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苏,你老实告诉我微生瑕有什么弱点在你手上?”
暮色初起,为沈苏姀准备的大帐之中,孟南柯仍是不放心的问一句,此刻帐中只有他们二人,沈苏姀微微沉思一瞬之后还是交了底,“微生瑕身患一种怪病,这怪病唯有天玄宗内家功夫可以治,另外的话,我的血似乎对他也有效用。”
孟南柯眉头一皱,“所以你要用自己的内力和血去为他治病?”
沈苏姀微微眯眸,“他若能答应,倒是最好。”
孟南柯满面不赞同,“既然是怪病,必定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治好的,你就不怕损了身子?我不同意你这样……若非要如此,我亦是天玄宗门人,明日我和你一起去!”
沈苏姀一笑未语,却忽然道,“师兄,师父近来……可有与你联络?”
孟南柯眉头微皱,摇了摇头。
沈苏姀笑意淡去,随即陷入了沉思。
孟南柯也是一阵默然,而后便道,“小苏,你前次和我说的到底……”
到底是真是假可有定论。
沈苏姀眯了眯眸子,“师兄,你我恐怕只是棋子。”
孟南柯眸色微沉,沈苏姀又道,“你我皆知师父座下三位弟子,可那另外一人是谁你我却都是不知,不过如今,我恐怕知道那人是谁了。”
孟南柯一愕,“你已见过了?”
沈苏姀摇摇头,“那人已死,我怎会见过。”
孟南柯蹙眉,“到底是谁?”
沈苏姀浅吸口气,“南煜女帝,厉沧澜。”
孟南柯眼瞳一缩,一时没了言语。
沈苏姀面上生出些哀頽,倾身为孟南柯斟上了一盅清茶,“关乎师父,你或许知道的比我多谢,我们都是师父门下弟子,除却初学艺的几年,旁的时候却不在他身边,或许,他的身份并不止是天玄宗门主这样简单,这次去大秦我知道了些旧事,许多事都和那南煜女帝有关,南煜这么多年皇帝一直是傀儡,幕后的人物是谁外界一直不得而知。”
孟南柯抿唇未语,沈苏姀便道,“四姐姐当年被人所救,救她的正是南煜亲王,再加上你和我,所有人都是对准了大秦去的,你不觉奇怪吗?当初四姐姐从南煜到了大秦,她是如何知道你的身份,又为何偏偏联系了你?”
孟南柯面色微白,沈苏姀见状摇头一笑,“这些事还没有亲眼证实,不过我觉得应该快了,北魏对大秦出兵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会是什么我也不知,因此西楚之事我要速战速决绝不拖延,这里的事一完我才好赶回大秦。”
孟南柯骤然沉默了下来,面若寒霜。
沈苏姀抬起茶盏对着他一敬,“明日我独自去忻州,若是不成事营中还有你。”
孟南柯这才抬头看她,“小苏,你就不怕自己出事?说白了,小王爷与你并无血缘。”
沈苏姀眯了眯眸子,一叹,“事到如今,我不能坐看他将自己折腾死,这一次之后,我能为他做的也不多了。”微微一顿,沈苏姀又道,“是嬴纵让我来的,他其实心底并不乐意我离开,不过为了让我心安罢了,这是最后一次。”
孟南柯动了动唇,未说什么,沈苏姀见他面色沉重便又故作轻松的一笑,眸色揶揄道,“这已过了两月,你和华庭如何了……”
这话一出,孟南柯面上爽色方才消去几分,却是眉头一皱苦笑道,“华庭……我在想如何告诉她我身上的鹣鲽引已解……”
沈苏姀了然一笑,“这个你要好好想想,华庭的性子你是知道的。”
孟南柯面色一苦,长长叹了一声。
帐内二人兀自说着话,却不知帐外有道身影转身离去。
夜色渐深,沈苏姀出帐去看嬴湛和宋薪是否安顿周全,刚到走了没几步便见他靠在帐门之地笑呵呵的和一个身量不高的士兵说着什么,那士兵身量相对矮小骨骼亦是纤细,因是背对着,沈苏姀未看清他长什么模样,沈苏姀眉头一皱不知嬴湛和西楚小战士有什么话好说,正要喊嬴湛一声,却见那一直好好站着的小士兵竟然忽的出手朝嬴湛打去!
