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更】
作为清流干将的黄体芳竟然有对头大本营里高层来拜访,等自然有些奇怪,等他到了徐寿昌后花园时,早看到荷花池中六角亭内小老头兴致颇高,正拿着酒盅临池而立,忽而大声吟诵道:“飒爽须眉太史文,原尝侠气并时闻。监门上座犹常事,为国申威最轶群。”
这半阙律诗,小老头吟诵起来那是抑扬顿挫,一番豪情喷涌而出,席间的巡守道员徐寿昌和另外一个背朝着陆鸿的锦袍、略胖的男子都是轻拍桌案,连声叫好。
“漱兰兄的豪情,不输于当年啊!”那锦袍男子低沉的嗓音响起,转而又颇为感慨的笑道:“小弟这些年,可是不挽九石弓,不抚七弦桐。三年曲肱枕北风,天生此手竟何用啊!”
此人一开口,言语之间竟然夹杂了一种难以莫名的箫肃之感,而小老头黄体芳听了之后,显然也是感触颇深,一转身正要说话,已经看见陆鸿站在院子门口,忙一招手,“陆贤侄,都找你许久了,快过来见过老夫的挚友张大人!”
他这一说话,徐寿昌和那锦袍男子都转过头,徐寿昌自然是见过陆鸿,不过,住进他家之后,除了这黄体芳的侄女和侍婢在老头周围转悠外,其他几人都只是简单介绍是小老头的门生、后进,而刚才席间一番谈话,小老头倒是多次提到这个陆鸿,所以才上了心。
而那锦袍男子对于黄体芳十分重视这后生,显然也有些意外,他们当年可是至交好友,时常秉烛夜谈、议论国政,这黄漱兰的眼光有多高,自然是一清二楚,不禁又对陆鸿多看了几眼。
陆鸿听到黄体芳介绍,脑袋里忽然想起一事,紧走几步躬身行了个礼说道:“在下陆鸿,拜见张大人!”抱手肃立之时,他又不禁多看了这位身材略胖的官员,他现在倒是大概猜到了来人的身份,不过,这模样到多少与他想象中有些差别。
那锦袍男子看到陆鸿的表情也是一愣,转头看了看黄体芳,微微一笑,然后掉头过来问道:“陆鸿,我听黄公说起,你曾经游历泰西诸国,可谓见多识广,而且还精通军学,颇善推论,此番还在蒙阴还徒手拿过匪首……看你模样,似乎知道我之来历?”
陆鸿看了眼黄体芳,小老头也正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便又拱了拱手,微笑着说道:“张大人既然相问,在下就斗胆一猜,能的黄公如此相重,又为中堂大人厚待的人物,定然是才能非凡之人,所以,我斗胆揣测,大人您定然是青牛二角之一!”
锦袍男子眯着眼睛看了看陆鸿,又转头看了看表情十分精彩的黄体芳,饶有兴致的点了点笑道:“漱兰兄,看起来你的眼光果然独到,这陆鸿的见识果然让人意外,连我与孝达这青牛二角之说竟然都知晓!”
这青牛二角原本是早年京师内对清流一派中杰出人物的比喻,所谓青牛者,就是“清流”二字的谐音,而这青牛所指,乃是清流大佬李鸿藻,至于另外一位大佬、帝师翁同龢,那已经是超越一般朝臣之上的人物,而张之洞、张佩纶这两位清流干将则被誉为“青牛二角”,隐喻这两位就是清流手中的利器,用来撞人的,此外,清流另外名干将陈宝琛被誉为青牛之尾,其他清流名士各有称谓。
而陆鸿刚才听到黄体芳介绍这位姓张,而且之前更是出口成章,那两句“不挽九石弓,不抚七弦桐”的句子,他一听之下也是顿感词中深深愤懑之意,显然这位经历坎坷,而跟黄体芳走的近,而且如今竟然能在清流对头、直隶总督李鸿章幕下为官,所以一下子就猜出来,这位十成十就是当年清流四谏中的张佩纶。
黄体芳对于陆鸿这会儿表现显然十分的满意,他之前向张佩纶介绍他在山东蒙阴的见闻时,张佩纶虽然未曾明言,却肯定心有疑惑,即使是徐寿昌,也提了好几个问题,而他叫陆鸿过来,显然不是为了解释山东之事。
朝堂之上,清流对洋务派系的官员口诛笔伐,但也同样弹劾了大批的保守派官员,但是在国家大事上,清流中譬如黄体芳、张佩纶、张之洞之流,原本就并非简单做清流大佬的传声筒,否则也不会博得偌大的声望。
他路过天津,之所以稍作休息,这疲劳其实也是借口,到了这边就派长随持了他的名刺去拜会张佩纶了,以他的观点,这消息显然也必须让掌握国家军力李鸿章知晓,但最适合传递消息的人,无疑就是自己这个挚友张佩纶了。
张佩纶现在的身份,即便是在淮系中也是颇有分量的,他老婆病故后,娶了李鸿章的小女儿菊藕为妻,现在已经是乘龙快婿外加总督衙门的核心文案,当年以文笔出众得罪翁同龢的李鸿章,现在却用一个前清流干将来执掌自己的文案,这无疑是对张佩纶的非凡信任。
“陆贤侄,方才我与幼樵(张佩纶字)提及你所听闻的事情,不过,张大人颇有些疑惑,所以招你来问上几句!”黄体芳哈哈一笑,朝着陆鸿解释了两句。
张佩纶放下酒杯,侧着身子一脸严肃的开口说道:“陆鸿,你向黄公所说的消息,可有什么直接的证据……或者是佐证嘛?你可知道,这消息关乎国运,关于数万将士的生死?”
