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帆城总督府邸,书房。
“二位,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衣衫不整的年轻骑士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法比安和卡尔,咬牙切齿的厉声道:“安森·巴赫…你们的总司令,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
面对扬帆城总督的追问,一大清早就被从床上强拉硬拽,睡眼惺忪的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全是茫然。
路易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按照他刚刚了解到的情况,失踪甚至还不仅仅是安森,就连芙莱娅也不见了踪影——没有书信,也没有任何可以追踪的痕迹,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以他对两人的了解,没有任何存在能够不发出任何声音,就能胁迫甚至生擒他们的存在;尤其安森在扬帆城内驻地,仅仅是克洛维人的巡逻卫兵就有一个步兵团。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们自己主动离开的。
那么问题来了,他们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又为什么要离开?
“我觉得…这个问题不应该由我们来回答。”前近卫军军官,掷弹兵团长法比安努力睁开通红通红的眼睛,轻轻咳嗽一声:
“恰恰相反,应该由您告诉我们事情原委——而且是立刻。”
“我?!”
年轻骑士睁大眼睛,被对方这倒打一耙的举动震惊了。
“扬帆城是您的治下,我们这些人只是客人,出了事情当然应该是本地主人先向我们解释情况才是。”法比安说的理直气壮:
“所有城防要卡都在扬帆城守军控制之中,我风暴师不过是在城内驻扎了相当于一个步兵团的兵力而已;贵方如果监守自盗,我们是根本无力阻止的。”
“没错,就算真的有问题,那也应该是贵方的责任!”卡尔立刻开口应和:
“而且根据我们刚刚得到的消息,失踪的还不仅仅是他们——莉莎·巴赫,塔莉娅·卢恩,也就是我们总司令的妹妹和…未婚妻,也不见了踪影,这同样需要贵方尽快给出一个答复!”
倒打一耙的两人用眼角余光四目对视,配合完美。
哪怕用脚指甲想也不难猜到,这件事百分之一万和“计划完美”的那位大人有关;但除非铁证如山,否则作为下属的两人就算打肿脸充胖子,也得硬着头皮给安森兜底外加必要时背黑锅。
“两位……”
长长叹了口气,平心凝神的路易抬起目光,稍微收敛了些怒意看向唯二能给自己答案的人:“我为我刚刚的不理性和失态向你们道歉,这不是一个骑士应有的风范。”
“但我现在非常需要你们的帮助——不仅仅是芙莱娅下落不明,你们应该清楚如果今天正午前如果那些投资了新大陆公司的扬帆城富商,还有你们的士兵发现总司令突然失踪,而我们连一个答复都给不出来的话,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这倒是个很严肃的问题,两人立刻坐起身,表情凝重。
“我觉得,可以让风暴师的士兵们继续清剿郊外的区域。”法比安挑了挑眉毛:“关键不在于干掉或者俘虏多少兽奴和强盗,而是给他们一些事情做,就不会有人想东想西了。”
“至于我们的总司令,如果其他人也都和他的失踪有关,最好的办法就是暂时先等等,或者搜查下他的房间,问问最近见过他的人——尤其是见过莉莎小姐的。”
卡尔从口袋里掏出烟斗,在路易微微蹙眉的表情下划亮了火柴:“以他的性格,绝对不可能孤身一人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百分之一百留了某些后手。”
有道理…年轻骑士微微颔首,孤身冒险这种事情一听就不像是安森能干出来的,他是那种哪怕有十成把握,也要多预备几个后手的类型。
“那扬帆城…包括其余殖民地和新大陆公司有合作的富商们怎么解决,让他们四处传播谣言的话,对刚刚成立的自由邦联也是很沉重的打击。”
虽然一直试图抹去克洛维人(或者说安森·巴赫)对邦联的影响,但路易也并不否认邦联的成立和维持的确靠的是风暴师的努力;没有这一外援和武力威慑,好不容易独立的邦联瞬间分崩离析,反目成仇也并不奇怪。
“这不难,派总司令的书记官艾伦·道恩阁下去应付就好了。”法比安淡淡道,旁边的卡尔也随即点点头,表示赞成。
“哦?”路易诧异的挑了挑眉毛:
“这是因为他比你们更了解安森·巴赫,还是掌握了其他人都不知道的情报?”