那小士兵出手狠辣,角度刁钻,简直不是个寻常士兵该有的身手,嬴湛面上的肆意笑意一变,顿时招架起来,可他面上却无怒色,反而一边招架一边说着什么,他越是说,那士兵出手越是狠辣,不过片刻两人已经过招了十多下,沈苏姀拧眉一瞬只觉得奇怪,眼见得越来越多的士兵看过来,沈苏姀无奈摇头走了过去,刚走出没几步,因嬴湛转了方向那小士兵的脸骤然转了过来,沈苏姀脚下一顿,发现那小士兵竟然是士兵装扮的钱朵朵!
唇角一沉,沈苏姀骤然走了过去,“嬴湛你给我住手!”
话音落下,嬴湛顿时朝沈苏姀这个方向看了过来,正一笑,钱朵朵一拳头便落在了他肋下,嬴湛闷哼一声后退三步,怒然转头看着钱朵朵,“你还真打啊你!”
钱朵朵打了他一拳还不解气,本还要再打却骤然看到了沈苏姀,她上前的脚步便是一顿,眸色一喜,“郡主娘娘回来啦!朵朵拜见郡主娘娘!”
钱朵朵福身行礼,沈苏姀唇角微弯赶忙将她扶起,却是皱眉看着身后的嬴湛,“你是怎么回事?刚才是不是你欺负朵朵了?”
嬴湛一手揉着自己肋下,闻言顿时苦笑,“明明是她打了我,怎地是我欺负她?”
沈苏姀疑问的看向钱朵朵,钱朵朵看看沈苏姀再看看嬴湛,似乎是在犹豫,沈苏姀便安抚道,“朵朵,是怎么回事?这位是大秦的十殿下,他刚才和你说什么了?”
钱朵朵一愕,这才惊诧的看向嬴湛,显然是不知他的身份!
嬴湛闻言一笑,凤眸微眯,眼角几分流光闪动,“害怕了?你放心,本殿下从来不会以身份压人!你叫钱朵朵?啧,这名字也是够恶俗……”
钱朵朵紧皱的眉头展开,而后方才冷冷一笑看向沈苏姀,“郡主娘娘不必担心,我也不曾吃亏,早前就听说娘娘回来了,正打算去拜见呢。”
见她不说沈苏姀也不逼迫,只看着她这身装扮道,“你随军上战场了?”
钱朵朵点点头,面上一派英气逼人,“是!好容易才求了我爹的准!从浮屠一路杀到陵山,我一直随军,我手下有五十人,全都是军中最好的弓箭手!”
钱朵朵说着,语气便带上了豪气,沈苏姀想到钱朵朵的箭术笑意加深,抚了抚她耳畔的乱发,“很好!下次再遇上十殿下,直接拿你的弓箭教训他!”
钱朵朵转头看了嬴湛一眼,冷哼了一声!
