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秦王府主殿,容冽的语声沉冷的如同凛冬冻雪,“一共十五人,死了九个,六个活捉,其中一人服毒自尽,剩余的五人皆已招供。”
在他前方五步之处的书案之后,嬴纵横刀立马而坐,冰山般的冷峻容颜隐在黑暗之中,通身散发着迫人的寒意,稍稍一停,容冽又继续道,“此番乃是西岐驰怕二公主和侯爷继续查苏阀的案子才下的杀手,他们先利用沈府的二夫人给侯爷下了化功散,因此侯爷才被困,主子,您看是否将罪供交到皇上面前?”
“不送。”
沉冷的两个字落定,容冽微微蹙眉。
嬴纵垂着的眸微抬,墨蓝色的眼底迸出两分幽芒来,“有些事,不好假手于人。”
容冽闻言默了默,“主子,那个沈府二夫人怎么办?”
嬴纵狭眸,“这个二夫人怎么说?”
容冽看了嬴纵一眼,抿唇道,“此人一心认为是侯爷害的当年的三小姐远嫁,表面上是在永济寺小住,暗地里却是在行巫蛊之术诅咒侯爷,后来被西岐的人利用,这才在今日用化功散制成的香害了侯爷,眼下在地牢里仍是不知悔改,口中还在咒骂。”
容冽话语落定,嬴纵眉头一挑,“如何咒骂?”
容冽想到那疯女人的话有些犹豫,定了定神才道,“咒骂侯爷心肠歹毒,还说她便是变成鬼也不放过侯爷,定要将侯爷分筋剥皮挫骨扬灰为沈家三小姐报……”
“分筋剥皮。”
低寒的四个字打断了容冽继续下去的话,他甚至不曾立刻反应过来,稍稍一愣,眼瞳忽而紧缩,这才神色郑重的点了点头。
还未告退,嬴纵又开口道,“连带着那剩下的五个,一起。”
容冽道出一声“是”,嬴纵又转头看向了黑漆漆的窗外,无星无月的夜空之中泼墨一般的黑沉,他眼底闪过两分冰冷的光,“这个夜色,很适合大开杀戒。”
容冽闻言眉头一跳,“容飒不会空手而归的。”
嬴纵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目光往前殿的方向瞟了一眼,语气带着莫测的寒意,“去吩咐你的事罢,而后在外守着,莫怠慢二公主。”
容冽闻言也往外头瞟了一眼,见嬴纵仍然坐在桌案之后便犹豫的道,“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公主见我们的人封锁消息她便也不曾追究,王爷眼下是不是……”
话未说完,嬴纵的眉头已经紧紧的皱了起来,容冽知道他的意思,当即不敢再说的转身走了出去,嬴纵扫了一眼容飒出去的方向,紧皱的眉头没有一点松开的迹象,嬴华庭下午遇刺,却仍是将永济寺的事物处理好之后才回的君临,大抵进了一趟宫便来了王府,一坐便是这三个多时辰,他并非不知他和沈苏姀的事应当给嬴华庭一个交代,可他眼下委实没有这个心情,沈苏姀浑身是血的模样在他眼前闪动,他连多说一句话的心情都没有。
若是要说,他只想和她说说话。
撑着椅臂站起身来,嬴纵顺着直通往内室的小门而去,绕过一处隔墙宝阁,赫然便看到躺在床上的纤细身影,心头一阵扯痛,嬴纵快步走了过去。
沈苏姀面无血色,锦被拉至她下颌,枕上是她如瀑的墨发,黑白分明的愈发叫人看的心惊不已,目光落在她发白干裂的唇上,嬴纵满眸心疼的端来了一边的温水,用勺子喂,却眼睁睁见她齿关紧合滴水不进全都洒了,嬴纵索性就着那茶盏喝了一口,低下头印在了她的唇上,一点点的浸润她的唇瓣,又缓缓地撬开她的齿关湿润她的檀壁,本该只是浅尝辄止渡水给她,可他不知怎地竟在这般时候贪恋不舍起来,轻柔的允吻,舌尖一点点的扫滑她的丁香,不敢压着她的伤处,不敢夺了她的呼吸,他温柔又克制,一点点的感受这世上最贵重的宝贝,她依旧甜美香滑,口腔之中惑人的温度更能叫他知道她还是活生生的……
“唔……”