这问题若是昨天来问陆鸿,他还要考虑一下,不过,今天他可是做了不少额外的准备,唯一的问题是,自己做的那些准备,原本打算进京后给翁同龢那老狐狸看的,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张佩纶来……
略一思考,他就抛出了另外一个甲午战争的结论,当然,他自然是假借某不存在的西方媒体的嘴巴,“张大人,西方各国对于远东的局势其实早有各种预判,不少官方分析人士就持一个观点,大清国与曰本之间存在着尖锐的矛盾——矛盾的根源就在于资源!”
“资源……”张佩纶听到这里,反问了一句,“陆鸿,你的意思是说,曰本希望从我国获取各种矿产的出口?”
陆鸿这会儿所提的,其实是后世一个已经说烂掉的甲午之战起因——经济目的导致战争的爆发,而这显然是最容易让人信服的原因,“张大人,并非是简单的购买,而是掠夺……曰本自明治维新已有30余年,但是连年军费开支巨大,而曰本赖以换钱的产业仅有棉纱、缫丝,他们是个弹丸岛国,矿产贫瘠,而兴办洋务,即便是我大清朝,也感觉投入巨大,何况是小曰本,我在泰西之时,看到过英国报纸刊登的发行曰本国债之事,前10余年,曰本据说已经发行海外国债和国内债券4亿五千万曰元,偿付这大笔的国债,已经让曰本政斧财政濒临崩溃!”
他这番话,一些事来自后世的了解,而其中数据之类,反正也是假托泰西报纸的名义,自然有不少是杜撰或者夸大的部分,要的结果就是能推演出曰本开战的必然姓!
果然,张佩纶听到那4亿5千万国债的消息,也是吓了一跳,而旁边的黄体芳更的倒八字眉也皱了起来,这消息可没听陆鸿说起过,这位还真有些清流当年干将们的风范,语不惊人死不休啊!不过,这消息显然也颇有价值……
张佩纶琢磨了一下,不过显然没有实质姓的证据,虽然感到这些消息的重要价值,大清国可没发行过债券,而小小曰本竟然发行超过大清国一年税收的惊人债券,这其中目的不得不仔细推敲……
对于曰本国家债券的消息,这早就不是什么新闻,大清朝廷不也一直缺银子嘛,不过由于现在向各国银行借款方便,加之,满清朝廷每年收益很稳定,根本无需发行国债,事实上,大清国的官员根本没有关心过这小曰本发行债券之时,猛然间,陆鸿给出了这么个庞大金额,虽然不知是否准确,但是,泰西报纸上披露的,想来是有所依据。
而从这一点推敲,结合之前黄体芳提到过曰本陆军大臣山县有朋的《军备意见书》,推断出曰本持续加强军备,乃是为对抗中国,这倒是合乎道理的推论,所以,中曰确实存在冲突的可能……
但是,仔细推敲之后,张佩纶显然还是并不放心,他皱着眉头问道:“陆鸿,你所言却有些道理,但是,年前曰本公使大岛圭介回国之时,才来重申过伊藤首相希望与大清国缔结友好条约的意向,而且盛赞中[]力强盛,上月,驻华临时公使小村寿太郎拜会李中堂是,还向中堂赠送了《对清辩妄》一书,据说这是曰本国内的主流民意,我曾阅读之,其言‘东洋的大事惟有曰中两国齐心协力经营之一途。若舍此一途,茫茫大陆将被欧美列强宰割分食,能幸免者几希矣’,当时中堂也甚赞赏这一言论!”
说到这里,张佩纶神色十分矛盾,显然也在考虑这个让人有些捉摸不透的邻居,侧头看了看黄体芳,“黄公,之前与你所说之事,若有机会,还请你多在翁大人面前促成,中堂大人实在有太多牵掣,这里的消息,我定然报与中堂,请他定夺!”
黄体芳点点头,挥手让陆鸿先下去,然后三人又低声交谈起来……陆鸿走出院子,却看到秦天民在这边等着,一脸的奇怪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