“郡主娘娘,我要去我爹那里一趟,等我换身衣裳再给您请安。”
沈苏姀笑着点头,“好,我要在西楚留半月,往后多的是机会,去吧。”
钱朵朵又行的一礼方才退下,沈苏姀见她跑走这边转头看向了嬴湛,便见嬴湛眼神深邃的落在钱朵朵的背影上,沈苏姀上前一步语气凉凉,“我劝你最好安分一点,这姑娘的箭术怕是你都赶不上,她父亲是西楚第一大将钱万贯,你胡闹也有点分寸。”
嬴湛“啧”一声,揉着肋下的手缓缓放了下来,“沈苏姀你怎么胳膊肘向外拐,怎么是我胡闹没有分寸了,我刚才分明也没说什么话,这姑娘性子也太野了点,一句话不对抬手就打,瞧,现在被打的是我,箭术很好又怎的,终归还是个女子……”
沈苏姀眼神一沉抬手便做打,嬴湛嘶一声急急退开一副“我说的不对么”的模样,沈苏姀便摇摇头,“人家一个女孩子也随军这么长时间,现在将你扔上战场你能杀几个敌人都不知,嬴湛,轻视女人当心将来在女人身上吃亏。”
嬴湛被沈苏姀幽幽的话语说的心底阴测测的,却还是嘴硬的补一句,“那是,比如你就让七哥吃了不少亏不是么,你明日去忻州若是出了岔子,七哥除了对付北魏还得对付那微生瑕,有句话说越美的女人越麻烦,这话真是适合你……”
沈苏姀微微眯眸,倒是没打他,顿了顿才道,“明日你留在营中。”
嬴湛先是一怔,继而面色有些不自在,“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会害怕吗?!我说了要做你的护卫就会做你的护卫,我是男人!当然不会叫你一个人去忻州!”
沈苏姀看着他这模样只觉得有些好笑,见嬴湛万分笃定这才点了点头,“也罢,你可以跟着,却要听我的,不许胡来……”
嬴湛弹了弹衣袍,哼一声,“我自有分寸!”
沈苏姀摇摇头,“不与你多言了,晚上好好歇着,到了半夜还是会凉的,莫染了风寒。”
嬴湛闻言撇撇嘴,“知道啦知道啦,啰嗦!”
沈苏姀一叹不多言,只朝着宋薪的帐篷而去,宋薪虽然年岁大了,可因为医术高明惯会养生,这一路上竟然也不曾掉队,相反精气神半分不输年轻人,见了宋薪,见一切安顿好沈苏姀便欲回自己的大帐,刚走出没几步便见两个士兵迎面而来,和她撒肩而过的瞬间沈苏姀鼻端嗅到了一股子淡淡的酒气,沈苏姀眉头一皱,“站住!”
话音落下,那两士兵面面相觑的驻了足。
沈苏姀走至二人身边上下打量两人一眼,“你们身上有酒气,你们不清楚军规?”
两人眉头一皱,其中一人犹豫道,“郡主误会了,非是在下二人,是谢公子,小人两个是王爷给谢公子的护卫,谢公子在后面饮酒,小人帮公子拿了酒才沾上的。”
这两人神色坦然不似作伪,沈苏姀皱眉一瞬,“他在何处?”
说话那人朝大营后方一直,“在后面的半山上!”
沈苏姀点点头,转身朝那人指的方向而去。
夜色渐浓,整个大营都亮起了通明的灯火,沈苏姀顺着一条营间小路而上走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见到了一丛绿榕,这榕树乃是山上野生,树冠茂盛枝干遒劲粗壮,因是在大营的后方,站在那树冠之上足可俯瞰半个大营!
天穹之上皓月如钩,在那最高的一处树干之上,一袭红袍的谢无咎半倚在枝干之上,姿态肆意的拿着一壶酒漫饮,在他身边的另一处树冠处,还放着好几壶酒,听到了树下的脚步声他醉眼迷蒙的看了下来,见是沈苏姀他眸光微亮,随即一扬手,“上来!这里风景极好!”
沈苏姀迟疑一瞬,而后一个跃身到了谢无咎旁边的一处树干,谢无咎一笑,拿起一壶酒扔给沈苏姀,“我好不容易得来的竹叶青!你尝尝……”
沈苏姀接了酒壶,却并不喝,只坐了下来,身边是绿莹莹的叶冠,她稳稳坐着,双腿悬空,裙裾翩飞,转头一看,千帐暖灯零落在天穹之下,说不出的美。
谢无咎看着沈苏姀漠然的侧脸,仰头便将酒液倒入喉咙,咂一声,“妙哉妙哉!上一次青梅煮酒还是在浮屠,怪倒是你这次不喝了,这一次,咱们不一样了!”