一声低哼,嬴纵轻柔的动作猛地一僵,下一刻,从她唇上离开,就那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底迸出又惊又喜的光,果不其然,沈苏姀扇子般的眼睫轻颤,而后,缓缓地,极其费力的睁开了眼睛,黑亮的眸子有些恍惚,定了一瞬眼底才有了焦距,看清楚是他,她眼底闪过两分称之为安心的柔色,动了动唇,却难以发声。
嬴纵当即倾下了身子,一把握住她在锦被珍惜爱的手,一边埋头在她耳侧吻她的脸颊,“终于醒了,终于醒了。”
嬴纵亲了两下,像知道她需要什么似得将那温水茶盏端了起来,“我喂你。”
沈苏姀看到那茶盏轻轻点头,却见嬴纵此番直接弃了勺子,低头喝一口,当即倾身压在了她唇上,沈苏姀眼下已经清醒,见此面上当即浮起一抹潮红,然而嬴纵已经如此,她眼下喉痛干疼,又委实是要喝水的时候,便只能就着他这亲密动作连着吞咽,嬴纵仿佛爱上了这个喂水的动作,趁着沈苏姀刚醒来,生生将一盏温水喂完了才作罢。
沈苏姀面颊绯红,一双眸子被他一番亲吻也变得有了几分水亮,她眼底生出微薄的恼意,更让整张脸鲜活了几分,嬴纵将那茶盏放在一旁,低头去抚她唇角因为刚才不慎专心的喂水而流出来的晶莹,“你别说话,我叫大夫来。”
沈苏姀刚醒来,浑身上下的疼,听他之语也只能乖乖地点头,嬴纵唇角一弯,转头扬声喊了一声,外头一片静默之中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下一刻容冽便出现在了内室门口,嬴纵便看着沈苏姀笑道,“侯爷醒了,叫宋薪进来!”
容冽听到沈苏姀醒了自然大大松了口气,利落的应了一声便走了出去,屋子里有片刻的静默,嬴纵便只握着沈苏姀的手看着她,沈苏姀亦只看着他,下午那一场惊心动魄她自然不曾忘记,眼下一醒来就看到他心底的安心无法形容,只觉得移不开目光去。
不出片刻便又有脚步声响起,不多时内室门口就走入一人来,自然便是嬴纵适才说到的那位宋薪了,名为宋薪的乃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容貌寻常,一身灰色的长衫看起来亦是普通,这样的普通的人能被嬴纵用在身边,自然由他不普通的地方。
见宋薪走近便要行礼,嬴纵大手一挥连礼都免了,“不要耽搁时间,来看看她怎么样了。”
嬴纵对这个宋薪看起来十分信任,话音落下便主动让开了一些,宋薪上的前来,落指在沈苏姀腕间为她问脉,沈苏姀是第一次见这个宋薪,不由的打量了他两眼,宋薪不过只在她腕上停留了一瞬便后退一步,拱手一拜道,“王爷可放心,侯爷脉象平和,已算无碍。”
嬴纵将沈苏姀的手攥紧,问,“你可当真?若有半点岔子,你知道本王的性子。”
宋薪在嬴纵的威慑之下并不十分害怕,只一笑看着嬴纵道,“小人知道王爷的性子,王爷也当信任小人的医术,侯爷身上的伤最重便是在肋下,王爷只需在换药之时小心些便可,倘若王爷实在不放心,小人便每日再为侯爷请一次脉。”
嬴纵眯了眯眸子,“每日早中晚三次都不可耽误,眼下先去熬药让容冽送来,你人还是在外头守着,晚上若是还有别的岔子免得耽搁时间。”
话音落下,被他握着的手忽然一把将他反握了住,沈苏姀水盈盈的眸子里头露出不赞同来,若是往日哪怕她有一点不满的嬴纵也会随了她,可今日嬴纵却是分外坚定,竟是不改口风的扫了那宋薪一眼,“下去吧。”
宋薪面上露出几分苦笑,恭敬的拱手,“小人告退。”
宋薪一走出去,沈苏姀便一叹,嗓音嘶哑道,“你这又是小题大做了,这伤我是清楚的,搁在从前只怕第二日我也要再穿着战甲出去,眼下我人就在你眼前,你最是知道我好不好,何必为难别人呢?眼下时辰这样晚,叫人歇着罢。”
听着这话嬴纵眼底眸色半分不改,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语声低沉沉的,“你就知道心疼旁人,就不知我的心思吗?也不光只叫他们受罪,我也会自罚的。”
沈苏姀本是劝他,听到这话却是挑眉,“自罚什么?”
