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站着的人,正是凤之瑶。
“方才你走的时候,我就想与你一道,可惜你没听到我喊你的名字。”凤之瑶微微一笑,探头往屋子里看了一眼,问道:“岚姐姐在么?”
“我娘她...”
“让她进来吧。”
听到这个声音,凤之瑶浑身一颤,脸上带着复杂的神色,从柳倾歌身畔进了屋子。
当看到有些昏暗的大厅里,穿着蓝色短衫的凤之岚徐徐朝自己走来,凤之瑶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一层水雾不知不觉间弥漫在眼眶,哽咽道:“姐姐。”
简单的两个字,让凤之岚应声止步。
两个各占声场的绝世舞姬相隔大厅两端,就像是两尊雕塑,默默相对,却无语凝噎。
柳倾歌轻轻关上房门,看看凤之岚,再看看凤之瑶,上一代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两个人就在这样奇怪的气氛里见面了,不发一语,却又好像有千言万语。
良久,凤之岚才叹息一声,道:“到我屋里吧。”
凤之瑶嫣然一笑,道:“好。”
二人一前一后上了楼,来到凤之岚不算宽敞却格外整洁的屋子,凤之瑶左看看右看看,就像一个好奇宝宝。
凤之岚添了一杯茶,道:“汴京的夜还是有些清寒,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茶是好茶,香气袅袅。凤之瑶将杯子捧在手里,道:“上一次我们见面,应该是十年之前吧?”
凤之岚叹道:“是啊,时间过得可真快。”
凤之瑶犹豫了片刻,问道:“这十年...你过得好么?”
“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凤之岚自嘲似的一笑,“你不觉得问一颗棋子这样的问题,有些可笑么?”
听到“棋子”二字,凤之瑶脸色一黯,道:“姐姐,你是棋子,我又何尝不是呢?”
凤之岚道:“是啊,我们都是抗争不过命运的可怜人。”
“我记得当初义父好像跟你约定了十年时间,对不对?“凤之瑶道,“恭喜你,很快就再也不用做违心的事了。而我,恐怕一辈子也挣脱不得。”
“十年...我人生当中最好的光阴,却用来放弃了自己的理想,背井离乡来到大唐都城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奸细,只为给已经腐朽到骨子里的家乡送去一份可贵的情报。呵呵,是不是很傻?几分情报就能挽救齐国么?真是荒唐之极!“
任谁也没有想到,堂堂凤之岚居然会是大齐国的奸细!这样的消息,足以在汴京城掀起惊涛骇浪。可是对面的凤之瑶却一点也不感到震惊,显然对这件事情早已知晓。
“唉!”
凤之瑶叹息一声,道:“国家大事,又岂是我们两个女子可以改变的。怪只怪我们进入了凤门,却又如此优秀。”
凤之岚自嘲一笑,道:“我从来没想到‘优秀’两个字,会成为囚禁我一生的牢房。”
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凤之瑶徐徐起身,脸带回忆道:“比起姐姐你,我要幸运的多了。当年我被义父收养进入凤门,是姐姐你夸我跳舞有天分,手把手地教我舞蹈;我被义父打得遍体鳞伤时,是姐姐你给我上药,偷偷带馒头给我吃;我被那些比我大的女人欺负、排挤;又是姐姐你替我出头,保护我。现在想想,那段时间也许是我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凤之岚同样缅怀起旧时光,声音有些飘忽:“都是些陈年旧事了,还提它做什么。”
“这些事情,我一辈子也不会忘掉。“凤之瑶道,”我这一生最感谢的人,就是姐姐你,最亏欠的人,同样是姐姐你。别人不知道你是怎么来的大唐,我却一清二楚。其实姐姐你才是第一个练成‘凤舞九天’的人,相比当时勉勉强强跳出这段舞的我,你才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凤之岚面色一变,道:“你怎么会知道?”
“我不光知道这些,还知道当年咱们齐国势微,义父编好了一段姐妹争夺天下第一、失败者心灰意冷远赴大唐的故事,而故事的主角便是你我二人其中之一。“凤之瑶苦笑道,”说起来,义父也许是大齐唯一一个清醒的人,所以他这些年总想要做些什么,让只图安逸的皇族重新唤起危机意识。但想要窃取大唐高层机密,作为奸细一定要有足够特殊的身份和合理的理由——还有什么比曾经的天下第一舞姬更好的掩饰呢?而那时候,你担心我年纪小承受不住打击,所以就主动请缨,不惜搭上自己毕生的追求,成了‘失败’的那一个。”
凤之岚神色不变,道:“都已经过去了,这十年纸醉金迷的生活,让我的水平大不如前。如今你已是名符其实的天下第一。”
“不,在我心目中,姐姐你才是永远的天下第一!“凤之瑶说着,泪水早已不受控制地滂沱而下。“当我知道了这些,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过?我情愿当年远走大唐的人是我,也不愿意像现在这般活得这么痛苦。”
凤之岚转过身来,掏出手帕轻轻擦去凤之瑶脸上的泪痕,笑道:“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哭鼻子呢?”
凤之瑶一把将她抱住,道:“在姐姐面前,我情愿永远还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女孩!”