“有何不一样?”
沈苏姀并不看谢无咎,谢无咎却将目光定定落在沈苏姀的脸上。
“上一次你和我一样,天下之大,我们却心无牵念身无归处,而这一次你当然不一样了,你是大秦的太子妃,你有家有良人,心已有挂念,我们自不是一路人!”
说着谢无咎又仰头喝一口,抹一把嘴,一条腿屈膝一条腿悬空垂下,身子也稍稍坐起来了些,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因醉意先生出几分说不尽的风流飒然,忽的一笑道,“可你没有和太子殿下一起坐在树干上饮酒吧?那我也值了!”
沈苏姀微微皱眉,“这就是你的目的?”
谢无咎一怔,继而摇头,身子再度靠回去,酒液不要钱似得往口中倒,大半的酒液洒了,打湿了他的衣裳,弄得四周皆是酒味儿,难怪适才那二人一身酒气!
“我没什么目的!谁让我开心谁就是我的目的!”
沈苏姀闻言才定定看向他,“留在西楚对你而言已经没意义了吧?你留下是为了什么?”
谢无咎动作一顿,忽然笑意深深的看向她,“若我说我是为了见你一面你信吗?”
沈苏姀的嗤笑还未表露出来谢无咎已摇头,“我就知道你不信,好吧,其实我也只是懒散惯了不知道该去哪里罢了,眼下你回来了,见一面也好!”
说着又开始往自己口中倒酒,倒了倒却只有几滴,他眉头一皱将那酒壶扬手甩了出去,悠悠一声“咔嚓”声响起,他抓过了新的一壶。
“回想起来,你从未害过我。”
沈苏姀忽然道出一语,谢无咎一愣,随即笑了,“我怎么舍得害你?”
沈苏姀丝毫不因他的话而色变,谢无咎仿佛觉得无趣,摇头笑笑道,“好吧,没什么舍得舍不得,我做事全看心情,觉得你人不错便帮你,你遇见了疑问我便给你解惑,然后,不知不觉间让你走的容易些,其实,你我都只是棋子!”
终于说到了正题,沈苏姀垂眸,“让你帮我的人是谁?”
谢无咎一愕,抱着酒壶喝的更畅快了,咕嘟咕嘟几声之后才打着酒嗝道下两字,“痴人。”
沈苏姀眉头一皱,仿佛印证了什么想法似得愣了神,谢无咎看着她如此一笑,“人生自古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这诗写的真好,世上正是多了许多痴人才多了许多阴谋算计,苏苏,你也是痴人一个,幸而我不是,哈哈……”
谢无咎似乎已经喝醉,话语声都有些模糊了,沈苏姀却将他的话听了个清楚,闻言她眸色暗了暗,抿着唇并未言语,谢无咎笑看她一眼,“苏苏,你就不该回去大秦,这一次,你就留在西楚吧,你还没发现吗,大秦帝国的运道要走到尽头了。”
沈苏姀唇角冷笑变深,“会怎样?”
谢无咎醉眼迷离的瞅了她一眼,“还能怎样,破国家亡吧,秦王恐怕没机会登基了。”
沈苏姀移开目光,悠悠看向黑沉沉的天际,“事在人为。”
谢无咎朗声一笑,“你不信我……呵呵,你不信我也是对的……你以为你已揭开了事情的全部,可是哪里有你想得这么简单,你爱的人会战死,你信的人会背叛,何必将自己弄到那般惨淡的局面,还是,你也要做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痴人?”
沈苏姀眸光一肃,只觉得谢无咎的话似乎透露了什么。
“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谢无咎不再看沈苏姀,只仰头喝酒,清冽的酒液被他不稳的手摇摇晃晃的洒出来,谢无咎只目光迷蒙的看着头顶的皓月和夜空,“真是美啊,明明已经不是……却还是一样美!”