“都不是,但他总有一堆意义不明但很有说服力的废话,能够让其他人搞不清楚状况。”吞云吐雾的卡尔煞有其事的看向年轻骑士:
“这也是他在安森身边的主要作用…之一。”
包括并不限于做假账,洗黑钱,资产转移,吃拿卡要,招摇撞骗外加自古以来……副官在心底暗道。
路易·贝尔纳:“……”
……………………
扬帆城以北郊外,清晨。
已经微微亮的地平线,照耀着这片已经略显金黄原始森林,在高高矮矮之间蜿蜒起伏,重峦叠嶂;阳光透过树冠与枝杈洒落在薄雾笼罩的林间,留下如破碎琉璃般的斑驳。
密集的华盖之下,参天古木汇比比皆是,淡淡的雾气随着微风在林间流淌,将一切归于静谧。
从未见过这幅景象的女孩儿扬起脑袋,贪婪的将一切视线所及的景色尽收眼底;享受着那清新无比的空气,踩过草丛时的松软,还有斑雀从身旁略过时的惊喜。
对早已熟悉了城市风景的她而言,脚下的林间小径就像是幽深的长巷,淡淡的水雾看起来和煤块与木炭的黑烟仿佛,高松的古木与砖石混凝土建筑类似…整个原始森林,大概就是有了“新皮肤”的克洛维城。
相较之下,一旁的安森则表情凝重,时不时的掏出审判官怀表对照着指南针确认方位——虽然这么做毫无意义。
从踏进这片森林开始,无论是审判官怀表还是随身携带的军用指南针,都在勉强运作了一天之后彻底失灵;至于地图…很显然原始森林是不可能存在地图的。
如果说这还仅仅只是小问题,那么最麻烦的事情就安森发现自己的“异能”,在踏进森林后就彻底失效了!
这么说稍微有些不太准确,因为正常使用还是可以的;可一旦他试图像过去那样将示范范围从球形变成“信号塔”,再将“异能”的中心坐标移动到塔顶时,就会像没了电池一样被强行关闭。
“不要再白费力气了。”
走在前面的费尔·克雷西突然开口道,带着颇有几分戏谑的表情扭头望向二人:“这片森林…更准确的说整个新世界,都在那些守护三旧神坟墓的狂信徒们的控制之下。”
“只要踏足他们的某一处聚落或者‘圣地’,任何能确定方位的工具或者能力,无论血脉之力还是魔法,都会被强制失效。”
“哦?”
安森不动声色的收起怀表:“就好像是踏进了某个咒法师的…施法范围?”