嬴纵眸光一暗,本就低沉的语亦更为嘶哑,看了她一瞬道,“我前脚刚走你后脚就伤的这样重,说来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看好你。”
沈苏姀看着他稍显疲累的面容本就觉得十分心疼,再听到这话更是哭笑不得,握了握他的手摇头,“这是什么话,是别人处心积虑,你我又哪里能时时在一起,不是今日也会是明日后日,你这样怪自己,叫我看着难受……”
她这样说,嬴纵便只是牵唇笑了一下,而后便轻轻掀了她的被子,她身上穿着一身雪白的小衣,被子一掀愈发玲珑毕现,沈苏姀不知他要做什么,面色一红瞅着他,嬴纵扫了她一眼,“伤口是下午给你包扎的,也不知眼下有没有裂开,你疼的厉害吗?”
沈苏姀便明白他要看她的伤口,当下便也不在意了,听着这话却觉得有几分意思,抿着唇问,“我的伤口是你包扎的?”
嬴纵扫了她一眼,“你说呢?”
见他这语气理所当然,沈苏姀一笑,“何须为我如……”
一个“此”字还未说出,沈苏姀话音便是一断,面上浮起一分霞色,抬手便将自己的前襟挡了住,“不是要看伤口么,解衣服做什么?”
原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话之间嬴纵竟然已经将沈苏姀的衣襟解了一大半,眼下这光景委实一片春光乍泄,沈苏姀捂着前襟等着嬴纵,嬴纵看她这般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将她的手从前襟扯开,叹道,“难道我会在这个时候欺负你吗,你这伤口如此看才能方便些,快将手拿开,你肩头有伤,莫要扯疼了。”
嬴纵不说还好,一说沈苏姀才觉得肩膀之上一阵钻心的疼,听他那“欺负”的话沈苏姀面上一红,心说你若是不想欺负她刚才她是怎么醒的,然而这话只能在心里言说,见嬴纵眼下当真是一本正经的,再加上肩上有伤,她的手到底是被他拉开了。
嬴纵一笑,眸光镇定的扫过她胸前的景致勾唇,“乖些才好。”
沈苏姀面上霞色一片,眸光一扫,这才看到自己身上各处缠着的棉布,腰上那处缠着一圈,左胸之下的肋上不知何时也有一处轻伤,再来便是肩上这处,其余手臂之上的两处微疼便也不算什么了,这伤处颇多,他其实完全可以先看上面的再看下面的,却偏要解了她的衣裳叫她一览无余,沈苏姀咬了咬牙,只觉他那目光又深又热,虽然看的是她的伤处,可她那白生生的胸脯就这么暴露在外却委实叫她不好受,眉头一簇,没有受伤的那一只手还是抬起来挡了,嬴纵便微不可查的笑了笑,不敢让她动气,赶忙将她的衣襟系了起来。
拉好锦被将她盖住,嬴纵倾身去抚她的脸颊,“可还想睡?”
沈苏姀摇了摇头,“看这天色大抵是睡了许久了,眼下委实不想睡。”
嬴纵眼底含着宠溺,看不够似得瞅着她,沈苏姀见他如此也知他必定也未下午那件事心惊胆战了,想了想还是问道,“在皇寺之中遇刺,是必定会捅到皇上面前去的,且不知外头眼下如何了,还有一件重要的……华庭可还好?”
沈苏姀连着一问,嬴纵眼底的微光便暗了一分,正要开口,外头却传来脚步声,却是容冽道,“主子,药煎好了。”
嬴纵将锦被往沈苏姀身上拉了拉,“进来吧。”
容冽闻言端着一碗黑沉沉的药汁走了进来,目光往榻上一扫不敢多看,将药递给嬴纵之后却是迟疑一瞬并未立刻退出去,嬴纵将那药放在一旁晾着,见此挑了眉,“何事?”