说着他又抬起手指向夜空中的星子,“苏苏你看!那里,或者是那里,也或者是那里,嗯,可能就是我的归处……这么远,我他妈也只能看看了!”
沈苏姀觉得谢无咎真的醉了,他的话她已经完全听不懂!
谢无咎也发现沈苏姀未曾回应,他转头看了沈苏姀一眼,笑声朗朗,“我真是醉了!竟然说起了醉话……对,我早就醉了……苏苏,你一来我就醉了,醉了……”
谢无咎一边说一边还要往自己口中倒酒,却发现这一壶酒又没了,眉宇之间闪过几分烦躁,将这酒壶往远处一扔,正要转身去拿新的酒壶之时却是一个不稳堪堪要掉下去,谢无咎“啊”一声惨叫,沈苏姀要倾身去抓他,指尖却只沾到了他的衣角便看到一抹红云直线下坠,砰的一声闷响落定,谢无咎模糊的闷哼声让沈苏姀心头一凛!
她翻身而下,却见树下乃是层层堆叠的枯叶,再看谢无咎,眉头大皱的摸着自己的腰,醉眼微眯的四处看看,似乎觉得这地方很是松软舒适,而后竟然对着沈苏姀傻傻一笑便趴在那枯叶之上闭了眸子,那树干颇有些高,沈苏姀只怕他摔晕了,待走过去一看,才发现谢无咎呼吸绵长神态放松,竟然是睡着了!
沈苏姀扶额一瞬,站在原处居高临下的看着谢无咎眸色深沉。
他睡得这样全无防备,任是谁都可以取了他的性命,沈苏姀眼底微光簇闪良久,随着一道微风徐来豁然朝营中走去,待走至营内才招了两个士兵过来,一声吩咐,那两个士兵忙向着后山而去,沈苏姀则是面无表情的回了自己的大帐。
待沈苏姀的背影消失,睡在地上的人缓缓睁了眸子。
沈苏姀回到大帐的时候沈君心正在等她,见她回来当即迎上来,“阿姐去了何处?”
沈苏姀温润一笑,“出去走了走。”
说着在旁落座,沈君心坐在了她的旁边,他殷勤的为她斟茶,微抿了唇表情有些心虚,“阿姐,你是否觉得我夺位太心急了?否则也不会弄成眼下这般局面。”
沈苏姀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是有些心急,却也很有魄力。”
这话有褒有贬,沈君心唇角微弯,又道,“阿姐明日当真要去忻州?可是我想不让阿姐去,那微生瑕心怀不轨,我怕阿姐去了吃亏!”
沈苏姀一笑,“你放心,你觉得我会自己跑去送死吗?”
沈君心便抿了唇,“可是我还是担心。”
沈苏姀安抚的看他一眼,“君儿,我亦想让你坐上皇位,因此我会帮你争取,无论如何,不要恶战保存实力是第一位,何况我对这件事已有六成把握。”
沈君心眸带感激,“阿姐……”
沈苏姀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忙摆了摆手,“你我乃是姐弟,不需说旁的话,待和微生瑕谈好了条件,再等你这边局面初定我便要赶回大秦,那边很乱,我很不安。”
沈君心面上笑意一僵,又极快的掩饰过去,“大秦兵马素来骁勇善战,不会有事的。”
沈苏姀微微一叹,“这次不同。”
沈君心点点头,忽然又道,“恭喜阿姐成为大秦太子妃!”
沈苏姀失笑,“位份不过一个称谓,没什么好恭喜的。”
沈君心睁大了双眸,一派理所当然的模样,“可是我觉得阿姐就应该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只有最尊贵的称谓才配得上你。”
沈苏姀一笑而过,忽而凝眸看着沈君心,“君儿,你会做个好皇帝吗?”
