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长假的最后一天依然没有让凌云公司陷入平静,员工们还是一如既往地放弃了休假,还是一如既往地守在公司里。依然一如既往地守候着瞬息万变的形势变化。
唯一不同的是,今天的凌云公司有了一种兴奋,一种慢慢聚集的兴奋,一种猜测中互相传递的兴奋。
人们不再是呆在办公室里等待着随时传递来的消息,所有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涌向二楼的走廊,不约而同地挤在会议室前。
伴随着越来越拥挤的人群的是越来越密集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我们的宁总把股份转让了,他是不是已经不是总经理了?”
“我也听说了,前天的会议已经确认了。你知道吗?宁总的继任者竟然是那个仓库的苏晴。你说这件事可笑吧。”
“是啊。你看人家的命多好。才二十岁出头就成了总经理。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呀。”
“能有什么?还不是靠着姿色和手腕呗。肯定和陆副总有关。凭她一个乡下人怎么可能有买下宁总股份的实力?”
“不用这么吃味吧。你试试勾引陆总那样的人。你就是能遇到他那样的人,可是你能让对方心甘情愿为你做这样的好事吗?”
“不管怎么样,我们也得接受现实。只是希望公司能扭转现在这样的局面。也不知她和陆总能不能做得到?”
“听说了吗?有人承认仓库的事情了。早晨我还见到了,一个什么经理带着一个人来公司。调查组的人也都来了。陆总、魏总和肖总监都进去了。他们好像好像很兴奋。”
“要是这件事能给我们一个清白的话,是不是宁总就不用离开公司了。”
“也许吧。我还是希望宁总领导我们。苏晴还是太年轻了。我可不希望公司再有动荡。这一次折腾已经够让我们担心了。”
“但愿吧。但愿一切都好起来。也不知是怎么了,现在公司的事情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好像一下子全乱套了。那个苏晴也够邪的,自从她来了公司后发生了太多关于她和两个老总的事情。唉!现在的女孩子呀。”
“不懂了吧。这就是这个女孩最厉害的地方。能把两位老总耍的团团转,而且最后还能把宁总的股份和权力都一股脑夺到自己手里。你们见过这种事情吗?我是开眼界了。这个世界太奇妙了。”
“要是事情有转机,也许宁总可能会改变他的决定。只要他不愿意,别人很难夺走他的股份和权力。毕竟凌云公司是他创立的。”
“对,我就看不惯女孩子的做法。年纪轻轻就知道耍手段。一点正经东西没有。”
“好了,还是看看仓库的事情最后是什么结果吧。也不知道里面进行得怎样了?”
“对,静一静。什么都听不到了。静一静。”
楼道上的议论声渐渐低落,渐渐地陷入沉寂。
只有众人挤在一起同时喘息的呼吸声。
白盛天的精力在一点一点发散。他的思绪渐渐在漂浮,眼睛也从正在讲述的人身上移开。他的眼光开始变得随意。
作为此次调查的负责人,作为市政府临时指定的负责人,自己在此刻有了一丝懈怠,有了一丝复杂。
就在一天前,自己还在向市府办公室副主任汇报调查的进展,自己还在为怎么样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为难。
自己的为难来自于必须给市府最后的惩办措施做一个合理的注脚,必须让市府对外公布的最后结论显得合理自然。
一天前的自己还在一团乱麻中梳理,所有在建和竣工交付的楼房取样都没有低标号水泥的痕迹,自己几乎已经准备放弃这种笨拙的调查方法了。
可是面对汹涌的民意,自己必须找到对这个被调查公司不利的有力证据。自己必须违心地在几天内把这个公司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自己必须让沸腾的民意平息下去。
自己仅仅是经委的一个副处长,可是自己身上却被压上了千钧重担。
自己成了体制下的一枚棋子,一枚被推上风口浪尖的旗子,一枚随时可能被丢弃的小棋子。
自己没有退路,要么是漂亮地赢下这个赌局,要么就是从此离开仕途。
可是,半个多月的资料复核和现场调查没有给自己带来一点线索,自己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是一次阴谋,针对这个凌云公司的阴谋。
对自己而言,这次的阴谋更像是一次恶作剧,自己却成了恶作剧的主角。
另一个主角就是那个叫宁飞扬的总经理。
他注定是倒霉蛋。自己只能牺牲他和他的公司来平息众怒。
可是,自己呢?自己如果不能找到一个看似有力的证据,自己如果不能让调查结果呈现漂亮的成果,那么自己就是另一个倒霉蛋。
自己正一点点变得沮丧,一点点变得无奈。
闲散的眼光终于移到了对面最边上的一个精瘦的面庞上。
自己的眼光渐渐变得锐利,自己需要这样的锐利。
那张迎视自己锐利目光的脸庞上绽开了笑容,他还轻轻点了点头。
白盛天微微皱了皱眉,他陷入了沉吟。
就是在昨天,他接到了这个叫程名扬的人打来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告诉自己,他已经找到了肇事者。他已经拿到了全部的证据。他可以证明凌云公司在工程上违规使用低标号水泥的谣言纯属子虚乌有。这是一次彻头彻尾的人为造谣。
他希望自己召开全体调查组的听证会,他会把所有证据带到现场。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白盛天陷入了犹豫。他不能简单地把这件事看做是好事,他必须首先理解上级领导的精神。