容冽抿了抿唇,道,“公主知道侯爷醒来,刚刚出府去了。”
此话一出,屋子里瞬时一静,嬴纵扫了一眼沈苏姀瞬间苍白的面色,挥了挥手让容冽退下,待脚步声远去,嬴纵这才一把握住了沈苏姀的手,语声平静,“此事并未闹至父皇眼前,下午的消息再没旁的人知道,华庭担心你,眼下时辰已晚,知道你醒了自然不好耽误。”
嬴纵说的十分平静,好似这件事对他而言并不十分重要,说完这话便去触了触那药汁,见竟然还是那么烫便皱了皱眉,这边厢沈苏姀自听到嬴华庭刚刚离去的话便惨白的面色一直没有好转,一双眸子落在虚处,良久才转到了嬴纵身上,她依稀还记得下午晕过去之前是倒在他怀里的,刚才醒来发现在王府她也没多想什么,可为何嬴华庭会在外头呢?这么晚了,她受了伤,不回自己府中却留在他这里,且嬴华庭知道她醒了竟然不看她一眼便走,这太不符合常理,又哪里像他表现的这般淡然,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和她的关系早已暴露在嬴华庭的面前,因而他不必避着嬴华庭将她带回了府中,因而嬴华庭看都不看她一眼便走。
沈苏姀深吸口气,扯疼了伤口让她眉头一皱,看着嬴纵好半晌才道,“华庭知道了?”
嬴纵眸色深不可测的看着沈苏姀,点头,语气还是平静的,“当是知道了。”
看着嬴纵如此平静的告诉她这个结果,沈苏姀不知为何心底就浮起几分怒气,唇角一沉,强自克制着道,“我说过,不要让华庭知道这件事,前不久才说我们之间并无瓜葛,华庭更一心帮着我们,眼下叫她知道我们联手骗了她,她那样的性子哪里受得住,你分明告诉过他你心中挂着的是谁,眼下却叫她知道这般,她心底对你作何感想?”
嬴纵握着她的手,不甚在意的磨挲着她的手背,“她受不住也要受,今日她表现的很好,我带你走之后她自己没事人一般完成了移骨入棺的任务,来王府之前亦是回宫复命了的,宫里宫外还无人知道今日下午在永济寺发生了什么事,若觉得骗了她对她不住,那你今日替她挡下的这一剑也算是扯平了,至于她对我作何感想,不重要。”
他的语气平平,对嬴华庭诸般做为评头论足只好似在评论一个无关紧要可有可无的下属,一句扯平了便十分心安理得起来,嬴纵垂着眸子,沈苏姀并看不清他眼底有何种情绪,浑身上下却生出一股子凉意,咬了咬牙,她缓缓地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抽了出来,转头向里,难过的抿紧了唇角,“华庭,对我来说,很重要。”
她语声艰涩,嬴纵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默了默,勾了勾唇,淡淡的应声,“是吗?”
话音落定,沈苏姀不看他也不回应,嬴纵倾身探了探那汤药,察觉温度已经降下来便将那药碗端在手中倾身要将她扶起来,“喝药吧,差不多了。”
他去扶她的肩头,沈苏姀却陡然让了开,嬴纵看着她避开他的动作双眸微眯,唇角还是勾起两分笑意,“好了,你这伤拖延不得,先喝药,乖……”
嬴纵说着话,不容置疑的将手穿过她的后颈将她揽了起来,起身的动作扯得她伤口巨疼,沈苏姀白着脸,却是连眉头都未蹙一下,他的手用上了力道,她连挣都挣不得,看着那越来越近的药碗,沈苏姀摇了摇头,语声嘶哑道,“我不想喝。”
嬴纵闻言又一笑,安抚的道,“现在可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乖,喝药为重。”
说着,端着药碗没有商量的放在了她唇边,沈苏姀咬紧了牙关不张嘴,嬴纵看的眸光又是一暗,口中却放缓了语声道,“你不乖一些,是要逼我用刚才的法子喂你吗?我自是喜欢的,可这药里头有安眠的东西,我只怕沾了口晚上没精力照看你了。”
沈苏姀闻言依旧是动静全无,嬴纵见此一叹,“好,那就用我喜欢的法子喂你。”
话音一落,他便抬手喝那药,沈苏姀眼下半靠在他怀中,见他的动作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制止了他,嬴纵见此一笑,又将药碗送回去些,“想通了?那我委实遗憾。”
药碗又回到了沈苏姀的唇边,沈苏姀却仍是没有喝药的打算,她默然一瞬,忽然语声凉凉的开了口,“你既然什么都不在乎,是不是从前我做的那些都只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呢?”