沈君心怔神,只觉得沈苏姀这问题问的万分郑重,他想要极快的给出答案,却是半晌都未曾说出话来,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点点头,“会。”
沈苏姀便弯了唇,“好。”
只这一字再没旁的,沈苏姀看了看外头黑沉沉的天色便道,“时辰不早了,回去歇着吧,你要做的只是稳定军心和大家留在营中等消息便是。”
沈君心本还想说什么,闻言便站起了身来,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去两步,却又忽然转身走到沈苏姀面前将她虚虚一抱,沈苏姀身子顿时僵直,便听沈君心道,“阿姐,你能回来我很高兴,我还以为你往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话颇有些委屈意味,沈苏姀听得心头微软,定了定神才在他肩头一拍,“现在我不是回来了?我知你近来压力很大,现在可以稍微放松些了,回去歇着吧。”
沈君心知礼的退开,摸了摸脑袋一笑,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暴露自己柔弱的一面,见沈苏姀对他鼓励一笑方才转身而出,帐帘起来又落下,沈君心的身影便不见了,沈苏姀站在远处笑意一点点的淡下去,没多时香词便走了进来,“主子,是否侍候您歇下?”
沈苏姀定定看着香词,心底却在想那一日香词对她说的话。
良久沈苏姀才点了点头,“歇下吧。”
梦里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虽是黄沙漫天,沈苏姀却清楚的知道不是早前那熟悉的梦境,模模糊糊之间密密麻麻的人影闪动,兵戈相击之声,惨叫声,下军令的声音,铠甲相撞的声音,急迫的军号声,哪怕看不清,沈苏姀也知道这是一场厮杀惨烈的大战!
沈苏姀心跳的极快,那帐幔一般挡住了视线的黄沙之后仿佛有什么吸引着她,心底越发不安,她越是急迫的想要往那黄沙之后去,耳边的喊杀声渐大,某一刻,忽然有数道破空声响起,沈苏姀心头一颤,那噩梦般的颤栗之感来袭,直让她下意识的往后退去!
可还未退出几步,眼前的漫天黄沙陡然散去,目之所及却见一人背对着她身上扎满了箭矢血流如注,沈苏姀心头一阵瑟缩,强自定神才能异动步子,然而就在她刚松口气之时,那被扎成刺猬一样的人却忽然转过了身来……
“不要——!”
沈苏姀一个挺身坐起来,面上冷汗淋漓,眼底还有惊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双目失神的盯着某处虚空,香词歇在不远处的矮榻之上,闻声顿时起身走过来,急声问道,“主子?您怎么了?做恶梦了?主子……”
急急唤了几声沈苏姀才从那梦魇之中回神,看了香词一眼,双眸紧紧的闭了上!
这噩梦的最后一刹,她竟然看到了嬴纵的脸!
香词端来一盏茶,“主子,梦醒了就好了,就算是噩梦也都是反的,您喝点儿水歇一下,一定是近来赶路太累了,您有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让宋先生过来瞧瞧?”
沈苏姀摇摇头,将那一盏茶喝了下去,将茶盏一放,看了看自己已被汗湿的中单眉头一皱,香词见状连忙给她拧了一块帕子过来,“主子。”
沈苏姀接在手上擦了擦肩背脖颈,看向气窗处,“什么时辰了?”
香词将那帕子收回手中,“还有一个时辰就天亮了。”
待放好了帕子,香词又回了沈苏姀床边,“主子再睡会儿吧,这些天不曾睡好,何况明日还要去见大司命,您得养足精神才行啊。”
沈苏姀摇了摇头,从那床榻上下了地,“不睡了,你不必管我,这床睡着舒服些,你在床上再睡一个时辰,天亮了我叫你。”
香词当即便要推辞,沈苏姀凝眸,“想要违抗命令不成?”