自己要负责的不是这个社会,自己要负责的是自己的上级,是自己的政zhi前途。
“如果您不能及时召见我,不能让我帮助凌云公司澄清事实,那么我只有自己联合凌云公司召开记者招待会了。作为S市的一员,我有义务让公众了解事实真相。但是我更希望在体制内由调查组解决问题。我们要维护调查组的权威。不知您是不是同意我的看法?我等待您的决定。”对方这个程名扬终于在自己犹豫的时候沉不住气了。
白盛天品味着对方的语气,他很快回想起了和对方的两次会面。
对方这一次电话里展现出来的态度和前两次接受调查组调查时截然不同,这引起了他的兴趣,也引起了他的警惕。
程名扬突然转变的态度只能印证一点,那就是凌云公司并非一个可以被任意欺辱的软柿子,她有能力反击。而且,她的反击已经开始。
白盛天迅速地做出了决定,他不想做木偶,不想继续被动。
于是,自己把调查组的所有成员召集到这里。自己没有时间犹豫了,自己必须做出取舍。
只是自己的取舍需要迎合领导,更要迎合形势。自己需要融入大势所趋的形势。
现在的形势是什么?那就是稳定。奥运之前的大势。
从程名扬的脸上移开目光,白盛天把兴趣放到了对面正中落座的年轻人身上。
这是一个外籍管理者,他年轻,但是他稳重,坚定。他有着不同于一般美国人的妥协精神。
但是,他毕竟是外籍人士。
和这个叫陆凯文的年轻人接触了几次,白盛天没有看出他的焦躁,更没有看出他的曲意迎合。
他一直在强调市场的规律,一直在强调凌云公司的无辜,一直在强调调查组要为公众负责。
这样隐隐的威胁让白盛天一度嗤之以鼻,但是他也很无奈。面对这样的外资背景他不愿意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此刻他想起了年轻人的态度,想起了一件事。
奥运是和国际影响相关的事件,自己似乎不应该把自己这个小小的调查组卷进国际事件里。
听着会议桌一端的一个黑瘦的年轻人单调的解释,白盛天闭上了眼。
身旁工作人员刷刷的记录声成了催眠曲,白盛天进入了一片空明的状态。
“组长。您有什么意见吗?”旁边的声音唤醒了白盛天。
来自建委的窦若鹏副组长投过来期待的目光。
“呵呵。老窦。你是建筑方面的专家。你跟我交一个底。我们到底能不能在三天内发现质量上的问题?”白盛天俯下身子凑到了窦若鹏的耳边。
窦若鹏愣了一下,随即他有了恍然的表情。
他只是轻轻摇摇头。
“那你怎么看今天这件事?”白盛天斜了一眼会场。
“组长。我们听你的。”窦若鹏很干脆。
“老窦,不要耍滑头。我们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不要想着独善其身。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白盛天的语气迅速冷淡。
“明白。我们是一体的。现在我们的情况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似乎现在有了一个拿得出手的理由。既然必须有结果,那我们不妨借力。否则,我们只会增加麻烦。白组,最后还得你来拍板,但是我一定全力支持。”窦若鹏表态了。
“呵呵。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我不想因为我们两人有分歧让事情变得复杂。那我就决定了?”白盛天第一次盯住了对方的脸庞。
窦若鹏狠狠点点头,他的眼里瞬间蓄满了鼓励。
白盛天整理了一下情绪,他施施然地站起来。
所有的眼光都看向这个会场上的焦点人物。
白盛天也一一巡视着所有的人,最后,他还是把眼光停留在陆凯文的脸上。
“事情似乎已经很清楚了。这个叫张旺财的F省人是程名扬先生的亲戚,他受托看管仓库。而这个从凌云公司借来的仓库却被他利用来和郊外的农村工程队做生意。他背着程先生承揽了工程。从这些合同上可以看出数量很大。总计。。。嗯。。达到了四十多吨。他为了掩盖自己做的事情,想到了把事情按在凌云公司头上好让程经理无从调查。呵呵。一切似乎很合理。可是,我们调查组应该怎么对待这样的解释呢?诸位同事,你们畅所欲言,我们今天该对这件事情应该有个初步结论的。”白盛天缓慢而坚定地说出了自己的话。他在尾音里坐下。
“今天这个解释很合理,也符合我们调查组一直以来进行的调查程序。我们就是找到事件的原因。我们不是来做结论的,我们只是寻找真相的。这些合同是真实的,昨天我们已经进行了初步核实。仓库里大量的低标号水泥也有了合理的解释。我认为,这个解释可以作为我们调查的有力证据上报。诸位调查组的同志是否同意我的观点?如果有不同意见可以站出来发表。我们一定要本着认真负责的精神来做事,不要受我的影响。”窦若鹏迅速站起来。他又很迅速地坐下。
几个调查组的成员纷纷点着头,他们只是互相对视了几眼就不再作声。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寂。陆凯文站了起来。
“感谢调查组半个月的辛苦工作。作为一个民营企业,作为一个即将上市的企业。我们已经把自己置于公众的监督之下。你们就是公众的代表。感谢你们能公正地对待我们工作中的失误和疏忽。我们公司300多位正式员工和一千多位相关的员工感谢你们的公正。感谢调查组带给我们的正义。谢谢你们!”陆凯文在越来越动情的声音里深深地弯下了腰。
会议室有了骚动。
白盛天迅速站起来。
“好!既然我们都没有异议。我宣布,调查组结束对凌云公司的调查。我们将把今天的会议内容整理后呈报给市府。希望我们都能对公众有个满意的交代。猪你们好运!”白盛天吐出了最后一丝坚决。
他忍不住挥了挥手臂,似乎要挥去最后一丝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