听着这话,嬴纵的眸色彻底的暗了下来,沈苏姀为他做的他当然知道,嬴华庭虽然一介女流却很有几分魄力,又是太后和皇帝的掌中宝,她一心想改变嬴纵在嬴华庭心中的印象,不过为了他往后的路走的更好些,更有甚者,若嬴华庭愿意助他一臂之力更是极好,这本就是她为了他对嬴华庭使得小心思,而今他竟然说他一点都不在意,他亦知道她十分看重嬴华庭,可今日里他却还是这么堂而皇之的对嬴华庭暴露了他们的关系……
他们一起骗了她,嬴华庭概要多怒多伤心,说不定还会从此与他们陌路,更有甚者,或许会觉得他们都是城府万钧来算计她的人,从此帮着别人对付他们呢?他们会变成敌人,她怎能和嬴华庭成为敌人?!何况,她欠嬴华庭的,这一剑又哪里还的清!
这一切,他分明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沈苏姀额头溢出了一层细汗,久久等不到回话也不着急,只紧握着他的腕子与她相持不下,某一刻,嬴纵叹一声,不置可否的道,“其实你什么都不用为我做。”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意思简单明了,他的确是不需要的,嬴华庭的态度对他孰好孰坏不重要,会不会帮他也不重要,她从前做的大抵在他看来都十分无聊,可她若不争取,嬴华庭必定是要和嬴珞站在一起的,到时候,她和嬴华庭还是敌对着的,沈苏姀眉头微蹙,忽然明白了,他今日如此就是在逼她,逼她将对嬴华庭的顾惜丢掉!
沈苏姀等到了回答,也明白了他的心意,她摇头一叹,“其实,今日这一剑也没算还清。”
说着话便松开了他的腕子,嬴纵听着此话本还没如何色变,可下一刻,沈苏姀竟然掀开了被子,光着脚便要下地,双眸狠狠的一眯,嬴纵眼睁睁的看着沈苏姀下地,她一手按着自己的伤口,竟然径直往内室门口而去,嬴纵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床边,握着那药碗的手在发抖,阴恻恻的问一声,“你去哪里?”
沈苏姀根本没有搭理他的话,更有甚者,脚下的步子竟然踉踉跄跄的迈的更急了,嬴纵眼底迸出两分痛切恨切的光,某一刻猛地起身,将那药碗往地上狠命一砸,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乌黑的药汁和碎瓷片四溅,他自己也不顾那满地的碎瓷,大踏步的朝沈苏姀而去,沈苏姀受了伤,哪怕是加快了步伐这片刻只见也才走出十来步远,嬴纵大步流星的追上去,沈苏姀的手还未碰到内室入口处的帐幔便被他一把打横抱了起来,嬴纵转身朝床榻走去,冷笑一声,“你恐怕忘了这是在秦王府,是不容你放肆的地方!”
自两人交心以来,他何曾对她说过一句重话,更别说不顾念她的心意胡来一气,呵,眼下又加上了一条砸东西,沈苏姀浑身发疼,一颗心更是疼的快要碎掉了,她不懂他忽然而来的变化到底是怎么了,只觉得这强有力的臂弯以不容抗争的力气将她当做物品一般的辖制了住,他这生硬命令的语气就和两年之前他尚不知她身份之时的威胁一模一样,沈苏姀眼前黑光乱闪,身上每一处的毛孔都被疼痛凌虐,感觉到他要将她抱到床上去,她下意识的挣扎起来,口中又气又怒又伤心的道,“这里是不容我放肆的秦王府,高高在上的秦王……今夜里要将那一夜没做完的事做完吗?!”
嬴纵的步子猛地顿了住,那一夜是哪一夜,那件没做完的事是哪件事,他心理清清楚楚,那一夜是他的错是他疯了,这么多日子里那一夜与他而言是揭不过的让他内疚让他自责的伤疤,本以为这伤疤已经快好,可今夜,她这受迫似得一声喊好似一把刀子一般将他的伤疤以如此直接而惨烈的方式剜了开,连肉带骨撕扯的血淋淋一片,嬴纵眼底闪过一抹痛色,胸膛起伏骤然加剧,停下的步子猛地加快,下一刻他已经将她手脚制住按在了床上,“砰”的一声响,沈苏姀痛苦的发出一声闷哼,下一刻他猛地欺近!