香词被沈苏姀骤然生出的戾气一慑,顿时有些几分嗫喏起来,末了点头,“属下遵命。”
话落香词便转身上了床榻,沈苏姀则穿好衣衫走到了一道屏风之隔的外间,在那矮榻之上落座,握着茶盏的手还有些发抖,都说梦是反的,可是适才那个梦实在太清晰了,就仿佛她亲眼所见一般,她怎么还能睡得着。
天上的皓月和星子不是何时被隐了去,此刻的天穹墨黑一片,沈苏姀的目光从狭小的窗棂看出去,心底的思念忽然无法抑制的蔓延开来,酷暑将至,而北魏士兵耐寒不耐热,拓跋昀久久未曾主动攻击恐怕忌惮的就是这一点,在沈苏姀想来,北魏和大秦的大战至少在一月以后,他人必定去了雁北关,那些小打小闹他根本不必亲自出马,不会的……
沈苏姀心底默念着,僵直着身子未曾动弹,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又仿佛只过了一刹那,沈苏姀转头再看之时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她起身简单洗漱之后走出大帐,直接到了孟南柯那处,今日便是她赴约之时,她对孟南柯自有交代。
“微生瑕得了一种怪病,不能见光,一旦见光浑身便会腐烂,今日若我出了岔子,你知道该如何对付他,当然,我有九成把握不会出岔子。”
孟南柯欲言又止,终究未曾多言,不多时沈君心便来寻沈苏姀,待用过了早膳,沈苏姀便开始准备出发事宜,从陵山到忻州城还要走小半日,她必须要早些出发才能午时赶到忻州城外,沈君心担心不已,沈苏姀却将宋薪和十八精卫留下,只带了香词、容飒并着嬴湛,如此四人,到忻州城看起来就像是羊入虎口,然而沈苏姀已经做了决定,任何人不能干涉!
心知沈苏姀此去乃是为了浮屠大军,所有浮屠将领都出来送行,连带着底下的士兵都一副肃穆的样子,场面颇有几分悲壮之感,沈苏姀见此只觉有些好笑,便也不多言就翻身上了马背,嬴华庭从人群中走出,颤声道,“苏姀,七哥还在大秦等你。”
沈苏姀心头又是一颤,郑重的点了点头。
正要调转马头而走,却不想一道红云忽然拨开围在一边的众人跑了过来,谢无咎一身红袍之上满是皱褶,发丝已有些凌乱,面上更是少见的有几分颓败,一看便知是宿醉未醒,他急急走到沈苏姀马下,大咧咧道,“苏苏你可要当心啊,等你回来咱们继续大醉一场!”
他的表情没有丝毫破绽,仿佛忘记了昨夜之事,沈苏姀对着他点点头,而后意味深长的看了孟南柯一眼,见后者对她颔首,她这才马鞭一落疾驰而去!
出了陵山大营便上了官道,因是接近望京,官道分外宽敞,又因为战火将起,此时的官道之上一个人也不见,一行四人一路疾驰,两个时辰之后方才远远地看到了忻州的城楼,嬴湛马速一块和沈苏姀并骑,眯眸道,“还是那句话,七哥在大秦等你!”
沈苏姀握着马缰的手一紧,“没人比我更知道了!”
话音落定,马速已经加快,一行人又奔出了七八里地,顿时便看到一行身着军服的兵甲站在忻州城外,当首的那人正是昨日才见过的墨檀,见沈苏姀出现,墨檀当即迎上来,在马背之上对沈苏姀一拱手,道,“郡主,司命大人正在等您!”
离得近了,沈苏姀便看到了忻州城上戒备森严的兵甲,他们个个手执长戟,隔得老远也能看到那刺目的寒光,沈苏姀一扫而过,面色平静,“带路吧!”
墨檀对沈苏姀的镇定似有几分意外,再看她身后拢共就三人更是愕然,却是不敢失礼,当即抬手一请,对着他身后的百余兵甲大喝一声,“恭迎上阳郡主入城!”