凤之岚闻言大笑,道:“说到小女孩,你可算不上——你已经是小女孩的姨娘了。”
凤之瑶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道:“倾歌的确是个练舞的好苗子,我看过她的筋骨,再加上姐姐的调教,将来她的成就绝不会在我之下。”
“她现在可比你差得远了。”凤之岚道。
“姐姐,自从知道了当年的事,我一直想要为你做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凤之瑶道,“还好让我遇到了倾歌。我有种预感,我欠你的东西,她迟早会替你讨回来。”
凤之岚道:“一入凤门深似海。相比之下,我情愿她做一个普通人。”
凤之瑶奇道:“我记得当年你不是对我说过,成为天下第一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么?”
“是啊,不过那已经是十年以前的事了。”凤之岚微微一笑,打开窗户,看着外面清冷的街,喃喃道:“十年之前,你我都是豆蔻年华,心比天高,只向往凤凰展翅,令天下人仰望。但名望这种东西就像是套在脖子上的绳索,飞得越高便套的越紧,直把人勒的喘不过气来。可笑世人往往看不透,仍飞蛾扑火一般去追寻。”
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凤之岚嘴角噙着笑意,又道:“命运无常,十年时间让你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成为了万人敬仰的天下第一,而我却远走他乡,隐姓埋名。这十年来我想了很多,有时候失去并不一定坏事,起码它让我看清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十年前,你我皆想要名望,十年后,我却只想要自由。”
“自由么...”凤之瑶重复道。
“是的,自由。”凤之岚道,“人总是这样,越是没有什么,就越想要追寻什么。我现在最渴望得到的,便是自由了。”
凤之瑶道:“如果重获自由,你想要过怎样的生活呢?”
“傻妹妹,其实除了舞蹈之外,我们还有很多值得去追求的东西。”凤之岚笑道,“但是作为一个奸细的我,却不配拥有。现在我只想放下所有包袱,没有国仇,没有家恨,轻轻松松地和心爱的人在一起。”
凤之瑶道:“姐姐你有喜欢的人了么?”
“有。”凤之岚一脸甜蜜,道:“也许在别人眼里,他算不上多好,但是在我看来,他便是全天下最好的男人。”
“真的么?”凤之瑶兴奋道,“恭喜你,姐姐。那个全天下最幸运的男人,他叫什么名字?”
“他姓彭,叫彭远征。”凤之岚有些骄傲地说道。
“彭远征...我记住了。”凤之瑶道,“可惜我明天就要返回齐国了,否则一定要见见未来的姐夫长什么样子。”
凤之岚叹息一声,道:“他是个大唐军人,而且地位不低。一开始我接近他,是为了替我们大齐获得情报,但谁能想到造化弄人,唉!“
“谁能想到,姐姐神仙一般的人儿,却不知不觉着了他的道儿,嘻嘻!“凤之瑶笑道。
“贫嘴!”凤之岚横她一眼,道:“你比我漂亮,也比我年轻,也应该多拿出点时间来看看外面这大千世界,寻找自己的幸福。十年了,我终于快要解脱了。”
凤之岚说完,转身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竹盒,道:“好了,闲话说完,该说说正事了。大唐和夏国即将开战,前些日子夏国侵扰边关,恐怕所图不小。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搜集资料,全部都记在这里了,你把它带给义父。”
凤之瑶脸色为难,并不伸手去接,道:“姐姐,你忘了?”
“哦,我忘记了。我是替齐国隐姓埋名的内奸,而你,则是凤门的台柱,绝不过问政事。”凤之岚喃喃道,捉住一只在窗台上酣睡的鸽子,将竹盒绑在它的腿上,轻轻一扔,那白鸽忽扇着翅膀,一会儿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只不过任谁也没有发现,一直在街角监视飞雪悦兰阁一举一动的一个黑影,忽的对那鸽子吹出一只短箭...
“姐姐,我要走了。“凤之瑶将桌上已经温了的茶一饮而尽,站起身来道:”能再见到你,真好。”
凤之岚微微一笑,道:“十年之后,我们也许会再相见的。希望那时候我不是齐国的奸细,你也不是天下第一,我们可以没有包袱地坐在一起说话,在一个被窝里聊天,就像十年前那样。”
凤之瑶脸带向往,微笑道:“那我们可说好了,十年后再见。”
(这一章是我非常喜欢的一章,也是斟酌很久才写下来的一章。这算是对凤之岚复杂身世经历的一段解释,也是对后文很重要的一段伏笔。凤之岚这个人物,向来很有争议,很多人感觉出现的女人主角就应该收,但是我之前也说过,每一个人物都会有自己的一段故事,这是我想要达到的效果。凤之岚再我心目中有着不低的地位他,她为了一个腐朽的国家,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到大唐潜伏10年,费尽心思接近大唐高层,而且努力营造一个市侩商人的形象。但她是矛盾的,培养柳倾歌便是她的不甘,所以她把柳倾歌看作自己舞蹈生命的延续。而阴差阳错下遇到彭远征,则唤起了她对自由的渴望。一个挣扎在理想、感情和国家大义三角中间的女人,一个用十年演戏蒙蔽天下的女人,我想应该值得大家去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