沈苏姀煞白着脸顿时闭上了眸子,本以为迎接她的乃是狂风暴雨般的欺凌,可等了许久,却只有一股子急促的热息落在她的笔尖上,颤抖着睁眸,当即对上一双墨蓝色蕴着怒云海啸快要滴出水来的眸子,好似看清了他眼底的伤痛,沈苏姀心头一跳,那忍着痛挣扎的力气顿时一泻千里,嬴纵却不曾察觉到她的变化,两只手铁箍一般的攥着她的腕子高高定在她头顶,就以这般咫尺之距深深盯着她,“沈苏姀,嬴华庭对你这样重要吗?!”
沈苏姀愣了,与其说被他震住倒不如被他这话弄得有些疑惑,这边厢嬴纵看着她眼底残留的怒意和那疑惑的表情,心中狠狠一疼,面上却生出两分叫人心疼的惨笑,“为了她你要和我闹得这个地步吗?没错,我就是不在意她如何,这世上我就是谁都不在意,你心疼她,你欠了她,我只可恨你不曾欠我,偏偏你不曾欠我,我连让你多顾惜一分的资格都没有,嬴华庭知道了我心中藏得是谁,可偏偏我心中藏得就是你,那些刺客都要把我的心掏出来了,你还要让我装作稀松平常的样子照顾嬴华庭的心情?!沈苏姀,她不就是做了一回你苏阀的未亡人,你为了她挡剑的时候是不是一丝一毫都没有想过我!是不是!”
越说越怒,至这最后一句差不多已至嘶吼,沈苏姀在嬴纵的桎梏之下早就没了挣扎的力气,眼下听着他这一席话更是呆了住,刹那之间,今夜所有的不懂都开解,他这一夜的变化,他那般冷漠的语气,他那伤她的话都是因为……心头猛地一痛,沈苏姀只觉得喉头哽住,看着他疯魔了一般的样子一句话都说不出,因她在为嬴华庭挡剑的那一刻……当真将他忘了,她竟然将他忘了……那一剑若是再偏半分,若他不曾及时赶到,此刻他连个发火的人都没有,她已经忘了他一遭,今日,这又是第二遭,那一刻,她竟将他忘了……
想着他这一句一句怒吼出来的话,看着他眼下这幅双眸发红孤狼一般的模样,沈苏姀浑身发冷心中好似被一把钝刀缓缓划过似得抽痛,她早该想到,他对她从来不容有失,今日在他身边发生这样的事,她又是为了嬴华庭挡剑差点出了大事,适才他说的那自责的话她都不曾放在心上,直至此刻,他的话好似一道电光一般将她打醒了,她怎能不明白他的苦心!
沈苏姀心底懊悔自责纷乱涌上,伤口发疼,耳朵被他吼得一阵轰鸣,喉头哽住说不出一句话来,诸般心境落在面上便显得有些叫人瞧不懂,嬴纵将心底憋了一天的话吼出,只看到了她煞白的面色和淋漓而下的冷汗,心中虽然痛极,却又明白自己这一来二去必定将她弄疼了,他是不能看她伤一丝一毫的,而今却又是他自己伤她了?!
心中一凛,他猛地回过神将她的手腕放了开,一眼扫去,不出所料两只手腕都已经发红,再低头一看,那白绸的小衣竟然已经透出了血色,眸光一变,嬴纵再顾不得其他,抬手将她转个方向让她脑袋落在枕上,语声嘶哑的道,“那一夜,与我而言也是噩梦,算我求你,先别走,你的伤马虎不得,你若是实在要走,先包扎了伤口再说,好不好?好不好?”