此令一下,百多兵甲的列阵分立到了大路两边,一副恭迎姿态,沈苏姀看也不看他们一眼,直直朝着城门而去,城门本就是敞开着的,宽阔的正门大开,规格极高,四人穿过黑洞洞的门禁入了城,身后百多人顿时跟了上来,“哗啦”一声响,那寒铁铸就的城门就此被关了上,嬴湛和容飒对视一眼,眼底都生出了戒备。
沈苏姀回头看一眼墨檀,“领路吧!”
墨檀顿时打马而上走在前头,忻州紧靠着望京,城池自然繁华,城中主道亦是十分宽敞,沈苏姀本以为微生瑕应当是在这城中某处官员府邸或者是在行宫衙门,却不想墨檀最终将他们带到了一处看起来十分简单的民宅之前,那宅子并不小,却到底比不上达官贵人来的阔达恢弘,见那门额之上挂着“云府”二字,沈苏姀意味不明的笑笑跟着墨檀走了进去,府中在这盛夏时节一派花团锦簇,布置的颇有几分雅意。
那百多士兵停在了府门之外,沈苏姀几人在壁影之前下了马。
沈苏姀将绝影交给墨檀,忍不住道,“好生照看。”
墨檀点点头,交给一边的侍卫之时便又多吩咐了一句,而后才走上前来,“郡主,这边请,司命大人在主院之中等您——”
这府院只是一处富贵人家的形制布置,府中也不见来回巡逻的士兵,甚至连下人也不见一个,虽然表面上一片平静,可沈苏姀知道有微生瑕在的地方绝不会如同看起来这般简单,沿着长长的回廊往府院深处去,最终在一处叫“鹤居”的院落之前停下了脚步。
“郡主,司命大人只见您一人。”
沈苏姀皱眉,还未说话嬴湛已冷笑一声挡在了沈苏姀身前,“怎么,你家主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且告诉他,本殿下乃是大秦十皇子,不远千里特意来拜会这位名满天下的司命大人,只是不知道他敢不敢见本殿下!”
墨檀唇角一抿,见嬴湛一福盛气凌人的模样有些犹豫,正说话间,院内却传来一声低笑,那笑音低沉好听,而后幽声道,“请诸位进来说话。”
嬴湛冷哼一声,挑衅的看向墨檀。
墨檀只得躬身,“郡主请,十殿下请……”
四人便进了门,沈苏姀听出了那道声音,和云嵇低沉清冷的声音不同,现如今的这道声音之中多了两分淡淡的邪气,刚入了院子众人便看见这正厅的屋子不同,所有的窗户都紧紧关着,且窗棂之后似乎还挂着厚厚的黑布,嬴湛和容飒微微一愕,沈苏姀和香词倒是十分平静,墨檀快走几步将那门扉推开,里头漆黑一片仿若深不见底的黑洞!
嬴湛低叱一声,“这屋子是人住的吗?!”
和沈苏姀早前所见一样,屋子门口是一扇巨大的墨色屏风,将门口投进去的光都挡了住,沈苏姀面色平静的绕过那屏风走进去,嬴湛几人都跟在了她身后,甫一走进去,四人呼吸都是微微一滞,一身白衣的男人面上覆着一道白巾跪坐在矮榻之上,在他身前正放着一套茶具,屋子角落里亮着一道幽蓝的烛火照明,将这一出黑暗衬出万分的诡异来,而那白衣墨发似有眼疾的男人便是这诡异之中最为圣洁安然的所在。
和沈苏姀第一次见到微生瑕的时候一样,嬴湛三人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仿佛世外仙人般的男人会是传闻之中以神权凌驾于皇权至上的大司命大人!
安静之中,沈苏姀开口道,“我该叫你微生瑕,还是云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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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更来啦~多谢小阿萌的钻石莎布的花花和小七的钻石花花~还有投票滴姑娘们~拜谢!
小摎摎说让嬴湛把钱朵朵拐带回去,然后你们家作者就为两人加了戏份……你们觉得钱朵朵是留下抚慰沈君心那姐控心呢还是和小十一起回去大秦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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