“您可以这么理解,但事情的真相可能要比这恐怖的多。”费尔·克雷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按照克雷西家族的记载,大部分土著民的聚落都是没有施法者存在的。”
“和旧世界不同,这里的土著民和施法者之间并未出现过‘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亦或者‘奴隶主和奴隶’那样的二元关系,更像是两套完全不同的体系。”
“那些普通的土著民拥有自己的聚落,长老和首领,信奉三旧神和那些实力堪比亵渎法师甚至使徒的施法者们,但除了微弱的魔法反应,并没有任何特殊的能力。”
“而施法者——包括某些吞食了邪神之卵的倒霉蛋们,则类似于一个非常封闭的教派,只有在被殖民者们侵扰他们的圣地时召集周围的聚落反抗,其余大部分时间哪怕某些聚落被屠杀,领土被侵占,他们也是不管不问的。”
费尔·克雷西顿了下,用饶有兴致的口吻道:“在无信骑士团的记录中,有过一个很有意思的比喻:那些施法者们就像是坟墓的守墓人,而其余的土著则像是坟墓周围的居民。”
“居民们依赖于三旧神的‘坟墓’维系传统和信仰,以及种种从中得到的便利赖以生存;但对被他们憧憬的守墓人而言,圣地和坟墓才是唯一重要的东西,除非某些外来者侵扰了墓地,否则周围的居民哪怕死光了,他们也是不会在乎的。”
安森面无表情,内心一沉。
如果事实真是这样,那么艾德·勒文特的死以及土著民旧神派插手白鲸港政变,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原本新世界最消极,也最强大的力量已经因为殖民者的干涉,开始改变他们过去不干涉,不插手的观点了。
按照塔莉娅曾经的说法,卢恩家族之所以会想到与新世界旧神派结盟,除了因为他们实力强劲加上地理阻隔,可以抗衡秩序教会的侵蚀之外,一个重要理由就是他们消极无比,无欲无求的态度。
最开始遭遇幽渊之主的阻挠时,无论安森还是塔莉娅都误以为这是因为对方冷漠排斥,懒得插手旧世界的争端。
真实情况很可能恰好相反…无论秩序教会还是旧神派,只要是新世界势力在他们眼中都是该被千刀万剐的死敌。
“因此,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费尔翘了翘嘴角:
“之所以只要一靠近土著民聚落或者旧神派圣地,无论如何都会迷路的原因并非是因为某位施法者,而是…三旧神。”
安森的瞳孔猛地骤缩了下。
“即使时至今日,祂们的力量仍未彻底消散,以某种无法想象的方式笼罩着整个新世界——甚至是整个汹涌海。”
年轻的克雷西家主放慢了脚步,用似乎在故意炫耀的语气轻哼一声:“精神上的信仰,真实存在的庇佑…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土著民们会对三旧神的信仰如此坚定,并且对那些漠视他们生死的施法者毕恭毕敬,哪怕明知被利用也会奋不顾身,甚至引以为荣。”
换而言之,这就是他们的生活,神的庇佑是真实存在的,而被庇佑者也需要用牺牲表达虔诚…和旧世界完全不同。
不,应该是在七大骑士驱逐三旧神之后完全不同…如果帝国和秩序教会的传说没骗人的话。
“既然只要是土著民聚落就会有三旧神的庇佑,让试图靠近的外人注定迷路,你又是怎么找到它的?”安森扫了他一眼:
“按照你的说法,那个殖民地已经被土著民旧神派控制了…不是吗?”
“正是,一般的殖民者或者天赋者是绝对不可能找得到的。”
费尔·克雷西笑得更得意了:“但这种特点对施法者无效…虽然注定会迷路,但会自然而然抵达聚落所在的准确位置——或者拥有一部分土著民血脉也可以。”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已经提前让依然驻扎在扬帆城附近的无信骑士团成员提前出发,在那个聚落内埋伏等候;他们会假装不认识我们,等到需要行动时再…唉?”
就在他侃侃而谈的同时,紧随其后的安森和莉莎突然停下了脚步。
被晃了下的费尔身影立在原地,有些发愣的扭头望向突然和自己拉开了好长一段距离的二人:“你们怎么停下了?”
“那个……”
面色微变的安森吞咽了下喉咙,目光躲闪了阵,带着不太确定的口吻道:“你派去的无信骑士团成员,是不是有四个人?”
“呃…好像是?”
“两个高瘦身材,一个胖子,一个比较矮?”
“我记得不太清楚了。”
“那…是不是三个棕头发,和一个黑色卷发的?”
“没错,这个我记得很清楚;等等,你是怎么知道这……”
话音戛然而止。
突然意识到什么的费尔·克雷西倒吸口冷气,顺着安森和莉莎的目光缓缓回首,一点一点的望向头顶:
四个一丝不挂,被开膛破肚的干尸被挂古木的树枝刺穿后颈,高高的挂在了在小径两侧,正用凸出眼眶的灰暗瞳孔注视着三人。
从腹腔中掉出来的肠子接连成串,吊着一块干枯的巨大树皮,用暗红色的血浆在上面留下了狰狞的文字:
“入侵者的下场!”