屋的下人也都跟了出去。郎坤北沉默地听奕奕娓娓道来:“我是腊八节那天发现的。看见你的食单,你一定是比我害喜得更厉害。现在还没怎么显怀,你今日气色稍好,莫不是将将过了三个月?看样子,是与我的孩子一般大的。郎坤北握住锦缡的肩,声音沙哑着,好半晌才说出来:“锦缡,你他妈的骗我。”他忽然觉得热血从四肢百骸汇聚直冲向他的心口窝,他终于是忍不住使劲晃着锦缡的身子:“老子给你惯的,这么大的事,你说骗我就骗我,啊?你说话啊!你不是说有了孩子也不留下么,你不是说你不生我的孩子么!”锦缡的头像是镶在了弹簧做的脖子上,被郎坤北一个劲地晃着,晃得她头晕眼花的。阮月华惊慌地叫住郎坤北:“坤北你在干什么啊?你想让孩子滑了是怎样?现在还是危险的时候,你还不赶快松手!”郎坤北突然一下子就撤了手。然后锦缡一晕,还来不及伸手去扶住些什么,就被郎坤北抱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