沈苏姀心底早就打翻了五味瓶,看着他这模样只觉一股子泪意上涌,一边点头一边猛地把眼睛闭了上,一手伏在眼上遮着,生怕他看出什么来,嬴纵见她这般却只以为他适才伤了她眼下她不想看见他,眸光一暗,转身利落的去寻棉布和伤药,来来去去的都踩在那碎瓷之上,卡擦卡擦的响声听的人心惊动魄,沈苏姀感觉到伤口又裂开了,血液在流失,冷意涌了上来,微微睁眸,因为那迷蒙的泪意,一时连视线都有些不清晰了。
眼前一道黑光一闪,衣裳再度被人解了开,沈苏姀乖乖地任他做为,因为是新伤,拆下棉布之时少不得要疼,沈苏姀咬紧了牙关才把那闷哼挡在了口中,这么一来,便更没有说话的空当,嬴纵知道她的疼,手上的速度愈发快,不出片刻便将她的伤口处理好了,沈苏姀咬着牙关满额的冷汗,缓了半晌才缓过来,这边厢嬴纵已经拉了锦被将她盖住,坐在她床边默了默,看着床边放着的血涔涔的纱布,嬴纵心中忽然生出奔涌而出的懊悔来,抬睫看一眼她那仍然不愿睁开的眸子忽然一把握了她的手,倾身在她耳边,“彧儿,适才那些话,那些话是我一时气疯了,我……原就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我知道华庭对你十分重要,彧儿,你只当我……当我是故意的,今夜不要走,伤口经不得颠簸,药洒了,我让人重新熬,彧儿,你别拿自己的身子撒气,你这个样子,我受不得……”
低哑的语声听的人心中发疼,嬴纵说完此话擦了擦沈苏姀的额上的冷汗,看了她一瞬,替她掖了掖被子便往外走,那脚步带着自责带着无奈带着失措,极快的好像一阵风似得,眼看着快要走出内室了,床榻之上传来一声轻唤!
“嬴纵……”
脚下猛地一顿,嬴纵的身子怔怔的僵立在了当地。
“嬴纵……你过来……”
第二声轻唤传来,嬴纵才肯定沈苏姀是真的在叫他,他前吸一口气,缓缓地转过了身子,床榻之上的沈苏姀正伸着小手在床边凭空的抓着什么,嬴纵看着,拳头一攥又大踏步走了回去,一把握住沈苏姀胡乱抓的手,口中强硬道,“你便是求我,我也绝不会送你走!”
沈苏姀虚虚睁着眸子,只管将他往自己身边拉,“你……你过来……”
嬴纵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还是听话的弯下了身子靠了过去,沈苏姀忽然之间连受伤的那只手也伸了出来,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生生使出两分力道将他一把扯了过去,因为太疼而泛白的唇颤颤巍巍的凑了上去,软唇相贴,嬴纵高大的慌乱撑在沈苏姀两侧的身子却是愣了住,然而这触感如此美好,他片刻之前才品尝过,她的手臂虽然无力,却又是真的在攀着他,嬴纵只愣了一瞬,而后心底便绽出几分希望来,眼底微光一亮,应和着她回吻起来,可怜他心底经了一日的折磨,眼下又要顾念她的身子,又想要顺着她的意思,这一番吻虽然美妙,却委实也让他心惊胆战了一番,不知过了多久,沈苏姀才将他放了开,气喘吁吁的看着他,一双眸子瞧着他又是心疼又是叹息,半晌才道,“嬴纵,这次是我不好。”
嬴纵一怔,看着她没有接话,沈苏姀见此便又将唇凑了上去,娇软的唇瓣在他唇齿之间几番狠吻,这才又喘着气离开他,平复了一刹那又语声定定道,“今日实在是情况紧急,以后当真不会了,我知道你的苦心,刚才,刚才是我,是我不好,还有那句话,你只当我没有说过,在我心里,与你做……与你做亲密的事没有什么不好……”
嬴纵看着这样子的沈苏姀心底哪里还不受半分震动,看了她良久,一直撑在她两侧的手臂终于缓缓地收拢将她浅浅的抱在了怀中,埋头在她不曾受伤的肩头,轻轻地蹭着吻着,好似又捧回了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沈苏姀由着他的动作,不顾自己的疼将他抱得更紧,口中温柔道,“嬴纵,你刚才说的没有什么资格是什么鬼话,我爱你,既然爱你,我所有最好的感情都是给你的,哪怕我不欠你,若是有人伤你杀你,我也是毫不犹豫为你挡的,何况谁说我不欠你的,我欠你很多记忆,我说过会想起来就会想起来,你忘了吗?”
这一番温言软语如同一剂良药,便是走到绝路浑身是血的孤狼也能被这一剂良药治好,嬴纵亲着她的脸颊,不停地回答,“没忘,不会忘,永不会忘……”
------题外话------
不知不觉又戳中了泪点~床头打架床尾和啊~话说你们家作者喜欢这种血腥暴力有泪点的对手戏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